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世代读书,好为人师。培养的门生是不少,可没有方家人牵头,他们也只是一盘散沙。”容谦一怔,着实有些猜不透圣上的意思了。方家做事向来低调,只是文人要风骨,方正了些。却没想过要耍什么威风的。
“散沙如何?方家门生遍天下。便是只算上那些入朝为官,考上进士的。你可知十进士,青阳二?”苏贵妃一双桃花眼清凌凌,有些冷淡。“方家若是听话还好,可天高皇帝远。方家人太方正了些,怕是连皇上都觉得不好控制。”
“方家长房,便就在京城。”容谦思忖良久,慢慢说道。方家人生性淡薄,不慕名利才会远远地世代在青阳定居,不轻易来京城。饶是如此,不还是每一代都留着一个在京城?就是为皇上留下一个把柄。难道这还不够?
“在京城如何?一个翰林学士,连内阁都不入,能成什么气候?”苏贵妃抿了口茶,神神在在的样子。眼睛却始终似有若无地盯着容谦看。
容谦看着她,细细琢磨着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忽而转头问苏贵妃。“皇上是想用方家?”
“不错。”苏贵妃笑笑,错开了眼睛。方家引了皇上的注意是不错。可也入了皇上的眼。若是能由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带着忠于皇上,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读书人多多少少有些傲骨,皇上是怕御不了这柄剑还会被伤了手。”容谦冷笑一声,喃喃道。“这确实是个好机会。我母亲曾经是方家最受宠的嫡女。只要方老爷子认我这个外孙,方翰林认我这个外甥。我就能凭这层关系站稳朝堂。”
“可若是如此,你便是到了弱冠之年也不一定能袭爵。”苏贵妃散漫地又把茶杯放下。眼眸里一汪碧水流转,漠然冷淡。
容王是什么角色,容世子比他清楚。他若是真的姓了方,只怕容王府就走到头了。
容谦怔怔,手里慢慢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平静如水的脸上没起一丝波澜。
“方翰林还有一子,十四岁的解元。”容谦徐徐开口。
苏贵妃立刻会意。“他的身份,可比你的还要适合一些。”
“只等着后年的春闱。”容谦点点头。“我要做的就是与方家再无一丝瓜葛。”
“恐怕还不止。”苏贵妃有些百无聊赖。顺手扣了扣自己的指甲。她从不涂丹蔻,她也不需涂。淡粉如贝的指甲盖在阳光下反着莹润的光泽。“方家大部分还是在青阳。长公主都来了这京都,还有什么不必我说了吧。”
“您是说。”容谦忽然站起了身来。狭长的凤眼微微眯着,有些不可置信。
“什么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苏贵妃叹了口气。该提点的他已经提点了,剩下的容谦该怎么做,能做到什么程度,那都不是她能决定的。
“娘娘也该看着办才是。”容谦深吸口气方觉失礼。慢慢坐了下来,又重新气定神闲起来。
“哦?你什么意思?”苏贵妃挑了挑眉。
“方家家门鼎盛娘娘不是不知。可帝师之上,还有一位方家的祖宗。娘娘可还记得?”
“你什么意思?”
“那位祖宗如今还在云衍山顶。不得下山,不得回青阳。”容谦勾起嘴角,似笑非笑。“赵木将军跟着圣上南征北伐,与圣上的情意自不必说。为何那年竟连这情分都枉顾?”
“那又如何?方家的老祖宗和本宫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苏贵妃脸上一冷,一扫容谦,再没了方才的软雨微融的舒缓。
“您与方家的祖宗有无关系容谦不知,可皇上觉得有,那您一定就脱不了干系。”
苏贵妃叹了口气,脸上有些灰败。双手不自觉地搅着手里的锦帕。搅啊搅,直搅得手里的锦帕皱皱巴巴。
是呀,皇上认为她有关系,她又怎能逃出干系?
那年她进退维谷,被皇上逼得走投无路。将孩子给赵木将军还能有一线生机。方家与她本毫无纠葛,方家那位老祖宗却为她说情。
却不想更是让皇上发怒,连着赵木也怪罪。她这才恍然察觉,皇上最芥蒂的竟是她苦心经营的势力。
于是,她只能让自己元气大伤,让自己安分,让皇上知道自己无害。
倒是不知道,那位老祖宗被皇上送到了云衍山顶。倒也是个好去处,最起码僻静清静与世无争。
可如今对她来说倒是有些难办了。皇上若是忆起了此事,就怕他膈应得慌。她如今如履薄冰,已经够辛苦了。
“那依你所见,我该怎么办?”苏贵妃抬起下巴,真正开始正视眼前的少年。
第63章 承诺 [VIP]
“圣上当年雷霆大怒可不止是因为您权倾朝野。”容谦淡淡道,眸色一暗。“最重要的, 怕是因为方家的老祖宗是云王请来的。”
皇上对苏贵妃的执念不可谓不深。知情的人都以为皇上容不下那个流着两国血的孩子。可是呢?叶生如今还是活得好好的。还被默许养在云衍山。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 废掉他的方式有很多种。皇上又凭什么该选择最直接却最无情的一种?
皇上下旨让叶生住在云衍山的时候,容谦思忖了好久。后来联想到了一同住在云衍山顶的赵木和方家祖宗才豁然开朗。
这位也是个妒夫, 他能容许苏贵妃一步步鲸吞蚕食慢慢走在政治的舞台上,却丁点不能忍受她与云王藕断丝连。
方家的老祖宗只是不小心沦为了那雷霆震怒的由头。从此,被皇上安放在这旮旯缝里连拉的二胡都是萧索的。
苏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容谦, 面上灰败一片,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被人看穿了一切的羞耻。
她以为那段秘闻往事,那段往事里狼狈的她都被悠然而过的时间湮没。再不复存在,甚至连自己都要忘记自己当年是如何的委曲求全,是多么的无助又迷茫。
皇上给了她一片自由的天, 在她以为自己从此已然挣脱了命运的枷锁的时候,毫不留情地让她明白自己只是被扣在了更小的天地里。那些自以为的随心所欲只是他默默的隐忍和包容。
她没有感到束缚,只是因为他养她的笼子还没有到头。
可是笼子总有摸到冰冷的笼壁的那天。那天她在那忽然逼仄的笼子里哭得肝肠寸断,可悲的觉得自己只是别人的玩物。
不是吗?无论她手段多么高超, 无论她能翻起多大的波浪,玩物就是玩物。
苏贵妃颤了颤,坐在了椅子上没有了丝毫的雍容自在, 只剩下无助后的颓然。再怎么挖空心思也没用的。她也只是和后宫那些承恩宠,狐假虎威的妃子们是一样的。
“他说过,他会忘了的。”苏贵妃喃喃, 那绝美的容颜上颤动着一丝恐慌,那美目盼兮的眼睛里比往日多了分烟雨迷蒙的朦胧感。
美人, 连伤心欲绝的时候也还是美人。
容谦叹了口气。是人都会脆弱。饶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苏贵妃,在那不堪一击的真实前也硬不起骨头来。
“忘没忘,娘娘管他作甚?如今您身正不怕影子斜,谁还敢翻旧账不是?”若是真敢翻,那也早就翻了。苏贵妃哪里还能安稳到现在?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甚用?皇上若是信,当年也不会要了赵木将军的一只胳膊去。赵木跟了他多少年?竟被我连累成了那个样子。本宫一辈子都对不起他。”她欠了赵木的,这个债她还不起。那个殷殷为着她答应帮助她的人,真的为了她豁出过命来。
“如今有件事你倒是可以对得起他。”容谦淡淡扫了苏贵妃一眼,顿了顿。竟有些同情她。
“云王妃有孕了。这事情,赵木还不知。”容谦说着起身来为苏贵妃的杯子里添了茶。
“苏贵妃念旧情,托容谦给赵木将军带个信去,那也是合情合理的。容谦自不会推辞。”
“她有孕了?”苏贵妃回过神来。有些不相信。“她不是?”苏贵妃欲言又止。
十四年前,她便怀了一胎,差点一尸两命。云王说了保大人,才堪堪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如今她还敢生?
“娘娘不知,云王妃的母亲,李氏便是因为难产才去了。该是有祖传的病症,每每分娩时便是一道鬼门关,艰险得很。这一胎,她若是想要保住,那必是要拿命去换的。”容谦轻轻说道。早已经抚平了方才的激动。方才苏贵妃把那么大的消息给他,如今投桃报李,也该给她排忧解难才是。
“竟是,如此。”苏贵妃有些失神。当年那个皓齿明眸,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娇憨姑娘会落得这个下场。
“云王也知道吧,他却佯装不知。”苏贵妃笑了笑,转过头来,冷清清的眼睛不知道在望在哪里。
“当年云王妃九死一生,那妮子却以为是我害的。云王不准她再生,她更是以为那个人对我旧情难忘,因此恨极了我。可她也不想想,那些,本该是她得的吗?她鸠占鹊巢,反而倒打一耙。可惜了,她所托实非良人。我猜,云王之所以视而不见,甚至帮他把这消息瞒得紧紧的,是巴不得她去死?”苏贵妃苦笑一声。那个人这么久了,果然还是如此绝情,只一心为了自己。他再不喜云王妃,云王妃也陪了他一十五载。就真的一点情面不留?
“这信,还真的非要本宫捎出去不可了。本宫不想让云王妃死,就是拂了云王的意。皇上知道本宫视往事归尘如烟,怕是连本宫擅专,窥探云王府的罪过都不会在意。没了云王的情,那方家与本宫的关系那就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了。”
瞬间,苏贵妃笑语盈盈。娇俏地侧头看他。“容世子能有如此心智,本宫佩服。如此一箭三雕,能还了赵木将军的情还自此与云王一刀两断。何乐不为?”
“娘娘想得清楚自然是好。”容谦点点头。
“自是清楚了,容世子一番话,让本宫醍醐灌顶。”苏贵妃站起来脊背立直。一时间又变成了睥睨一切,清艳尊贵的苏贵妃。
“时候不早了,本宫该回去了。”苏贵妃笑了笑。今日上午她与他在长乐宫里呆了一上午。将那些暗地里的注意力赚够了才出了宫。
堂堂贵妃说出宫就出宫的这份能耐和胆识,就只有苏贵妃有了。
“保重。”容谦没起身。仍旧散漫地坐在原地喝了茶水。
已然快黄昏了。门外一片秋景。这客栈院子里的一棵红枫通红的叶子落在黄白紫绿的菊花盏里,有一种华美的凄凉。
容谦起身,看着苏贵妃带上宽大的黑斗篷,坐上了客栈旁边的角落处不起眼马车才吁了一口气。
苏贵妃以为这是一箭三雕,殊不知,还有一点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叶生那日与他坦白,言里言外都是要告诉赵木的意思。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着急。如今借着罗桐的事让苏贵妃处理,也是间接地保护了这个小崽子。
容谦想到了叶生,一愣,嘴角咧了咧。那梨涡仿若长在嘴角一朵婀娜摇曳的小花。这个时候,那小崽子定是被罗桐调,教得叫苦不堪了。
自己出来得够久了,现在刚好回去。看看他的窘样子。
把事情一应处理完,容谦回了容王府拜别了容王妃才上了山。云衍山上,同样的景色在悠悠的白云里静静伫立着。容谦仰头望望,那片红枫红的似火。在疏朗的晴日里,云衍山顶里被白云遮掩,那郁郁葱葱的青色云盖里是一片静谧安宁,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叶生今日从早上开始都有些精神不济。罗桐有两面书架。本着一日之计在于晨的想法,罗院长自然而然地把四书五经这种精髓放在了上午让叶生读。如此才不负好韶光!
可这看得也太困了吧。叶生有些欲哭无泪。涩着眼睛看了眼站与他不足五步,闪着铜铃盯着他的云青。
“只容我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叶生与他打商量。他实在是太困了。昨日里容谦没回高山小筑,容凌还时不时给他翻白眼。吓得叶生半夜里都不敢睡,生怕容谦回来他听不见。
然而苦苦熬了一夜他也没等回来容谦。早上与同样顶着黑眼圈的容凌对视一眼,噼里啪啦,火光四射。
。。。。。。这个容凌,实在是太小气了。
叶生嘟着嘴,连早膳都没用就去了罗桐屋里。
到了这里才是后悔不及。四书五经,七经八义这些玩意儿,他哪里会喜欢读?何况这还是罗桐的珍藏本。那密密麻麻的批注让叶生差点没气得背过去。
被云青那句“我家大人说,小公子歇息打岔磨洋工多久,午饭就推迟多久。”给拉了回来。
我家大人说,我家大人说。叶生这两日听得最多,最头疼欲裂的就是这句。现在云青“我”字一开头他就想哭。
如今好不容易灰心丧气地开始读了吧。他才想起被自己忽略的眼皮。那两个眼皮如被粘住了般,无论怎么努力,他都睁不开。
“真的只睡一会儿。”木天蓼叶生委屈巴巴地问着仍旧岿然不动的云青。
“小公子请自便。耽误了多少功夫,午膳之前补回来便是了。”
下一刻,他看到的是趴在桌上睡得忘乎所以的叶生。
容谦进梅花小筑的时候,天光还好。梅花小筑院角落的几盆兰花焉哒哒地叶子垂地,梅花树枯黄的叶子掉了一地,透着股没由来的凄清。
罗桐最是宝贝这些梅树,说那梅叶长于树上,便是落了也是梅的魂,落叶不是无情物,来年沤成了泥土,滋养的不还是梅树?若是扫走了,魂归何兮?
因此罗桐的院子永远都有积年的落叶,永远都给人一种颓坯之感。经年的岁月让这院子越来越沧桑,容谦每每踏进这里都有种物是人非的凄惶和感伤。
如今倒是被屋里的人添了几分生气。
“小公子还需再读上半个时辰方能用午膳。”那是万年如一日的云青刻板的声音。
“你这是苛待我,都快要用晚膳了。”叶生趴在书桌上有气无力道。
他上午睡过了头,云青果真不给他吃东西。还不让他回高山小筑。他读书读得头昏眼花肚子还咕噜咕噜叫,却还得熬半个时辰。
“睡之前云青便提醒过小公子。耽误的时候要在午膳前找补回来。”云青仍旧不让步。
“可你也没有叫我起来啊。秋光那么好,本该是惜时的时候,你怎么能教我睡到了午后呢?”叶生撇撇嘴,不满意道。
“我家大人只让我来督促小公子学习,可没让我叫小公子起床。小公子又怎么能怪我?”云青也不生气,只是耐心的与他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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