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尽量不要滥用□□,如果我再次大量订购这类精神药物,会引起我的营养师怀疑。你知道,堵住太多人的嘴不是件容易的事。”王曼衍称赞了周一的办事能力,然后嘱咐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黄晓辉所知道的情报比李玉倩更多,而且王曼衍颇有先见之明地让周一干预了宋城的审讯,以免再捅出类似于李玉倩的篓子。但是,黄晓辉的供词是断续的,每个段落并不具备逻辑连贯性,需要王曼衍进行推理和甄别。这种事比较适合安娅去做,不过很可惜,安娅并不能加入这项令人身心愉快的工作。
王曼衍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咖啡,她想出去走一走,不过窗外正下着雨。于是她退而求其次,开始下楼,沿着一楼的餐厅、会客大厅,上了楼梯,又从二层和三层狭窄的走廊里走过去。
三层角落里的房间已经打扫完毕,一些家具被安放了进去,并重新装修和粉刷,由于房间没有窗户,所以重新安装了新风系统,尽管如此,房间中还是有股涂料刺鼻的气味。
王曼衍从房间里退出来,她又下楼去了办公室。在推开门之前,王曼衍突然顿住了。
很不一样。她现在感觉和平时有极大的不同。就像在此之前,她隐约预感到,今晚要发生什么一样。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下一场降水可能就是雪了——但是在走廊中,被一侧的房间隔开,那声音听起来就遥远了许多。
王曼衍终于按下门把手,把房门打开。房屋中间有两个漆黑高大的身影,转瞬消失,像溶解在空气之中。不过今天对于王曼衍的刺激并不止如此,因为王曼衍看到高北菱正坐在办公室中间的沙发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外套,衬得脸色苍白。
王曼衍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高北菱坐在沙发上,看到她打开了门,便侧身站了起来。王曼衍发现高北菱又戴上了她那个傻气的圆片眼睛,大衣里面衬衣的扣子一直扣到衣领最上面的一颗,嘴唇和脸颊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你回来了,”王曼衍轻声说,“要喝咖啡吗?”
高北菱犹豫了一下,抿了抿嘴。王曼衍注意到她袖子外面露出的指尖也是惨白的。
“谢谢。”她说。
王曼衍走到咖啡机前,她很镇静,就好像这个时刻非常稀松平常,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是通过三层的那个秘密通道?”王曼衍问,她把咖啡给高北菱递过去,手没有发抖,一切如常,她认为自己表现得非常完美。
“不。我现在并没有被通缉,所以我是从大门经过身份核实直接进来的。”高北菱接过咖啡,低头喝了一口。
王曼衍走到椅子前坐下,高北菱也在沙发上坐下,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窗外的雨点急促敲打玻璃窗的声音,冷气从窗缝间渗透进来。
“您知道我今天来拜访您的目的。”高北菱在喝了半杯咖啡之后,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不知道。自从你上次从皇宫落荒而逃之后,我就没有想到还会见你出现在这个地方。”王曼衍说。
高北菱似乎觉得有点尴尬,她又不说话了。王曼衍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她看着高北菱。这段时间里,高北菱过得很不好,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除了脸色发白,她还注意到高北菱时不时流露出一种神经质的不安,而且她的头发变长了,发梢缺乏打理,看起来乱糟糟的。
终于,王曼衍决定大慈大悲打破沉默。她开口道:“我能猜到你为什么要来。你想问我李玉倩和黄晓辉的事情对吗?”
高北菱站起身,王曼衍差点以为她是要冲过来揍她。但高北菱只是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份报纸,走过来放在她的办公桌上。王曼衍瞟了一眼,上面是首都警署发出的协查通告,大致是一无名女子在首都医院内因重伤抢救无效死亡,请知情的市民积极提供相关线索……配图是李玉倩在医院病床上的照片,头发散乱,脸色发青,一边脸肿了起来,估计连她亲妈都认不出来。
王曼衍翻了翻报头,是嘉安当地的报纸。
“你没有回长敬吗?”王曼衍问。
“我一直留在嘉安。”高北菱说,不过她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玉倩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她不应该……不应该被杀。”
“她知道的已经够多了。”王曼衍说,“做得也够多了。”
“先是李玉倩,然后是黄晓辉,我知道很快就轮到我。不,已经轮到我了。”高北菱垂下眼睛。
王曼衍笑了:“你觉得我会杀了你,就像我杀了李玉倩一样?”
“我相信您会。”
王曼衍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高北菱面前,伸手抚上高北菱的脸颊。这个动作或许显得轻薄,高北菱微微瑟缩了一下,不过没有后退。王曼衍的手指在高北菱的脸侧游移,她甚至能感觉到高北菱皮肤下的血管,蓝色的静脉血管,细密如网的毛细血管,它们隐藏在皮肤组织下。
王曼衍摘下了高北菱的眼镜,将它随手扔到了桌面上。她的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糟,不在意再多一副眼镜。在此期间,高北菱一动不动,像一具偶人,但是她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她在紧张,或者和王曼衍一样——在期待着什么。
“你说得很可笑,我为什么要杀你?”王曼衍慢慢凑近高北菱的耳边。如果此情此景出现在一部电影中,也许所有的观众都会认为下一秒钟王曼衍会吻上去,不过王曼衍只是冷冷地退开了。她转过身,背对着高北菱,用一种商榷般的口气说道:“情报交换,怎么样?用一个问题回答一个问题。”
“可以。”高北菱说。
“穆雅贡现在在哪里?”王曼衍转过身,逼视高北菱的眼睛。
高北菱的神色流露出一点难以遮挡的哀痛:“她死了。”
“死了?怎么回事?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王曼衍问。她回想起红桦树行动小组向她提供的李玉倩和黄晓辉的供词,两人均称至少在高北菱任职之后,还见过穆雅贡——活的穆雅贡,当然。
“大概在我离开您一周之后的事。我猜是心脏病,自从先王死后,她的心脏就一直不太好,”高北菱说,“突然死的,在那之前她和疯了差不过,A先生一直把她关在地下室里,发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高北菱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把刚才说过的话遗忘掉,然后她问道:“黄晓辉现在安全吗?”
“很安全。而且,很抱歉,我必须要用他的安全来威胁你,免得你太不配合。”王曼衍说,紧接着问,“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高北菱沉默了,王曼衍有点捉摸不透她的态度。无论是李玉倩、黄晓辉还是高北菱,他们口中的A先生都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即使是高北菱,也不可能完全了解A的每一步行动。
终于,高北菱说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我也不会再问您别的问题了。”
第47章 身立黑暗
王曼衍笑了。她自认为自己的笑容很温柔,不过她转身面对高北菱的时候,她没有漏看高北菱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
“你以为这场交易中,我们还能平等地坐在圆桌两端吗?”王曼衍轻声问。
“我不知道先王是怎么死的,”高北菱坚持说,她尽量地保持着冷静和不动声色,“对这一切我并不知道,穆雅贡可能知情,但是她已经死了。”
王曼衍并没有因为这个回答而感到满意。根据李玉倩和黄晓辉的供词,高北菱或许并没有参与谋杀先王,但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好吧。如果你一定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今天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我想休息一会儿。”王曼衍绕到办公桌后坐下来,揉了揉太阳穴。是情绪波动的作用吗?她现在头疼得厉害,有一些想法正叫嚣着要求她付诸实施。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你愿意让我走?”高北菱问,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开始皱眉。
“走?你想要去哪?我的特参。”王曼衍抬起头,直直盯着她。恐惧的情绪从高北菱的脸上慢慢升起,然后充斥她此时的神情,这种神情随后变成了茫然——被药物控制的茫然。高北菱向后退去,她想要跑,因为她有一个明显的转身的动作,她一只手不自然地开始抽搐,额头渗出汗珠。王曼衍把这一切看得这样清楚,就像高北菱此时此刻所有的惊慌、狼狈构成了一顿足以餍足的大餐。
“特参应该一直留在皇宫里,因为特参这个职位本来就是为皇宫而设立的,你还能去哪呢?”王曼衍用一种电视演讲的语气说,她的头忽然不疼了,“你会发现那些鬼影无法再出现你的身边了,因为你刚才喝的咖啡里有苯|巴|比|妥,也许剂量稍微大了一点,你现在应该已经失去意识吧。”
——剂量确实大了一点。王曼衍的后半句话,高北菱甚至没有听到,她的身体像被一颗没有力量的子弹击中一样,倒在了地毯上,头发散开,遮住了她苍白的脸。王曼衍走到她的身边俯视着她,感觉高北菱此时像是躺在祭坛上献祭的修女。
“关于我们所谓召唤出来的鬼影,实际上是古神的一种形象在人间的投射,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关于这种形象投射的力量,无论是物理上的力量,还是精神力量,还有大量的潜力可以挖掘。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越试图得到这种力量,就越有可能丧失理智导致疯狂和自杀,因此有时候必须要用药物来切断和古神的这种联系。目前可知的是一些治疗癔症的药物比较有效,比如苯妥英钠、氯丙嗪等,另外还有一种特效药,就是苯|巴|比|妥,不过这种药物相对难以获得,所以我们不太常用。
“这些鬼影有什么用?也许会有更大的用处,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只能把它当做保镖。在这方面,A先生说过我做得还不错。不过他也评价过穆雅贡、高北菱做得都不错。不错,他总是这么说。
“至于控制他人,就像高北菱控制姜琦那样,则是这种与古神联系的副作用,起初我们都不太清楚它的原理,但是在A先生做过人体试验之后,我们大致可以得知,控制者在某些时刻扮演了古神的角色,而被控制者只是失去理智的正常人。
“最重要的一点,贾思齐是我杀死的,更准确地说,是我控制姜琦杀死的。高北菱对此完全知情,贾思齐的死是我们计划中的一环。那天傍晚的时候我控制着姜琦,开车来到了贾思齐的住处附近,利用我在社会管理局时的工作证件混进小区。起初我打算是派姜琦潜入贾思齐家中动手的,但天黑之后,贾思齐和同伴一块去雾积山景区中夜跑,这给我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在我的控制之下,姜琦的动作非常灵活麻利,他在山坡的灌木丛中跟踪着贾思齐,并伺机从山坡上绕到了贾思齐夜跑道路的前方,并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刺死了贾思齐,抢走他的财物,尽量将这一切伪装成抢劫杀人事件。随后他还是从山坡的灌木丛中离开,但是留下了一些痕迹,就是安娅侦探发现的血迹。
“至于为什么要杀贾思齐,这是高北菱决定的。我们当时更需要将一名内阁成员作为我们的傀儡,不一定非要除掉他,而让社团中的人填补空缺。但是高北菱决定杀贾思齐。要知道在地眼社团中,高北菱的意见通常会很受重视。她决定杀了贾思齐,并且说:‘这是最可行的,因为王讨厌他。’
“但是杀掉贾思齐后,虽然在高北菱的斡旋下,我取而代之成为内阁成员,我们的麻烦依然不断。为了尽快甩掉首都警署的死咬不放,在A先生的指示下,我控制姜琦在晚上离开宾馆,在没有监控的小巷中,将贾思齐的遗物交给姜琦,这些东西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被首都警署搜出来。高北菱是知情的,但她反对这么做,至少她的态度是摇摆不定的。我不能说是她对姜琦产生了感情,她更多是不希望姜琦因为这些事情被我们出卖。
“总而言之,贾思齐的死就是这么一回事。只是为了能让我成为内阁成员,更好地执行A先生的指令。
“你一定要知道我们这么做的目的吗?我说不清楚……真正的目的,可能连高北菱都说不清楚,你得去问A先生。
“我承认是我杀了贾思齐,但先王的死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高北菱和穆雅贡应该知道,她们和A先生的关系一直不一般。A先生和穆雅贡有点像情侣,可能也并不是情侣,现实情况不允许他们结合。他们一定存在很深的情谊。”
王曼衍读着黄晓辉提供的供词,在“古神”和“鬼影”这几个词语上画了圈。姜琦的行李箱里也有治疗癔症的药物,安娅对姜琦行李箱搜查和内阁公审时,几乎逼近了真相,但是被她给打断了。这可真可笑,王曼衍此前无法理解高北菱为什么要“嫁”给姜琦这个各方面都配不上她的人,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应该更加同情姜琦才对。
“陛下,大概从一个小时前您就在研究黄晓辉的供词,我不想打扰您,但我想冒昧知道您的下一步计划。”周一坐在王曼衍对面的沙发上,咳嗽了一声。
王曼衍抬头,茫然地盯了周一一会儿,然后问:“有什么办法能让刚装修好不通风的房间味道快速散掉?”
周一也向她一样茫然地望过来,两人对视几秒钟,周一清清嗓子:“我是说,您认为黄晓辉是否还有剩余价值?我去看过他,宋城这次做得很隐蔽,尽量发生上回像李玉倩那样的事情,您知道,黄晓辉的身份不一般,大家都很小心。但是现在也许黄晓辉已经把有用的信息都交代得差不多了,也许我们应该把他处理掉?”
“不,黄晓辉仍然能作为诱饵,”王曼衍梦呓般地说,“说实在的,在这个时候,什么地眼社团,A先生,古神之类的,好像都离我很远一样……”
“您需要休息。”周一说。
“我不需要,我休息得已经够多了。”王曼衍说,“黄晓辉失踪了,内阁又缺了一个人,苏耀肯定会尽快要召开会议,临时选拔一个人负责黄晓辉的事务。”
“而且这人很可能就是上次惜败给黄晓辉的侦探安娅。”周一补充。
“随便吧,内阁的事我已经懒得去管,安娅进内阁也好,让她领略一下办公室工作有多么烦人,省得她每天都像个精力过剩的警察,搞她的犯罪心理艺术。”王曼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王曼衍允许周一在她的办公室里逗留了半个小时,之后就把周一轰走了。黄晓辉的供词堆在案头,对比李玉倩那份血迹斑斑又薄得可怜的供词,黄晓辉所交代的情况差不多已经可以交付出版社出一本书了,书名应该叫《我那可悲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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