高北菱当时在长敬工作时的社会事务执行证还没有过期,她在车里换了社会事务局供职时的制服,拿着执行证在镇上的社会管理处轻而易举调取到所有经营者的名单。其中经过正规登记和申请营业许可的旅馆只有五家,另有随时欢迎客人上门的民宿和不正规的黑旅店无从统计。王曼衍认为她哥哥入住的话,肯定是在这五家旅馆之中选择。
这五家旅馆四家就在小镇上,另外还有一家在景区之中,需要走大约一个小时的山路。王曼衍和高北菱先调查了这四家旅馆。根据当地旅馆管理条例,客人的入住记录必须保存半年以上才允许销毁,王欢衍的住宿记录应该还保留着。
走访的过程中,王曼衍发现高北菱好像极其擅长和这类经营者打交道,依靠她那个实际上应该被作废的证件和一身衣服,不费多少力气就弄到了王曼衍所需要了解的信息。然而令她感到失望的是,时间已经到了黄昏,这四家宾馆都跑了一趟,按照在哥哥去小镇游玩的时间计算,并没有一个叫“宋城”的客人入住。
“如果这些记录没有被篡改过的话,先王当时可能是入住景区里的那家宾馆了,”高北菱说,“不过现在已经晚了,上山的话天都黑了,我们明天再去吧。”
王曼衍不置可否。她们坐在小溪边的公共长椅上休息,头顶是一棵茂密的大树。王曼衍有点饿,高北菱去附近的饭店买吃的,王曼衍独自坐在那里,望着眼前流过岩石的泉水,傍晚的风有些凉意,吹拂在皮肤上时,王曼衍觉得很舒服。
她听见在河道的上游有人叫她,但是不叫她的名字,只是没礼貌地喊道:“喂!嘿!就是你!”
她不悦地抬起头,却发现竟然是哥哥穿着一件黑衣服,站在离她不到两米的灌木丛中叫她。王曼衍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树林中突然变得一片黑暗,天这么早就黑了吗?哥哥向她走过来,走了两步,双脚就踩在水中,黑色的溪水。王曼衍看清楚了,她哥哥并不是穿的黑衣服,而是身上洇出大量血迹,将衣服都染成了深色。
王曼衍想要站起身,却动弹不得。高北菱提着保温袋和外卖盒匆匆走到她身边,摇晃着她的肩膀:“陛下,您睡着了吗?快醒醒,会着凉的。”
王曼衍很想对高北菱说,她没有睡着,她的眼睛还大大睁着。但是她发不出声音。她又看向河对面,哥哥站在河水中央,脸色苍白,身体僵直,像一棵树。他慢慢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向她们这个方向指过来。
不要!王曼衍在心中大喊,她死死盯着她孪生哥哥的一举一动,高北菱还在温柔地叫她,可她明明清醒着……
哥哥空洞的眼神盯着两人,动作机械笨重,仿佛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似的。王曼衍发现,他的枪口并非冲着自己,而是对着高北菱。
她听到哥哥在说话,哥哥的声音真切出现在脑海中,仿佛哥哥就在她的耳边对她讲话一样。可是,王曼衍看到哥哥像尊举着枪的雕像一样站在水中,并没有张口。
“不要信任她,快离开这里,快来找我,来到我身边。”哥哥说道。
王欢衍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此时高北菱察觉到王曼衍正望着溪水中,她慢慢地转过头,电影中慢放的镜头。王曼衍看到高北菱的侧脸,从她的表情推测,高北菱也能够看到哥哥。王曼衍第一次见到高北菱的眼神变得如此可怕,仿佛恶鬼。周遭变得无比安静,连同水流都没有丝毫的声音,随后哥哥就如一棵枯树般倒在水中……
王曼衍猛地睁开眼睛,手脚发麻,额头上满是冷汗。高北菱蹲在她的面前,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太阳还没有落山,山谷中显得很明亮,太阳光穿过树冠,在地上落下斑斑驳驳的影子。面前的溪水也是那么清澈,一切看起来都是安全的。
“您睡着了?”高北菱问,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到她的额头上,为她拭去额头的冷汗。
王曼衍拂开高北菱的手,她望向溪流的上游。刚才短暂的噩梦中,哥哥是从上游走来的。
“我要去第五家宾馆看看,”王曼衍站起身,“我现在就要去。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去。”
第21章 瀑布宾馆
高北菱不明白王曼衍为什么匆忙做了这个决定,而且是如此的斩钉截铁,不容她辩驳丝毫。王曼衍用只言片语很难向她解释清楚,刚才她做的梦是多么令她心惊肉跳。
高北菱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就算王曼衍详细地把梦境内容讲出来,她也只会感到荒谬而已:王曼衍和哥哥实际上存在心电感应,也许很微弱,也许只是她自己心情紧张产生的幻觉,可是王曼衍在梦中看到哥哥浑身是血,他用枪指着高北菱,他警告王曼衍,然后倒在河水中,尸体像是一大团水草,随波向下游流去……
王曼衍悚然一惊。尸体,为什么她会认为在梦中看到了哥哥的尸体?莫非潜意识之中,王曼衍确定哥哥已经死了?
她猛地站起身,往水泥路上走去。天色不早,虽然夕阳灿烂,在山坡上渲染了浓烈而明艳的金色,但夜幕也快要降临。山中的夜会比她想象中更为可怖。她要上山,她要去探访第五家宾馆,一种时而笃定时而虚幻的直觉在召唤她,就像梦里哥哥在上游叫她。
“陛下,您怎么了?”高北菱疾走几步追上来,“您发现了什么吗?”
“我要上山。”王曼衍偏执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时候上山不安全,天就快要黑了。我们不如明天——”高北菱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臂。王曼衍把她用力一推,可能比想象中的力道还要用力一些,高北菱一个趔趄站住了。王曼衍回头看她,见她满脸委屈又焦急的神情。不知道是不是受刚才那场噩梦的影响,王曼衍总觉得高北菱这种表情有些虚假,像一个熟练的演员扮演她揣摩过的角色,总有些表演的痕迹。王曼衍转过头,继续向前走。
“您一定要上山的话,我和您一起去。”高北菱追了上来。
王曼衍犹豫了几秒钟,脚步稍稍一滞。她的哥哥仿佛在冥冥之中给她暗示,他的枪口指向清晰明确,他警告自己,不要信任高北菱。为什么不信任高北菱?哥哥不知道,王曼衍自然也不会明白。
王曼衍更搞不懂,自己此时怎么会被一种无比固执的情绪所左右。她并不喜欢她那个混账哥哥的骄奢淫逸,但是作为她唯一的孪生兄弟,她信任王欢衍,即使是幻想中王欢衍的形象。
“你留在这里,我自己去。”她说。
“您真要这样的话,我需要向首相报备。”高北菱坚持着。
“随便你吧。”
王曼衍说完,她望向上山的路,起初是笔直地沿着山坡的弧度,然后就蜿蜒在树林之中,看不见路的尽头了……她需要静一静,独自一人,好好想想她现在是在干什么,又是想要寻找些什么,是否已经离疯掉不远了。
高北菱没有追上来,王曼衍一直埋头走了十几分钟,梦中的情景在眼前萦绕,哥哥似乎真的就在她耳边说话,他让自己赶紧离开。他为什么让自己不要信任高北菱,他又不认识高北菱……终于王曼衍觉得自己稍微有些平静下来的时候,才停住脚步回头。整条山路前后没有一个人,树荫笼罩头顶,显得有些阴暗。泉水潺潺地留着,山谷深处传来几声婉转的鸟叫。天快黑了,风变得很冷,王曼衍发现自己有些饿,刚才应该吃点东西再上山。
王曼衍终于冷静了下来,理智战胜了梦魇之中的固执,她意识到自己此举是多么的冲动且欠缺考虑。不过现在再调头返回小镇的话,高北菱一定会在心里嘲笑她意气用事,这会严重有损她身为一国之君高大伟岸光明威严智慧的形象。
她叹了口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一步一步地往山上挪。
景点距离小镇有三公里的距离,有一个规模颇大的瀑布,冬天时瀑布会完全结冰,洁白晶莹煞是壮观。但最近还未到丰水季节,更不会结冰,所以没什么看头,游客自然更加稀少。
而她们没有调查到的第五家宾馆,就在离瀑布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山路只有一条,路边也有指示牌,王曼衍并不担心迷路的问题,只是在她的印象中,好像还从来没有独自一人走小路的体验,新鲜感之中有些担忧,想起梦中哥哥的警告,难免沉重起来。瀑布哗啦啦的水声已经能听见了,王曼衍大感振奋。天色已经转暗,天边出现一轮新月,斜斜挂在山头,却显得格外凄冷孤寂。
王曼衍看到瀑布了,远处的悬崖上,一道水流倾泻而下,颇有气势,在黄昏时,却有种冰冷且无生命的质感。
冰冷,无生命,没有感情……
没有感情。
神对于人类大多是没有感情的。
当上国王之后,王曼衍才不乏惊讶地发现,她对于权力的渴望,比她所想象的程度犹甚。哥哥假如真的不幸身亡,之于金楚王国的一国之主王曼衍而言,恐怕并不是一件全然的坏事;但哥哥究竟如何身故,她必须要查清楚,这是她作为王欢衍的妹妹所要做的事情。
她气喘吁吁地爬完了这三公里的山路,登上最后一段陡峭的石阶,终于来到了瀑布前,这时天马上就要黑了——实际上,瀑布是在对面山峰的悬崖上,倾入深潭之内。在路边,有一座看起来挺简陋的建筑,被雨淋褪色的门口上有四个手写的字,“瀑布宾馆”。王曼衍决定不管怎么样,查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今晚都要好好在这里休息一下。
宾馆前有一道不透明的玻璃门,应该是自动感应门,但是感应装置已经坏掉,王曼衍在门前傻站了半天,门都没有任何动静,直到她发现把手上挂了一个纸牌:“用力推门”。
王曼衍走进去,穿过一条黑暗的走廊,来到了宾馆大堂。说它是大堂着实有些勉强,因为它实际上和哥哥在阁楼上的那个秘密基地面积差不多大,楼梯旁边是一个简易的柜台,一个年轻女孩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大厅里几盏垂挂的白炽灯有气无力亮着,在木条拼贴装饰的墙面和地面投下摇晃的影子。一面墙上有几幅相框,另一面墙上挂了一些编织装饰画,窗户也被厚厚的有民族风情图案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王曼衍环视了一番,这间宾馆除了又小又破之外,也没什么特点。以王曼衍对她骄奢淫逸的混账哥哥的了解,这里一定不会是他首选的投宿地点。
“欢迎光临。一个人?”前台女孩打着哈欠坐起来,懒懒地问,倒是把王曼衍吓了一跳。
“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个朋友,一会儿才能来,我等一下他。”王曼衍编了个借口,绕着大堂走了一圈。装饰的编织画有些霉点,应该是因为这座房子建在水边,空气太潮湿所致。
女孩又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王曼衍在椅子上坐下来,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办。她甚至很可笑地还想在这个地方试试能不能聆听或感知到哥哥留给她的线索,果然一无所获。
她站起身,走到柜台边,敲了敲桌子。
“怎么?”女孩不悦地抬起头,一脸倦色。
“我想看看你们宾馆的入住记录。”
女孩有点惊讶,挑起一边眉毛,随后就露出一点嘲讽的神色,大概她见多了提无理要求的客人,直接光明正大就要求调阅入住记录的客人还不太多。
“你有执法证或者调阅档案的函吗?”她没好气地问。
王曼衍从口袋中掏出两张百元大钞,隔着柜台塞到女孩手里。女孩愣了一下,才忸怩地说:“这个……直接查这个话,不符合规定……”
王曼衍又塞过去两张钞票。
“这个,这个,要跟我们老板说一下……”
王曼衍把口袋里剩的一点零钱掏出来,隔着柜台推过去:“帮个忙。”
大概是王曼衍的眼神十分沉着坚定,容易给人以她不差钱而且身份实际上很高贵的感觉(事实上确实如此),女孩喉咙里咕哝了几句,又四处张望一下,确定她的老板或什么利益相关人员不会突然地从任何一个异度空间弹射出现,才小声说:“你等一下。”
她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柜台下抽屉的锁,从里面取出来一个白纸订起来很粗糙的本子,递给王曼衍。王曼衍翻开看了看,今年以来的住客记录都登记在册,数量也很少,估计是因为生意冷淡的缘故。但是,其中并没有一个叫做宋城的住客。
莫非哥哥真的转变了理念,当时没有在任何一家宾馆入住?王曼衍翻着手中的本子,心中十分诧异。很快,她又发现了问题。
这个本子太新了。经常摆放在台面上被使用、被翻阅的登记簿,不可能还是崭新的,没有卷角,没有污渍。
她翻到住宿记录的第一页,第一条记录,也就是今年1月1日住宿的客人签名那里,王曼衍伸手一抹,在洁白的纸上划出一道墨痕,签名是刚刚签的。
王曼衍抬起头,想要质问女孩是不是拿了一个假的登记册糊弄她,却发现女孩已经不知所踪,整个房子寂静空荡,昏暗中,只听见山崖传来瀑布流水的声音。瀑布宾馆可能有问题,久留此地怕是并不安全。王曼衍感到有些不安,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旅店之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似乎这时候贸然离开此处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有人吗?”她提高声音问。
除了窗外的山风,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王曼衍走到墙边,墙上挂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相框,其中的照片看起来有新有旧,最旧的照片已经泛黄。第一幅照片是一群人在山上野炊,举着手中的饮料和快餐食品,脸上洋溢着笑容;第二幅照片应该是在长敬地震之后拍摄的,在废墟旁,几个身穿救援制服的人正在建筑垃圾中挖掘;第三幅照片看起来很旧了,可能其历史比内阁建立还要久远,是两个身穿一百年前流行式样服装的男人,在一棵桦树下合影;第四幅照片则是二三十个人坐在两排长椅上的合照,照片下方写着“地眼成员第十五次活动合影留念”,王曼衍本来只打算瞟一眼,目光却突然被合影人员中间一个微笑的女孩吸引了。
那是高北菱。
王曼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伸手将玻璃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抹去,仔仔细细看着那个人。确实是高北菱,她的模样,她的笑容和那件暗红色的连衣长裙,王曼衍相信自己不可能认错。高北菱的模样和现在差不多,基本没有化妆,发梢烫成三四年前特别流行的梨花卷式样,对着镜头的模样很温柔。她坐在一个中年男人身旁。王曼衍感觉那中年男人有些面熟,可能在哪里见过。按照排除法,首先不像高北菱的父亲,不知道是什么人。她看了看合影中的其他人,又发现后排角落里有一个老熟人:黄晓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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