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有些遗憾,如若自己早些时候就将主意打到南郡王府就好了,那样的话,他说不定会与晏弘有更多的相处时光,那脑海里也将留下更多的记忆,仅凭现在这些,他不知道够不够支撑自己度过余下漫漫的人生。
也许时日久了,他就会慢慢地将那个人忘记,又或者,他会一直牢牢地将那人记在心间。那毕竟是他人生中仅有的一段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光,也是他唯一一次去享受别人毫无保留的关怀于爱意,想要忘记,大概很难吧?
或许晏弘应该是个好师傅,但孟冬却一定不是个好学生,他能清楚地记得晏弘当日里教给自己的每一句话,并且尽可能地遵循他的每一个指示,但……眼看夕阳西下,暮色到来,他依旧没钓到一条鱼。
孟冬努力地回忆了一下自己每一个动作,也没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或许真的是没有钓鱼的运气吧。他将钓竿随手扔到一旁,站到池塘边看着里面幽深的池水,忍不住去想,若是晏弘来到这个地方,也未必钓的上鱼吧。
站在不远处伺候的小厮大概终于看不下去,放轻脚步走了过来,小声询问道:“公子,您已经在这儿坐了一整个下午了,午膳也没用,现在要不要回去用晚膳?”
孟冬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看了看不远处的村落,最终摇了摇头:“我没什么食欲,你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待会。”
那小厮应声退下,不一会地功夫又回到池塘边,将一件披风披在孟冬肩上,在孟冬诧异地目光里,又重新退了下去。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夜色渐渐来临,孟冬却仍旧坐在池塘边,一动不动。他头顶是昏暗的月光,倒映在池塘中,倒是显得比那个逼仄的房间让他觉得轻松。哪怕入了夜,孟冬也还是没钓到一条鱼,那小厮挖来的蚯蚓倒是用了不少,之后孟冬干脆懒得挂饵料,只是将钓钩顺进池水里,百无聊赖地瞧着。
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孟冬没有回头,只是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淡淡开口:“孙大人倒是言而有信,说是这个时辰来,一刻都不会耽误。”
他身后传来一声中年男人的轻笑:“来面见殿下自然该是准时的,尤其是,再过些时日,殿下重掌朝局,登基为帝,我若还是冒犯,便是欺君的重罪了。”
孟冬放下手里的钓竿,转过头看着这个矮小的中年男人,对方脸上堆积着笑容,看起来十分的恭顺,只是一双眼却转个不停,带着让人不适的精明。
此人名为孙乾之,是孟冬父皇在位时的朝臣,但当时他品级并不高,所以在孟冬短暂的太子生涯中对此人几乎没有什么印象。苏璧与他似乎有些旧交,当初苏璧能够顺利地带着孟冬逃离宁州,一路来到江陵,靠的多是此人的打点与安排。
若是没有此人在北梁朝中,孟冬大概也没机会走到今日。
但算起来,这却是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孟冬对此人其实算不上了解,但他并不相信这人对自己一路相助,真的是如他所说对自己父皇的忠心。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他还不至于如此天真。
只是若想要顺利地回到北梁,拿回自己想要的一切,孟冬难免还是要依仗此人。如果这人真的能够顺利地将自己送回朝中,孟冬也愿意尽可能满足他的贪婪。
孟冬唇边漾起浅淡的笑,看着孙乾之点了点头:“孙大人,我们总算是见面了。多年以来,多谢你的关照。我父皇若是知道你帮了我如此大的忙,想必也会十分的感激大人。”
孙乾之微微躬身,态度看起来十分的恭顺:“身为人臣,为殿下分忧是分内之事。臣这些年来,每日在那郭固手下曲意逢迎,心中却忍不住想起陛下当日的音容,多亏殿下福泽深厚,才有今日,这么多年委曲求全,总算是将要如愿。”
“我能有今日,自然少不得大人的功劳。待将来为我父皇母后报了仇,拿回我应得的一切之后,第一个就当对大人论功行赏。”孟冬垂下眼帘,轻轻道,“若不是有大人在,我大梁的江山,就要一直落于贼人之手,仅凭我一人,又如何回天。”
孙乾之朝着孟冬施礼:“殿下实在是客气了。”他说完话,慢慢站直了身体,“外面霜深露重,我们不如回去,臣还有许多情况要向殿下禀报。”
作者有话要说:
孟冬,北梁与南楚两国加起来,最会喂鱼的人。
今天迟了这么久,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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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尽管这孙乾之态度恭敬,语气真诚, 但是与他相处的时候, 孟冬还是没来由地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其实孟冬明白这样的缘由是什么,因为从当日他跟着苏璧逃出都城开始, 他就感觉自己一直在被孙乾之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孙乾之先是为他们安顿住处,安排饮食起居,之后提供银两替他们筹备栖梧馆, 还为他们豢养了一批踏实听话的手下。看起来不可谓不贴心忠诚。
但随着孟冬年纪渐长,他逐渐地发现有些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起初的时候,她们“母子”二人,无依无靠,他年幼, 而苏璧久在宫中,不懂世事,孙乾之如此细致妥帖倒是可以说得过去,但是随着孟冬年岁见长, 心思越来越深,他逐渐地发现,尽管孙乾之远在宁州, 但似乎仍旧渗透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栖梧馆名义上归属于苏璧,但苏璧有大多的时间都将自己隐藏在那个阴暗的阁楼里。至于孟冬这个名义上的少东家,虽然他有足够的能力处理好栖梧馆的事务, 但都会被对方以这种琐事不必劳烦孟冬作为理由而排除在外,这么多年过去, 孟冬甚至连每个月的营收多少都不甚清楚,至于栖梧馆大半的收入都去了哪里也不得而知。
至于那些所谓为了孟冬而豢养的手下,也都是表面恭顺,实际上却只听从与孙乾之一人。
这对孟冬要做的事来说,其实是一件及其可怕的事情,如若一个不小心,他不仅不能实现夙愿,甚至有可能沦为一个傀儡,一个被孙乾之养在手里的筹码。
但他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若是没有了这人,仅凭他自己还有一个没有见识的苏璧,想要成事简直是痴心妄想。这些年若是没有那孙乾之相助,他说不定早就在十多年前死在了宁州。
所以尽管知道风险十足,他也只能拿自己当作一个筹码,好好的赌上一把。
他知道孙乾之极有可能在利用自己,但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呢?对比起来,他所拥有的筹码甚至要比对方少的多,如若不抓住这个机会,他又怎么可能走到今日?
孟冬坐在厅内的主位之上,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室内环过,这大概是整个村子最为端正的一间屋子,此刻倒是成了他们议事的地方。
坐在他对面的孙乾之倒是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嫌这里简陋的意思,他端起面前的茶碗送到唇边先是嗅了嗅,而后才轻轻地喝了一小口,回味了半天之后开口:“早就听说楚国产名茶,今日总算亲自尝了尝,名不虚传。”
苏璧面上仍旧戴着薄纱,坐在下首的位置,闻言抬起头,声音比起以往,似乎多了些许的温度:“此次离开江陵颇为急迫,匆忙之中扔下了许多的东西,也只能拿出这种茶来招待大人了,大人不见怪便好。”
孙乾之笑了起来:“姑娘实在是客气了,比起你与殿下二人这些年吃的苦头,我在宁州简直算得上是享清福,尤其到了现在这种时候,还要委屈姑娘与殿下住在这种地方,我又有何颜面见怪?”
他这一开口,在场的其他两个人皆为一愣。多年以来,因为苏璧对外一直是孟冬母亲的身份,所以一直被人以夫人相称,但此刻孙乾之一开口,孟冬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尽管苏璧已近不惑之年,但其实一直未嫁,孙乾之如此称呼,大概是更合乎苏璧的心思。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朝着苏璧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覆面的薄纱,他并不能看清苏璧的表情,但从那双短暂错愕的眼睛里,孟冬还是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波动。
他忍不住偏头看了孙乾之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是个有本事的,能够在三言两语之间,就掌控苏璧的情绪。也怪不得,当初先帝驾崩,郭固窃位只是,他只是朝中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五品小官,不知不觉间竟成了郭固身边的近臣。平日里在朝中,这人大概也是如此地掌控郭固的情绪,也正是因为这样,此次他们才能如此顺利地将郭固拖入与楚国的战局之中,给自己创下今日的机会。
孟冬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先前还是现在的自己,确实都离不开这人的帮助。孟冬面上笑着,心底却忍不住泛起厌恶之感,对孙乾之的,对眼前的局势的,更是对无能的自己的。
当然除了在晏弘面前,孟冬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看透自己的情绪。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挂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轻轻喝了口茶,才抬起头看向孙乾之:“孙大人既是亲自从军中而来,那不知现在军中是什么情况,郭固打算什么时候再对江陵城动手?”
孙乾之放下茶盏,回道:“殿下先前未与此人接触过,可能对他并不了解。此人既好大喜功,却又胆小谨慎。此次他与楚皇达成共识,是带着必胜的把握而来,但没成想首战就被江陵城击退,难免谨慎起来。又因为那楚皇优柔寡断,既要除掉那南郡王的命,又想保全自己的名声,不想正面对江陵出手,所以这段时日以来,郭固一直在与楚皇交涉,想要拉楚军到正面来与我梁军联手,到时候仅靠兵力的压制,也足够拿下江陵。”
“此去楚都,我对晏泰这人也有了不少了解,此人在治国之上并无多大建树,便极其在意在民间的声望,大概是怕自己死后不能名垂千古不说,搞不好还落下个遗臭万年的名声。”孟冬想到这里,忍不住低头轻笑,“若不是他这样,又怎么可能给那南郡王留下了那么多的机会,以至于到了今日的局面。不过,算起来,我倒是应该感谢他,也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的机会。”
孟冬说着话,用指节轻轻地在桌案上敲了敲:“既然晏泰觉得自己不能动手,那我们就顺水推舟帮他一把,给他创造个非动手不可的机会好了。”孟冬话落,抬起头朝着孙乾之看了一眼,“此事还是要劳烦孙大人手下的人了。”
孙乾之闻言立刻起身,朝着孟冬深深一揖:“殿下此言实在是折煞微臣,臣手下豢养那些人本就是为殿下效力,又何来劳烦一说?”
孟冬微微翘了翘唇,似乎对他的态度十分的满意,朝着孙乾之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孙乾之立刻照办,孟冬凑到他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之后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上:“江陵这一仗什么时候能打起来,就靠孙大人了。”
孙乾之朝着孟冬再施一礼:“有殿下坐镇大局,此事必定十分顺利地完成,绝不会让殿下失望。”
“有孙大人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孟冬又喝了口茶,“其实我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些,至于两军开战之后的事情,就全都指望大人了。”
孙乾之轻轻点头:“殿下放心,军中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到时候两军开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江陵城,便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这一次,郭固的这条命注定要留在江陵。”
“那就指望大人了。”孟冬回完话,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朝着屋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不早了,孙大人大概也该回去了。我就不留你了。”
孙乾之躬身:“那微臣就告退了,接下来的时日,还望殿下保重身体,耐心等待。”
孟冬靠在椅上,看着孙乾之退了下去,面上的淡笑才慢慢散去,变成了一抹嘲讽的笑意。因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方才的那副样子,像极了晏弘。
正当他思索间,方才一直安静地坐在房内的苏璧站起身,朝着孟冬看了一眼:“虽然成事在望,殿下马上就要拿回皇位,成为这天下之主,但孙大人毕竟算是殿下与我的恩人,在他面前,殿下还是客气些也省的最后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孟冬还保持着方才靠在椅上的姿势,抬眼看着苏璧,最后轻轻笑了起来:“娘亲多年的教导我铭记在心。我这条命是靠着孙大人才得以幸存至今,我又怎么敢忘。娘亲放心,等我顺利继承皇位,自然会厚待孙大人,奉他为我大梁的功臣。孟冬又怎么可能是忘恩负义之人呢?”
他说完话,从椅上站了起来,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垂下视线看着苏璧:“时辰也不早了,娘亲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将苏璧一个人留在了方才那个冰冷破旧的厅堂之中。
夜间的风凉的彻骨,孟冬走得急,将披风落在了厅内,蓦地来到室外,登时被夜风吹了个通透。
孟冬将手缩在衣袖里用力地搓了两下,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没走几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孟冬忍不住皱眉,顿下脚步,回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是白日里那个小厮,他手里拿着孟冬落下的那件披风,快步走了过来:“公子,外面风寒,您还是把披风穿上,也省的着凉。”
孟冬微微眯起眼,借着这小厮手里的灯笼打量他,半晌,才伸手接过那披风,一边披在肩上,一边开口:“你是什么时候进到馆内的,我看着你倒是眼生。”
那小厮替孟冬整理好了衣摆,才缓缓回道:“小人早就进馆了,只是公子事务忙碌,对小人没有印象而已。还是这次夫人信任小人,小人才有幸到公子面前露脸。”
孟冬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一下:“先前馆内可没有这么细心的人,哪怕是在我身边伺候的人,都怕我的很,无事的时候都恨不得躲我远远的,生怕给自己找了什么麻烦,你倒是例外。”
“公子待下人素来宽厚,他们平日不敢在公子面前出现,想必只是不想打扰公子。”那小厮微低着头,“这么说起来,倒是小人不懂眼色了。”
孟冬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到底是你主子会教人,整个栖梧馆上下都找不到一个比你还懂眼色的人了。”孟冬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声音放的很轻,“我知他自然是有别的目的,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他一番心意。”
那小厮面色如常,丝毫没有被戳破身份之后的尴尬或是恐慌,手里稳稳地握着灯笼,低声道:“我来之前王爷就说,依着公子的警醒与机智,很快就会发现我的身份,但即使这样,也不许我离开。公子若是不放心小人,不如干脆戳破我的身份,把我交给那位孙大人处置。反正完不成王爷的嘱咐,我也没脸回去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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