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成为了君主的特参。
我当然也听说过,君主总是会跟特参之间纠葛不清。对此我倒没有产生过什么期待。我所背负的一切对于我而言,沉重到令我无暇顾及其他。
我以为我会像一具行尸走肉那样履行我的职责,替我、替A先生、替穆雅贡赎罪,机械地完成每一个A先生对我发出的命令。在我对未来种种绝望的设想中,我唯独没有想到,王曼衍会想要拯救我。
她凭什么能够拯救我?她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又做了什么,可是她却给予我最大程度的信任。她竟然异想天开地希望我能调查清楚王欢衍和穆雅贡失踪的事情,然而当我坐在她的对面,我又应该如何告诉她,她的哥哥已经成为了古神的祭品?
王曼衍带我去酒吧,那家名叫“秘密”的酒吧,似乎在暗示我。她带我出席内阁的各种会议,还有各种公共活动。她在我的面前,从来不会刻意保留什么。王曼衍像是一个活在日光下的人,这与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我多么不同。明知道会被阳光灼伤,我依然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她。
她见过姜琦。我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发现姜琦很奇怪,有点不对劲。我希望她发现我身上不对劲的地方多了去了,希望她尽快知道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我很难界定我对王曼衍的感情,就像我也说不清楚我和A先生的关系。君臣、朋友,或者,是比这感情还要真挚而深厚的……
接下来发生了很多事情:王曼衍要求我搬到皇宫,然后就是贾思齐冒犯了王曼衍,黄晓辉杀死贾思齐。我不喜欢黄晓辉,更是对他操纵姜琦杀死了贾思齐而感到心寒,不过我依然向王曼衍推荐黄晓辉接替了贾思齐的位置。我隐隐地感觉到,这是我最后一次毫无保留地听从A先生的命令。
黄晓辉顺利成为了内阁成员,我想其中少不了我的推波助澜。王曼衍为什么这么信任我?我不值得她信任。我无法拒绝她,特参本身就无法拒绝君主,我更是无法拒绝她所对我表现出的好感和温柔。
黄晓辉就任后的几天,我们进行了一次私人谈话。
黄晓辉问我:“你通过什么手段博得了君主的信任?”
我说:“我也不知道。”
黄晓辉笑道:“我得向你多学习。我也需要尽快取得首相的信任。”
我没有说出的是,我取得王曼衍信任的方法,正是我不求她的信任。
在王曼衍的提议下,我们一起回了一趟我的家乡长敬。我可能已经对她产生了比好感要更甚一些的情感,不然我不会和她一同逛商场,为她买了一支口红。只是当时我还没有想明白,口红又能代表什么。
长敬三日游简直是一趟糟糕的惊魂之旅。我不得不通过地眼社团中的同事提前找了两个傀儡装成我的父母;我和王曼衍在A先生曾经办公的院子里见到A先生在那里闲逛,当时我的心砰砰直跳,生怕A先生会点破一些什么秘密。后来我们又去了瀑布宾馆,噩梦发生的地方。
王曼衍在宾馆中遭到偷袭,我做梦都没有想到A先生会埋伏在那里,并且异想天开到试图刺杀君主。我及时地赶到了瀑布宾馆,王曼衍正躲在大堂服务台的后面,她受了伤,脸上有血。在看到她脸上血的刹那,我突然想到王欢衍坠入深渊的尸体。
有人说,爱总是会包裹成为另一种情感。比如怜悯、憧憬或是痛苦。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情绪会和爱相混淆。那么,我扪心自问,我对于王曼衍,到底是爱,还是怜悯之类的感情?我区分不清。
王曼衍回到首都后,我和A先生在电话中爆发了一场争吵。
“就算你把她杀了,下一步怎么做,你想好了吗?”我问。
“我没想到,可你一到嘉安就杀了人,那时候你想好下一步了吗?”他反驳。
“王曼衍不一样,她是国王!”
“对你来说,他们有什么区别,难道王曼衍在你心里更特殊一些吗?”
……王曼衍在我的心里更特殊一些。
确实如此吗?
紧接着这场灾难旅行的就是安娅针对我的内阁公审。我倒是非常惊讶,在这段时间里,安娅调查出了不少东西。她罗列出了一些证据,试图说服内阁成员相信贾思齐的死与姜琦有关系,但是她无法取得最关键的证据:毕竟姜琦具有行为障碍。
令我不安的是,关于开膛手杰克的死,安娅似乎也怀疑到了我这里。如果不是王曼衍蛮横地打断,或许我会显出更多破绽。但这事到此也就打住了,我并没有失去太多的城池。我还可以苟存于世,享受着为数不多的,我和王曼衍在一起的时间。
嘉安离古神那么遥远。在王曼衍的身边,似乎我不用靠药物,也可以远离古神一般。只是我心里很清楚,这一切不过都是饮鸩止渴。我们之间不会有好的结果,止步于此应该会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我却选择了和她去酒吧中喝烈酒。那是我自找的,酒精隔绝了我与古神,使我在黑暗的深渊越坠越深,万劫不复。我自己选择毁掉我自己,反正最后不是被古神毁掉、被A先生毁掉,就是被王曼衍毁掉。都无所谓。
在那个夜晚,我的睡梦中没有古神,只有玫瑰味的香水。在最深的幻觉中,我闻到了血腥味,在地狱中才会闻到的血腥味。
荒唐之后,我很快就醒了过来,天沉沉地黑着,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酒精让我的偏头痛变得很严重,我像个游魂一样离开了那个弥漫着香水气息的房间,从长而狭窄的走廊飘荡过去。我从一截生锈的梯子爬上了天台,发现嘉安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水雾,就像是我杀人的那个夜晚。
我抬起头凝视夜空,凝视着我自己的心。我点燃了一支烟,放在我的嘴边。
事已至此,我无法再回头。
我并不因为我们一块度过一个飘散着玫瑰花香味的夜晚而后悔。在这二十多年来,我想,我所后悔的只有我因为A先生的命令而糊里糊涂地嫁给姜琦。如果我抗拒了他的命令,只需要再等待半年,我就能遇到我所爱的人。
第53章 古神的诅咒
“该说的都说完了,没有什么补充的就散会吧。”王曼衍合上笔记本,站起身。
她沿着内阁大厦的走廊刚走出去没几步,苏耀从身后叫住了她。
“陛下,很久没有见特参了。”苏耀说。
“她生病了,回长敬去休养。”王曼衍冷冰冰地说。
“回长敬了吗?嘉安的医疗设备应该会比那里更好一些。”苏耀说着,刻意加快了脚步,跟王曼衍并肩而行。
“她想回那里。”王曼衍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的司机在大厦外面等着她,她挥了挥手,准备上车离开内阁大厦。
“陛下,”苏耀在她的身后说,“您有没有察觉到,最近嘉安的天气总是特别阴沉?尤其是,总有乌云像在皇宫上盘旋一样。您看是不是要联系一下气象部门——”
王曼衍没有等苏耀说完,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就上了车。
皇宫离内阁大厦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即便如此,她也要乘车往返,这似乎很像是她那个骄奢淫逸的哥哥的风格。
王曼衍下车时,感受到席卷而来的冷风迫不及待从她的袖口和衣领钻了进去。冬天到了,分明是上午,天气却阴沉得像世界末日。从皇宫花园吹过去的风,再不是夏天的熏风或是秋天的凉风,那种凛冽的寒意,像高北菱所说的……古神逼近的步伐……
王曼衍快步上楼,推开那扇一直被紧缩的小门。高北菱坐在床沿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王曼衍的动作很重,高北菱却置若罔闻,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不知道怎么回事,王曼衍有种感觉,高北菱并没有在看那本书,她仿佛是在一片虚无之间,通过某种看不见的媒介在交流。
半个月了。距离她把高北菱关在这间皇宫的牢笼之中已经半个月了。这里似乎是一个粗糙的掩体,将高北菱和地眼社团、□□、古神、死亡和阴谋隔绝开来。被剪去恶魔黑色羽翼的高北菱出乎意料的平静,那种平静很可能是绝望的另一种包装方式,她看似顺从地接受了加诸于她身上一切可悲的命运。
高北菱会死,就在近日。高北菱一直这么认为的,她每天都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消耗。
红桦树行动小组解散,王曼衍知道周一对她的种种举动已经怀有不满的情绪,但那又能够影响些什么呢?她自己有一个初步、仅有雏形的计划:她宣称高北菱生病了,回到长敬的家乡休养,某一天她会得知高北菱的死讯,她可以昭告天下,特参死了,高北菱死了,因为高北菱生前没有学生,所以王曼衍也不会再保留特参的职位。
然后她就可以一直把高北菱关在这个牢笼之中。她希望能在高北菱被古神杀死之前……彻底摧毁她。
只是,当王曼衍脱下外衣,坐到床沿高北菱的身旁时,心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出一阵无边无际的悲哀。她想要拯救高北菱,她渴求自己能够拯救高北菱。
“在看什么书?”王曼衍问。她凑近高北菱,嗅到高北菱身上那股玫瑰香水的气味。她要求高北菱使用这瓶香水,于是整间狭小的、没有窗的牢笼中都弥漫着玫瑰的气味。被撕碎、碾压的玫瑰的尸体……王曼衍确实也觉得,香水的后味仿佛血腥味。
她看到高北菱手中那本书的封皮,是最近出版的一部评价不高的青春言情小说,是她带给高北菱的。
“小说罢了。”高北菱说。
“好看吗?”王曼衍问。
“不好看。”
这时,两个人之间弥漫着静默的气氛。过了一会儿,高北菱合上手中的书,茫然地环顾一番:“这么快吗?已经到了晚上吗?”
房间内只有昏黄的灯光。没有窗,门又总是被好几重锁牢牢地锁住。高北菱通常都在看书或发呆,所以她逐渐会颠倒对于昼夜的概念。
王曼衍没有回答。高北菱却把书放到床头柜上,然后脱下衬衣,里面贴身穿着棉质短袖,躺到了床上。王曼衍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高北菱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天花板。她的长发在枕头上散开,在灯光下显出光泽,像是某种凋谢的花瓣。
王曼衍坐在床沿上,没有动作。高北菱安静地躺着,过了一会儿,又似是疲倦了般闭上眼睛,睫毛在脸颊上透出阴影,乍一看好像她的黑眼圈格外重。无论如何,在王曼衍看来,高北菱都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行将就木的气息。
这般绝望的情绪很容易就能感染到王曼衍。不过对于王曼衍来说,她更多感受到的不是悲伤,而是疯狂。在这几天里,只要王曼衍愿意,她们就会做。高北菱从来都是不拒绝也不迎合,就仿佛陪君主上床也是特参正常的业务之一。
这种感觉并不像王曼衍所想象得那么好,以至于到了后来,王曼衍凝视高北菱渗出汗珠、似乎意乱情迷的脸时,她觉得那都是高北菱所表演出来的。她始终都没有看透高北菱的内心,高北菱早就把她的灵魂献祭给了魔鬼。
是悲伤吗?是绝望吗?是毁灭吗?所有的负面情绪,伴随着从古神那里偷窃而来的力量,不仅侵蚀着高北菱的身体,而且在一点一点玷污她的灵魂。
王曼衍忽然生出无比怜惜的情绪。她伸手抚着高北菱垂在床单上的长发,柔声说道:“现在是上午,离天黑还有很长的时间。”
高北菱依然闭着眼睛,但是唇畔浮现出一点笑意:“是啊,应该还没有到晚上。古神还没有来,我知道,现在天还亮着。”
“如果古神来了,我能感觉到吗?”王曼衍问。
虽然这么问,但王曼衍心中很明白,她能感觉到。所谓古神,那种无孔不入的、强大的、可怖的鬼影,总能够产生不容小觑的影响,曾经她就在午夜的办公室里,看到高大的鬼影。
而在最近的这段时间,这些鬼怪的造访,似乎越来越频繁了。王曼衍经常会在半夜听到走廊中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各种奇怪的声响,当她鼓起勇气来到走廊中查看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近日以来,皇宫的清洁工也会聚在一起议论,说宫中闹鬼,以讹传讹,关于宫中闹鬼的消息反倒越传越离谱。
“您不是已经感觉到了吗?”高北菱睁开眼睛,温和地望着王曼衍微笑。
王曼衍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高北菱的反问,于是也长久保持着沉默。她想到几乎就是在一个月之前,高北菱还不是这样的。如果她不去深入调查地眼社团,如果她没有纵容宋城他们杀死李玉倩,是不是还能拖延一些彼此看似正常的时光……
突然之间,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仿佛出自某种本能,王曼衍脱口而出:“我能救你吗?”
高北菱回答道:“王,您并不能救我,您只能拯救您自己。”
“如果我想要救你呢?”王曼衍坚持问道。
高北菱不说话了,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古怪,好像在拼命地咬着牙,以忍住一些会爆发而出的情绪一般。过了很久,高北菱才低声说:“您救不了我,没有人能救我……但是,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您没必要这么做。”
王曼衍为什么想要救她?答案太过简单,简单得以至于说出来都没有了重量。因为王曼衍爱她,所以想要救她。
王曼衍站起身,她抓起衣帽架上挂着的大衣套上:“煽情的话我也不愿意再多说了,总之我会想办法的。”
她离开了这个房间,走廊中豁然开朗,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很多。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中,坐在椅子上思忖了一会儿。
高北菱的下场可能会和哥哥一样,不明不白地惨死。如果找到地眼社团的其他人,比如说A先生,怕是难以破解所谓古神的诅咒,A先生也是眼睁睁看着哥哥和穆雅贡死去而毫无办法。
高北菱曾经告诉过她,穆雅贡到了后来就疯了,A先生把她关在地下室中,穆雅贡不明不白地死去,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僵硬了。但是王曼衍和A先生不同,穆雅贡也和高北菱不同。
但王曼衍依然琢磨不出用什么办法能够拯救高北菱,即使高北菱躲到天涯海角,古神也能找得到她。
除非,和古神做交易……
王曼衍思索着一切的可能,但始终毫无头绪。
下午的时候,门卫岗亭给王曼衍打来电话,说有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一定要见他。一般情况下,这种人都会被皇家侍卫直接赶走,但这人请求无论王曼衍接见他与否,都要把一张便笺递给王曼衍。
几分钟后,这张便笺被送到了王曼衍的桌上,王曼衍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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