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要不要先回来一趟……”
“毕竟现在,只有你能说的动他,至少也别叫他自己闷在心里难受。”霄逸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给了电话那边的人,曲珦楠正有这个意思,顺势就点头,然后隔了一秒反应过来人家看不到,就又补了一句:“我马上。”
站起来时眼前还恍惚了一下,肩背处传来的痛楚被人强制着压下去了,曲珦楠刚要出去,视线顺着门把手落在床头柜旁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上。
【下周三考完,你来我们班一趟。】
我……有点东西想,想给你。
期中考试那天,周三那天……霜降那天。他本来是计划着要拿给他的,可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耽搁太久,最终也没能赶得上。
连说都没能说出来。
霄逸把手机藏进校服袖子里,手也缩进去,出了厕所,也不想上接下来的两堂课了,打算去操场后面的小亭子里冷静冷静。
远远的,看见一颗脑袋瓜,一小截脖子藏在深蓝色的校服领子里。
霄逸喊了一声:“老谭。”
谭霜听见了,循着声音找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道:“翘了?”
“翘了,没劲。”
草坪外面有两个班正在操场上上体育,霄逸和谭霜一人占了个单杠,纯发泄似的起起伏伏,试图混在这些已经解散了的学生里明目张胆地旷课。
“哟,这是谁啊。”
谭霜抬起头,校服披在肩上的男生歪着嘴看着俩人乐,“作文大佬故事王啊。你那帖子我没看完就全被删了,诶你爸后来怎么样了来着进去没有?”
“……”
霄逸扬起眉毛就逼过去,“找事你他妈不会说人话就闭上你那个臭嘴。”
这人是吊车尾班的,平时嚣张惯了,既没规矩又没眼力见,“我就问问他,你急什么啊?”
“算了。”谭霜拉他,“咱走吧。”
霄逸拳头攥起来,小臂上的青筋显露,身上那股放出来的匪劲太慑人,对方看出来这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又不想丢了脸,逞强在他们背后嚼嚼,“牛逼什么?没爹没妈的,杂种。”
谭霜面无表情地转过去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操,整天装模作样的,你不就喜欢穷得瑟吗?我说错了?”
“有本事,”谭霜眼里波动起来的狠厉让整张脸都扭曲了,“你就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霄逸一只袖子已经撸上去了。
“我说你没爹没妈,杀人犯的杂种!”
霄逸被一股大力猛地往后一推,他一下子居然没反应过来,喉咙里迸出一声吼:“谭霜!”
那个不知死活的人已经被整个踹倒在地,一拳下去,半张脸都塌了,嘴里直接咳出血沫。他下意识地就要叫,本能地护住头把身体蜷起来,谭霜半蹲在地上,掐着人脖子把他脑袋抻起来,居然还在笑着,“杀人犯爱干什么知道吗?”
“你庆幸自己在学校里头吧,没有让我把你剁碎了扔到你爸妈眼皮子底下去。”
那人眼珠子快瞪出来了,用看鬼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
操场上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角落这边的动静,霄逸沉着脸走过去,谭霜已经站了起来,手在裤子上抹了抹,再也没说一个字。
果然还是呆不下去。
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弄回来,多此一举。
一个人蹲在草坪中央,呆呆地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塑胶跑道,徒手扒拉着脚边绿色人造草穗里埋着的黑色颗粒物,顽固地把它们挖出来,又用僵硬的手指头弹出去,像在重复着一个无聊的仪式。
脏死了。
脏死了。
迎面吹来一阵风,校服瞬间鼓囊起来,兜着里面一层薄薄的骨头架子,风再使劲,想把人肉风筝给刮到天上放飞出去。谭霜想就这么张开手从了它,他试图化成一道人烟,转眼就从学校这座监狱瞬移到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嚓嚓。
谭霜睁着大眼望天,声音沧桑得像一个耄耋老人。
“谁呀?”
“……来哄你的。”违和感十足的小奶音。
谭霜头都没回,“啊?”
一只软绵绵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我是小熊宝宝,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听。”
哦那不是手,那是个熊爪子。谭霜机械地伸出右手握住它,心说什么玩意儿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有毛病吗?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孩,他在森林里迷路了,于是他的朋友——一只小熊出门去找他,找了很长时间,找不到,于是熊给小孩打电话:喂,你在哪里呀?
——我在森林里啊。
森林可大了,你得什么时候才能走的回来啊?我去接你回来吧。
小孩说,好啊。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具体位置在哪。熊说,你附近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吗?小孩说,有啊,有很大一棵树。
“……”谭霜嘴角抽搐了一下。
树?树多了去了,我怎么能知道你在哪。
小孩生气了,他又气又委屈,“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熊啊?森林里你不熟吗?跟你讲你又找不到,天都黑了,你别来接我了!”
熊说,不行啊,你自己在外面过夜,会着凉,会挨饿。
——可是你来找我自己也会迷路!还会掉进陷阱里!小孩哭了,“我不想你死掉。”
都有点破音了,谭霜鼻子酸酸的,接着听下去。
那怎么办?熊也快哭了。“我不能没有你。”
小孩在电话那头抽抽噎噎,“你就自己在家好好呆着好了。诶,等等……我有主意了。”
熊说,你快讲啊,我要去接你的。
“小孩说什么?”谭霜顺着熊爪子摸过去,触到了一片暖呼呼的皮肤。
“他说……”那人绞尽脑汁编,无奈,无论是写作文还是编故事他都不擅长,眼看就要编不下去了,故事即将流产。
谭霜耐心地等着,等着他编完。
“他说。”
那人深吸一口气。
“……要不我把定位发你吧。”
“噗——”
谭霜浑身颤抖着转过身去,那只“熊”赶紧立正站好,把在它身后演双簧的人脸给挡住了,谭霜不依不饶地去拉爪子,结果手被人一把握住,终于切换回了原来的声音道:“这位同学,故事已经讲完了,你还要做什么?”
“表演完了,不谢幕啊?”谭霜脸上绷不住地笑。
曲珦楠偷偷摸摸地把脸从熊屁股后头伸出来,就像小乌龟从壳里伸出了头。为了防止面前这人做出什么让他当场羞愤去世的举动,他抢先一步,把玩具熊结结实实地拍在了谭霜的脸上。
“……”谭霜撒开他的手,把小熊抱进怀里,“送我的?”
曲珦楠把背上那只新书包也卸下来递过去,“本来打算前天考完试就给你的来着……结果后来我们吵了一架,我就回家了。”
考试?那是星期三啊……
谭霜想起来了,也终于明白过来。
“晚了两天而已。”曲珦楠装作无所谓地挣扎,“咳、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我……”
“好早以前奶奶说的。”曲珦楠咽了口唾沫,“去找你那几天,奶奶还跟我念叨过。”
谭霜噎住了,“……那你,难道没去考试啊?”
曲珦楠摇摇头,“不只是我,我们所有人,出去找你,谁也没去考。”
分数是命根,少年们的心中,名次、成绩,样样都时刻记挂着要拿出百分之百端正的态度来对待,可是他们记得还有兄弟的安危,比这些更加重要。
几个班级的“熊”密谋联合,他们发誓要把小孩找到,带回来。
说让我回来就回了,问过我的意见了吗你们。谭霜垂下头把玩具熊狠狠搂紧怀里,心中腾起复杂的情绪。
头被一只覆上来的手温柔地摸了个来回,谭霜眨眨眼睛不愿意抬头,那人就把脑袋也凑过来,吐息在他耳边化开,弄得湿湿痒痒的,“给。”
银光反射进眼睛里,把他晃了一下,谭霜顺着视线抬起头。
哗啦。小巧的金属和钥匙扣碰撞在一起,发出好听的响声。
落在掌心里,轻得像一片羽毛。谭霜瞳孔中被映出光彩,“这,你从哪里找到的?”
曲珦楠抱着膝盖,“回去看看还能不能用。”
“谁用得着你拿了,我早就说过丢了就丢……”
“因为是很重要的东西。”
谭霜终于对上了他的目光,“你看到了吗?”
曲珦楠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是。”
“对不起,我知道以后,就预想到了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但是每次我想去抓住你的时候你总是快我那么一点,我错过了很久,只能跟着碎片一点点去找。”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拍拍胸口,“还好,找回来了。”
谭霜却觉得胸中开阔了,积压的阴霾随着一阵又一阵微风被吹散开,让他终于能看清那人的眼睛。
那就像是,一道光。
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他说,很困难,很痛苦,可是你有我们陪着你,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不是吗。你这个二傻子,连自己上厕所都害怕,只能我们拉着你,有我们,和你一起走出去。
“靠!”谭霜抗议,“老子现在不怕自己上厕所了!”
“我回来找你,霄逸说有人闹事,你和人家打了一架,把他扔下自己又躲起来了,”曲珦楠点点头,“躲了半天就躲到这来,不还是怕黑吗。”
“去你的!”谭霜抄起熊砸他。
“曲珦楠。”
“嗯?”
“你真无聊。”
谭霜吸吸鼻子,他还在赌气,手里的玩意儿现在越看约不顺眼了,“糊弄小孩吗?你真的有意见当初滚了就别回来找我啊。”
“谁让我比较担心。”曲珦楠不厌其烦地把礼物重新给他放好,“所以让它陪你睡,这样以后你再一个人在家的话,也不怕。”
“怎么,这玩意儿安眠啊?”谭霜挑衅地扬扬眉。
“这个熊和其他的都不一样,”曲珦楠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是……开过光的。”
哦。
哦……
谭霜:“你编故事能力实在是……太差了,我放弃吐槽你。”
“以后你教我吧。”曲珦楠看着他眯起眼睛,第二次流露出笑意来,他眼里的深潭晕开一圈涟漪,有东西波动,激起了湿漉漉的水花,反射着太阳,周围瞬间被燃起了不一样的色彩。
好一个开过光的熊。
刚刚还气势很足的谭霜被光速打脸,沉迷眼前的美色无法自拔,心说这是不是佛光普照……
“走吗?”
谭霜低下头,“走,你等我先酝酿一下。”
再抬起头,是两个互相对视微笑的,青葱的少年。
“嗯?”曲珦楠颔首。
“那啥,”谭霜伸手,目的不言而喻。“蹲太久,腿麻了。”
肩上的重量还是不明显,曲珦楠心里的情绪作祟,他背着人和玩具熊,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谭霜伏在他身上跟着摇摇晃晃,正打量着他头顶的发旋,“你要背我回去吗?”
“早就放学了吧,”曲珦楠额角沁出汗珠,“送你回家,路也不远。”
摇啊摇的,谭霜觉得自己消失了很久的疲惫感卷土重来,压得他眼皮打架,顺势就低下头,习惯性地找到这个人的肩窝埋进去。
“好香……”
曲珦楠一个趔趄,“啊?”
背上那人迷迷糊糊地说,“特别奇怪诶,你家洗衣液到底什么牌子的啊我这第N次闻到了,你身上怎么老是这么香喷喷的。”
“胡扯么……”曲珦楠极力克制着自己脸上不断腾起的热度,装作听不懂地吸吸鼻子,“我怎么都没闻到。”
“曲先生。”谭霜突然说。
“嗯?”
谭霜想睡过去了,瞌上眼睑之前,他把脸贴紧了护着他疼着他的男孩的脖子,“……谢谢,你真好。”
再也无法抑制的心跳,冲上那个一直禁锢着它的位置,用强烈有力,又略显凌乱的节拍敲着曲珦楠的意识,告诉他,敲醒他,让他没办法再欺骗自己。
人生中第一次心动,在背上压着并不明显重量前行的午后,在街边路人奇怪的侧视下,头顶沐浴着,风,和阳光。
这是……
是什么呢?
谁来给这复杂又悸动着的心情命名。
作者有话要说: #.果:hh,5k大章,夸我好吗?
我手里握着你们未来几天的糖x(疯狂暗示)
第46章 【四十六】
崔皓眉头紧锁地处理完公事,推开门走了。审讯室里,三个鼻青脸肿的青年人被杀了一通气焰,这会儿看着也老实了,问什么答什么。
办公室里一个警察端起茶缸子喝了口水,“那感情好,不是省的我们又吼又敲桌子了么?”
“被送来时就这样了?”
“可不,” 那警察耸耸肩,“不晓得是那个报的警,好像和崔队还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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