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珦楠拽紧了书包背带。
“那您见过一个和我穿一样衣服的男孩么?”
深蓝色的一中校服被小作坊映出一片阴影,他给他比划,“大概这么高,瘦瘦的。”
老板:“没有。”
线索完全断了。
曲珦楠不是不能报警,可是警察也知道从医院里躺着的那人嘴里没法套出什么来,就算查也只不过是比他自己多出一张警官证来让这些人态度和蔼一点。拐卖走私,杀人越货的案子还有更多等着他们去处理,没时间和精力来在这上面死磕到底的。
他和霄逸他们前两天刚刚见了一面,恰逢期中考,这些人却全从学校跑出来了,曲珦楠刚刚才得知,谭奶奶那边接到了谭霜的电话。
现在那帮家伙应该也是去寻人去了。
曲珦楠还是无法彻底安心,他放眼望去,灰茫茫一片的街道,鱼龙混杂的人群,无论哪一方面,放在以前都足以把他的心里防线击得粉碎。
但是他对自己说,你现在不能停。
柊华、刘长斌、陈洋。他默念着这三个名字,裹紧外套,晃晃烧的发痛的头,眼前又变得清明了一点,还是要继续去找。
为了他也一定要找到。
几声嘈杂的叫骂沿着街边摊热火朝天的吆喝一起传进曲珦楠耳朵里,那边的年轻人垮着肩,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戾气,和整条街的风格出奇的一致。
那是个藏在小巷子口的麻辣烫摊位。
人不多,很不干净。
再试试那边……
“柊华、刘长斌、陈洋……”
嘴里叼着竹签子的平头青年抬起头,神情紧张地和同伴转过脸来看着半截身子藏在墙的阴影里的少年。
“请问你们认识吗?”
曲珦楠人畜无害的表情映在他们每一个人的瞳孔里。
谭霜身上裹着几层布,觉得每移动几步都觉得困难,那个和他身上衣服配套的羊脑袋已经躺在地上阵亡了,如果它再不阵亡,谭霜觉得自己这株祖国的花朵吸收不到新鲜的空气,真的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你们还要我唱啊?”
底下一群红领巾拴在脖子上的小孩齐声喊:“要——”
谭霜:“要唱歌不给报酬的啊?来来来这一波先去叔叔那报道去,拿好传单哈,别折纸飞机给我丢了啊,要不然我就不唱了。”
底下一群稚气未脱的小朋友们智商有限,还算不过账来,只知道听歌还能白拿花花绿绿的纸,觉得这买卖还挺划算。
在商场外整天扬着喇叭喊“大酬宾,全场五折”的噪音声中,谭霜独领风骚地占着一小块地界,穿着玩偶服,跟着郝景烨那台小破音响唱个没完。本来他把自己捯饬成这样往上面一站就已经很吸睛了,不明真相的家长朋友们还以为是在卖童装,往前一凑才知道,这小伙别出心裁,正给拍儿童写真的拉赞助呢。
坐小推车扎小羊角辫的小姑娘一听就激动了,伸着小手往谭霜身上指,“妈妈,那个哥哥唱《熊出没》。”
小朋友喜欢的歌多么朗朗上口啊,好听又好唱,台上那只没了脑袋的“羊”手舞足蹈,可着劲儿地显摆自己动人的歌喉。
……然后人就这样越围越多。
被彻底遗忘在角落里的郝景烨点起一根烟,才总算把自己那张从中午到现在就没合严实的嘴堵住了。
牛逼啊。
作为一个把动画片主题曲听过一遍就不会忘的人来说,谭霜在这方面简直太有优势了,而且郝景烨还发现,这个孩子的台风特别好,表情和互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知道怎么揣摩观众的心思。看见小姑娘和女性家长就卖萌,笑得那个甜啊,那张小脸看着别提多带亲了,看得底下一群老阿姨咔擦咔擦拍照拍个没完,还纷纷捂着心口发出一阵阵低声的尖叫。
魔性,又疯狂。
“那唱歌的孩子是你家的吗?”旁边来了个领着孙女要传单的老奶奶,郝景烨笑地特别无奈,含糊其辞。老奶奶接过他递来的东西给孩子,连连赞叹,“看着可真俊哦,上初中了吧?”
“?”郝景烨挠挠头,“哪啊,高二了……”
小孙女看样子也就十来岁的样子,一听这话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这个哥哥有那么大了吗……不是初中部的吗?和我差那么多啊……没希望了。”
郝景烨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失落,下意识地去哄:“呃,希望还是有的……”
所以这孩子才这么点大到底在希望些什么啊!
“演唱会”的气氛太足,人又是喜欢凑热闹的生物,沿着大街四处寻人的队伍恰巧路过,是的,恰巧。人生就是这么处处充满了惊喜。
霄逸杀到现场的时候,谭霜正被一群后涌过来挤开小朋友的女粉丝央求着唱情歌,艺涵眼看场面即将脱离先前的预计而失控,谭霜决定悬崖勒马,结果,缰绳还没攥住,就被目眦尽裂冲到台上的霄逸给一把夺过了话筒。
“行啊你。”
现场的氛围开始变得奇怪了,台下的人眼看着俩人要掐起来,都炸开了锅,郝景烨听见前面的动静钻出来,也被吓了一跳,“这怎么……”
一个不认识的少年,扯着谭霜的那身衣服的脖领子,气得舌头快要打结了。
“你知道我们找你快找疯了吗!”
没人知道霄逸循着熟悉的声音拨开层层人群看见台上那人时,心里一瞬间的感觉是怎样的,激动?愤怒?好像都不是。
就像那些孩子丢了几天几夜的父母一样,这段时间霄逸简直寝食难安,生怕自己能想象到的最坏的结果变成现实。看见谭霜的那一刻,失而复得的情绪冲击着所有感官意识,如同潮水一样地把他淹没了。
谭霜看见来人似乎也很意外,结果他还没等说出什么来,霄逸就咬着牙把他用力拽下台去了,头也不回地拖着就走。
谭霜急了:“老霄!撒开我!”
“我撒你妈了个逼!”
谭霜手腕子被人拽得通红,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他妈放手!”
手上的力道一松,霄逸转头,眼睛里血丝密布,用极度恐怖的神情注视着面前的人:“谭霜,你现在马上跟我回去,没的商量。”
谭霜胸前剧烈地起伏,挑衅地扬起眉毛,“如果我不呢?”
“那你他妈今天就死在这!”霄逸吼的连周围的空气都好像要被撕开了,谭霜马上吼回去:“我怎么着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管?你凭什么?你犯什么浑呢?!”
“我犯浑?行啊,你说我是犯浑是吧?”
周围的路人都在看他们,谭霜只觉得一股悲凉感油然而生,冷眼看着昔日的兄弟,“够了吧,霄逸,我不想吵,我已经说了,等想明白了我会回去,现在不行。”
“你说了?”霄逸疲惫地抬起眼皮,“你和谁说了?”
“和我奶奶……”
“那我们呢?”
霄逸冷笑一声,“在你心里你知道你奶奶重要,那我呢?我和曲珦楠老龟合着七班体育班的一帮人,找你找了三天三夜连警都报了的我们一帮人,我们算什么?”
“我们就是个屁。”
郝景烨追过去,挤过人群,看着俩人都站在原地对峙,一时也犹豫不决的不知该不该走过去。霄逸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看着眼前低着头目光隐忍的人,不知怎么就泄了气,他怎么就忘了,这死孩子从小就是吃软不吃硬。你越说重话刺激他他就越能耍给你看,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把人给弄回去,而不是在这自己找气受,再这么吵,两边脾气都窜上来,这就更没完了。
“是我话说重了……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但是,你能不能为我们这帮不那么重要的人也想一想?所有人都在想办法,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难受,你屁都不放就走,我们会好过是吗?”
谭霜扭过了头。
“甭哄我了……”
霄逸表情变得复杂起来,“谁哄你谁他妈傻逼。”
“我欠人家债呢,我得还债。”谭霜担担身上的衣服,霄逸立马又揪住他,“你欠谁债?”
人群里,谭霜抬头就看到了郝景烨,“我摔了人家的机子,得给人家想办法挣钱,钱和人情没还完之前我不走。”
“回去吧。”
风送来了那边郝景烨的话,谭霜错愕地看向他,霄逸先他一步走过去,打量了男人几眼,看着不像坏人。想到这些天他带着谭霜,也没让人饿着冻着,还是客套了一下,“老哥,他欠你多少钱我帮他还,人我得带走。”
郝景烨看看霄逸又看看谭霜,总算搞清楚了情况后心里也宽慰了不少,乐呵呵地挥挥手,“快带走吧。”
谭霜:“……”
“听见没?”霄逸扯了一嗓子,“人家说轰你呢,还不赶紧跟我回去?”
“不是大叔啊,你这人那么不讲信用呢?”谭霜急了,郝景烨都打算撤了,下意识地躲着他走,怕他再黏上来,“有权有势的,我扣着你我害怕,不要你了,走了。”
小朋友家长来接小朋友走了,那走就走吧,郝景烨在内心和他告了个别。相处了这么几天,他倒是真心待见这孩子,有对他这么上心的朋友,总能安心跟人家回去了,但愿他不会再想不开逃跑。
“我操。”谭霜脸上的表情变得很精彩。
“你他妈钱也不要啊!”
“不要了,不差钱。”
霄逸终于没忍住破功了,看着谭霜往前跟了几步路,扭着那一团羊毛屁股,像个智障一样。
谭霜扭过头看他,“笑?你满意了?”
“你赶紧把你这身破皮脱了。”霄逸双手叉腰,“看着就堵心。”
我操了你的祖宗。谭霜在心里暗骂。
作者有话要说: #.果:老父亲表示拉扯熊孩子是真的操心【霜你看看把你爸爸气的!】(纳尼)
让我看看……是不是该发点糖吃吃了x
第45章 【四十五】
昏昏沉沉,没什么热情的班里,所有人装作聚精会神的样子拿着笔,心思早就跟着午后没睡醒的懒散劲儿飞出窗外了,唯一注意力看着还属于这个课堂的,只有讲台上的马哥。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十分清晰,两声“报告”,让马哥停下了正在板书的笔,略显吃惊地看着归来的两个学生。
霄逸在前,谭霜在后,一只手惴惴不安地拉着他的校服袖子,全班人嘴都张成了“O”型,下面继而响起低声的议论。
靠过道坐的杨落目光一直追随着二人经过自己。
谭霜微颦着眉,避开了她望过来的眼睛,颔首回到阔别了三日的桌椅前,撒开霄逸,快速拉开椅子无声地坐了下去。他的同桌看着他那样凝重的表情,也不敢和他搭话,气氛就一直这样僵持到了英语课结束。
突然离校,后又突然回来,似乎注定是要受到非议的,然而少年的眼睛里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在班里的时间,他兀自趴着假意睡过去,那颗从踏入校门后就再也没安生下来的心脏还是顽强地不让他就此踏下心,在胸腔里的动作更加清晰,吵得头疼。
马哥后来有意喊他出去,他也没有动。
霄逸只能代劳,自己去办公室里说明情况。
“她不会再回来了。”
都知道说的是谁,霄逸拧着眉站在马哥面前,听见班主任这样的保证过后,还是无法释怀,“老师,现在要怎么办?”
这还是霄逸第一次,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喊面前人如此规整的谓称。
“如果有什么我能够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会尽力。”马哥只能这样说,他感到内疚,内疚自己到底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班主任,不能保护自己的学生。他还感到无力,不单是对无法挽回局面的无力,也是对今后更久一段时间里怎样继续带领他们的无力。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如果当初他对班级里的情况多上上心,如果发现蔡雯雯的不对劲之后他能及时和家长取得沟通,如果运动会的时候他能帮谭霜把书包给找回来而不是在之后就把在当时看上去很小的一件事遗忘掉……
可惜的是,根本没有如果。
这次事件中他们彼此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们希望谭霜的内心能足够强大,勇敢地面对一切,但是从心底里,每个人又在暗暗地抗议着:究竟凭什么?
凭什么受害者要径自承担所有的后果。
凭什么罪魁祸首能够用轻描淡写的一句“不会回来”来逃脱开所有的责任。
这不是一个公平的结局,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不是。
午后的太阳有些晃眼,下午两三点,是街上人最少的时候,空气里的淡淡的铁锈味还在源源不断地钻进鼻腔里,这让曲珦楠回家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今天家里还是没有人,上楼,锁门,换鞋回到自己卧室里,他缓慢地坐下,趁着意识还未完全丧失倒水冲了一包药,杯子里清亮的液体衬着底层的一片深色,原来是凉水,颗粒物没办法被完全化开。
曲珦楠喝一口,就用勺子搅和一下,再混着剌嗓子的东西咽下去,就这样不断添水搅拌,等杯里的东西已经淡得尝不出什么味道时,他总算是把药都喝下去了。
钢琴声又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来。
二中的厕所,霄逸锁了门坐在马桶盖上,偷偷拿手机给他打电话:“老曲?”
“霜儿回来了。”
曲珦楠眼睛亮了一下,赶紧握紧手机,“他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丫这几天在外头混成什么样,居然去给人家打工唱歌……”霄逸的声音听上去累极了,“人没事,我给逮着好说歹说弄回来了。老师那边我们也已经去交涉了,倒是不会给他记过处分,就是现在这事闹得有点,不太好收拾了。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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