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A先生曾向我暗示过类似的想法,当他真正对我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他的目的时,我依然感到震惊和恐惧。
2月17号的中午到下午,我们两人将宾馆后门封死,一直守着宾馆的正门。不论任何人出入,都只能通过正门。恐怖的是,在入夜之后,我们就听到二层走廊不断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仿佛有许许多多人在走廊里来回走动。那些人踩得木制地板嘎吱直响,即使是宾馆入住人数最多的时候,恐怕也没有这么多人。
大约在午夜十二点左右,我们俩同时听见二楼的角落传来巨大的撞击声音,好像有一台挖掘机正在走廊里粗暴地施工。伴随着木板、玻璃碎裂的巨响,是一个男人凄厉的惨叫声。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想要往楼上冲去,A先生将我拉住。
“别上去,古神可能在那里。”他说。
我一声不吭,但我或许没有意识到,我正在轻微发抖。A先生叹息了一声,他将我抱在怀中。
“很快就结束了。我们会开始新的一天,小菱,你要坚强。”
我们两人直到天亮的时候才上楼查看。走廊里没有异状,当推开217房间的房门时,我看到了一片血海的地狱。满墙满地都是血,王欢衍倒在床边,被血糊满的脸上,是极度痛苦的神情。他的眼睛不见了,这是我上前查看尸体时发现的,至于是否缺失了其他器官,我不得而知。我没有太多时间进行尸检了。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2月18号所有发生的事情。我和A先生用床单被罩将王欢衍的尸体包裹起来,抬到瀑布宾馆的瀑布水潭景点之后,扔下了悬崖。那是山谷中裂开的一道缝隙,之后便是长敬北部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山谷中弥漫着雾气,我看着王欢衍的尸体从岩壁跌落下去,恍惚间看到深渊之中张开一双巨大的、没有瞳孔和虹膜的眼睛,那是真正的地眼……
之后我对217房间进行彻底的清洗。房间中所有沾血的东西都拿到室外烧毁,地板和墙壁用清水进行冲洗。A先生没有参与清洁的工作,他做了一件极度大胆的事情,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驱车前往嘉安,然后冒充王欢衍进了皇宫。并且他成功了。
我猜他可能在混入皇宫后和穆雅贡进行了一番长谈,在那期间,我独自一人在令人心生惧怕的瀑布宾馆中,一遍遍冲洗着217房间中的血迹,一边思考着我的将来,地眼社团的将来。一切都是未知数,我只能确定的一点是,从那时起,我就已经与幸福绝缘了。
第51章 高北菱的番外之Misery(二)
2月19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楼上下来,趴在大堂登记柜台上,睡着了。壁炉中的火苗灭了,我感觉很冷,但却沉沉地坠入昏睡中。
我大概睡了半个小时,A先生和穆雅贡一同回来了。A先生的双眼通红,像整整熬了一夜;穆雅贡似乎淋了雨,头发湿湿地贴在脸侧,一副不安的样子。
A先生说他很累,就上楼去睡觉了,穆雅贡帮着我把壁炉重新点着,然后在我身边坐下,烘烤着她淋湿的外衣。
我们看着火苗,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天已经大亮了,穆雅贡才说道:“陛下的尸体,你们真的扔到悬崖底下了?”
我说:“是的。”
穆雅贡长长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很显然她要对我说些什么,但那些话最终没有出口,而变成了叹息。她从口袋里翻出一盒没有拆过的红钻石香烟,她正准备要将烟盒打开,忽然又顿住了动作。
她把香烟塞给我,然后说道:“北菱,很快你就要去皇宫报道了。我现在已经不再是特参,已经没有资格享用皇室特供的东西。”
我不解地看着她,穆雅贡躲避着我的目光。她和A先生都在躲避我的目光,我突然觉得我就像临神仪式上献给古神的祭品,多么圣洁、高尚,又是多么凄惨、众叛亲离。
“陛下既然已经死了,大家很快就会发现他失踪了,和我一块儿失踪的,”穆雅贡说,“陛下有继承人,就是他的妹妹。即使他没有立遗嘱,以我对公主的了解,她必定会登基成为国王。接下来,你要和首相联系,就任成为新的特参。”
“我不想去。”我坐在炉火前,打了个寒颤。
“不,你必须去。现在已经成了这种情况,我选择了和A先生回来,就已经再回不去皇宫了,你必须去,这是你的责任。”穆雅贡强硬地对我说,“你没有休息好吗?我建议你去睡一会儿,我得去洗个澡,我昨晚淋了雨,可能会感冒。”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事已经明确了,我将成为祭品,独自跋涉在黑暗泥泞的世界里。那天之后,我就回了长敬,开始收拾我的行李。
2月20号,我带着姜琦返回瀑布宾馆,地眼社团中的其他人陆陆续续都来到这里,就好像这个鬼地方在开一个什么商会一样。A先生在大堂里招呼大家,穆雅贡有时候也会出现在大堂,指间夹着一根烟,但是她已经不再吸红钻石品牌的香烟了。
A先生对地眼社团中的其他成员说:“你们与小菱告别吧,她很快会去首都就任特参。”
大家像是送别注定成为烈士的战士一样与我辞别。我不记得和多少人握过手,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李玉倩、黄晓辉……他们说了什么,或者鼓励了我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很不喜欢那种感觉,大家围着我,好像我是一种稀有的、马上就会灭绝的动物一样。
王欢衍的妹妹——王曼衍是在二月底即位的。发现王欢衍失踪时候,王曼衍几乎是立刻就掌握了国家大权。那段时间皇宫的情况想必动荡不安,远在瀑布宾馆的我对此并不知情。穆雅贡在抓紧时间——我是说,在古神和内疚摧毁她的理智之前——履行她作为我的老师最后的职责。
穆雅贡对我说:“你的君主是王曼衍,那并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角色,她和她哥哥不一样,她有一种很矛盾的气质。”
在那个时候,我才开始关注王曼衍。成为新国王之前,她很少出现在各类新闻报道中。我翻看着报纸上王曼衍的照片,她长得和她哥哥很相像,不过正如穆雅贡所说,气质却又截然不同。
我在瀑布宾馆逗留了一个月,直到四月份的时候,王国的内阁首相才给我打来电话,通知我启程前往嘉安就任特参。
为了这番赴任,我做了一番准备,其中包括准备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手机,准备一个手机用于工作上的联系和社交,另一个手机仅用于与地眼社团中的社团联系。
临行时,A先生给我写了最后一张便签纸,贴在我的行李箱上:小菱,你不必害怕,为了我们所有人更好的将来,你必须面对。勇敢一点,我永远在这里支持着你。
对于他给我留下的这句话,我一向是持嗤之以鼻的态度。我害怕吗?我胆怯吗?不,我只是觉得绝望而已。
从来没有人能真正看透我,包括我自己。
就这样,我带着被我通过精神控制的姜琦,提着行李箱,登上了开往嘉安的火车。
我喜爱嘉安。在我的印象中,长敬是冬季的铅灰色,嘉安却是初春下过雨的淡蓝色,尽管那时候发生开膛手杰克连环杀人的案子,淡蓝色的烟雨中似乎弥漫着阵阵血腥,但是与古神那宏大无尽的恐怖相比,我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特别不安。
抵达嘉安后,我并没有马上见到王曼衍,而是先去了内阁大厦,与首相苏耀见面,甚至我在踏上苏耀办公室的地毯之前,连行李箱都还没有放下。
苏耀经常出现在各类新闻画面和报纸时讯配图中,他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只是看起来,很儒雅的男人。他似乎对于我能够成为特参有些不太满意,因为我没有任何政治和财阀背景。我们坐在一起,他让秘书给我端来了一杯茶,然后他问了问我年龄、家乡、学历之类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隐约地察觉到苏耀想要拉拢我为内阁效命。说来真是可笑,特参这个岗位是完全依赖于君主的,内阁竟然想要拉拢我。我假装没有听懂他的暗示。苏耀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紧追不舍,他为我和姜琦安排好了酒店。我当时神情恍惚,昏昏沉沉,当苏耀对我说“您和丈夫可以住在首都酒店”时,我一句疑问几乎要脱口而出。
“我哪里来的丈夫?”
晚上七点,疲惫不堪的我离开了内阁大厦。我不想马上回到酒店,于是沿着嘉安城的街道缓缓走着。天已经黑了,路上的行人很少,我那时还不知道是因为开膛手杰克的缘故。我记得那天夜里,街道上弥漫着薄薄的雾气,空气冰冷潮湿,这让我因为疲劳而产生偏头痛缓解了很多。
我走了很远很远,我在想着古神的事。我集中注意力,两个鬼影霎时出现在我的身边,我放松了精神,那些鬼影又倏然消失。如今我已经能很自如地操纵它们,可这种得心应手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我会被反噬。
那天返回酒店后,几乎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内阁为我安排的报到时间是第三天的下午两点。第二天我有一整天的空闲时间。入夜之后,我把姜琦锁到客房,依然选择在街头闲逛。我一边走一边兀自想着很多事,想着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想着王欢衍死时满屋的血迹。他是怎么死的?古神会怎么杀死他?血,滑腻的血,到处都是血……如果我对古神心生恐惧,也会走和王欢衍一样的道路……
我在一条偏僻的小巷中停下了脚步,鬼使神差地,我从口袋中摸出了穆雅贡给我的那盒红钻石香烟。我撕开标签,取出一支烟,衔在嘴边点燃。
我并没有吸烟的习惯。穆雅贡尽管吸烟成瘾,但她不赞成我吸烟。现在,情况却又不一样了。我深深吸了一口烟,将烟雾吐在深蓝的夜色之中。我心神不宁,一直在想着王欢衍死时的景象。
血。大量的血。山谷,悬崖。大地的眼睛。死亡,遥远,神秘。摇晃的星空,河面的眼睛。我抬起头,隔着烟雾看着天空,微风摇动着树梢。
用比较易懂的说法,应该叫做“压力过大”。
此时,我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接近,那不是一个匆匆路过的陌生人,他的身上有种令我感到危险的气息。我集中精神,鬼影霎时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的第一反应是,王欢衍的事情败露了,A先生为了灭口,或者苏耀认为我不具备存在的价值而派人暗杀。我利用鬼影在来人发难之前将他制服。他随身携带了一个公文包,我抬起手,吸了一口烟,我发现红钻石香烟的味道不坏,难怪穆雅贡这么喜欢吸烟;然后我俯身捡起公文包。
“你要杀我吗?是谁派你来的?”我温和地问他。如果是苏耀派他的来的,我会考虑留住他的性命,如果是A先生派来的,我可能会和A先生翻脸。
在打开公文包后,我愣了一下,里面是锋利的鱼片刀和折刀。我突然明白了过来,甚至还笑了一声。我的心神被恶魔占领,我不具备人的情感,我就是古神的投影,我就是杀人的魔鬼——“你就是这段时间新闻上的开膛手杰克吧。”我轻轻地说。
你看,在我成为恶魔的时候,连我站在路边抽根烟都会碰上另一个恶魔。
“没有人派你来杀我,是我想多了。”我走到他的面前,任凭体内那个属于恶魔的灵魂在扭曲膨胀,最后将我取而代之,我看着紧紧按住这个人的两个青黑色的鬼影,恶魔在我心中咆哮,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我没有义务教你什么杀人的艺术,不过,今天晚上我有时间。”
我蹲下身,将折刀拾起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另一手漫不经心地将烟头在地面碾灭,随手扔进路边的水沟。
有一滴雨落在我的脸颊上。
那也有可能是一滴泪,一滴属于一个父母死于地震,从此走上不归路的小女孩的眼泪。
第52章 高北菱的番外之Misery(三)
“我真搞不懂你会做出这种事。在就任报到前一天杀人?我不能理解。”A先生在电话那头说。
“古神已经影响我的心智,或者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看来我被古神折磨疯之后会变成一个杀人狂魔。”我说。我的外套上沾了一点血,我已经将它塞进酒店的洗衣机里,要是有机会的话,这件衣服还是需要处理掉。
A先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先不说这些了。你杀那个人的时候,做得干净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大多数情况下动手的是鬼影,而不是我。”我回忆了一下离开小巷时那所有跟血有关的景象,“下雨了,很多痕迹会被冲洗掉。”
“好吧,你要坚定一点,不要这么容易产生奇怪的念头,更不能亲自动手杀人,”A先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看我需要派个人过去协助你,不能是穆雅贡,她的身份太特殊了,黄晓辉怎么样?”
“我不需要。”我垂头丧气地说。
“黄晓辉会尽快抵达嘉安。”A先生挂了电话。
我颓然地把电话放在桌面上,然后环视着我下榻的这间酒店客房。壁纸和地毯在我和姜琦入住之前都被打扫过,显得很干净,但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就会看到大片血迹在我眼前蔓延开。古神在我耳边低语,我快要失去理智了吗?但我不能在此时此刻失控。
我站起身,从呆坐沙发的姜琦身边把行李箱拖过来,从里面找出一瓶苯妥英钠片。
我的气质中有一种疯狂,那是自毁的倾向。我会很快被毁掉。在那个漫长痛苦的夜晚,我试图摒弃古神的呼唤。
次日清早,我刚起床不久,一个陌生号码跟我联系。电话那头是个女人,她自我介绍她是首都警署的侦探,名叫安娅(“您也许听过我的名字,我去年出版了好几本关于刑侦的书籍”),她得知我即将就任特参,正巧现在有一个案发现场,想要邀请我过去看看。
邀请别人去凶杀现场总显得有点不对劲,但我还是去了,因为苏耀也在那里。在白天时,我来到昨晚杀人的小巷,但是并没有接近第一现场。我心里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一时间我也不清楚这人是被谁杀死的。天色发阴,太阳却努力地想要从云层后面钻出来。我一阵阵晕眩。
就像我一直以来的预感。
我在这一天会见到在此一生对我最重要的人。我的新主人。新上任的国王王曼衍亲自来到案发现场,并与苏耀简单地交谈了几句。于是,我提前五个小时见到了王曼衍。
很难说我对王曼衍第一眼有什么非常特别的印象。诚如我之前所言,那段时间我都是神思恍惚的,只觉得她的长相和照片中没有太大区别,举止和谈吐似乎比她哥哥更加有锋芒。
我和安娅花费了一上午调查清楚开膛手杰克的身份,搜查了他的住处。下午两点多一点了,我才匆忙赶到皇宫正式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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