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那个年轻人就算再有本事,大概也预料不到僵持了这么久之后,他们会突然在这种天气里发难。就算他们稍微做了防备,能暂且抵抗一阵,等南面楚军也动了手,那个小王爷仅凭着江陵城的几万守军加上西南的两万援军,又怎么抵抗的了这一南一北加起来十余万人的进攻?
这么想着,武鸣的腰身挺的更直了些。副将的声音在雨声中传了过来:“将军,已经到了岸边,城中似乎毫无察觉。”
武鸣得意地笑了起来:“登陆之后,即刻准备攻城,不要给他们任何的防备时机。”
“是,将军。”
巨船在江边缓缓地停稳,武鸣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刃在雨水的冲刷下,依然闪着寒光。武鸣微微闭了闭眼,沉声道:“动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武鸣话音刚落,无数枝利箭就如这毫不停歇的骤雨一般从江陵城上飞向刚刚靠岸的巨船,毫不留情面地射向正陆续登陆的梁军将士。与此同时,岸边的巨石后突然冲出无数个黑影,手里的刀剑毫不迟疑地砍向已经落地的梁军首级。
厮杀声,哀嚎声此起彼伏。突然的变故让武鸣整个惊在原地,在副将的掩护下,躲到船楼之中,从漫天箭雨里勉强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堪堪喘了一口气,厉声吩咐道:“立刻后撤,退回江上!”
未等他话落,整艘船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巨大的冲撞声哪怕是在这暴雨之中也格外的清晰,与此同时,江面上突然出现了数十艘小船,借着风势,以不要命的架势撞向江面之上还未来得及靠岸的梁军战船,也撞毁了梁军全部的退路。
晏弘站在城楼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城下发生的一切,几乎是转瞬之间,北梁数十艘战船尽悉沉没,梁军纷纷落入水中妄图逃生,但宛若凭空出现的江陵将士却仿佛杀神一般,将他们一个一个斩杀。
晏弘看不清江面上的形势,但他可以猜的到,此刻的江面,大概已经被鲜血染红。梁军在人数上占据着巨大的优势,却在一开始便失去了先机,也丧失了斗志,江陵此战,已是必胜。
晏弘抹去脸上的雨水,回过头看了一眼突然出现的清心:“南边现在怎么样?”
“一切都和我们计划的一样,现在也已经动起手来,小人刚刚过去瞧了一眼,那个小齐将军杀起人来,啧啧,若不是西南军比楚军实在少的多,我简直要怀疑,他能把楚军都杀干净。”清心这几日与西南军也有不少的接触,尤其与那个齐昭,平日里瞧着对方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模样,偶尔话说的过了,甚至还会害羞脸红,却没想到到了战场之上,倒是完全换了副模样。
晏弘唇角扬了起来:“不然你以为那西南王凭什么只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将西南的部族收拾了个干净?那个齐昭,就是他最大的底气。”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袍,顺手抽过身后一个兵士身上的佩剑,“梁军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决心破釜沉舟了,徐幄丹快要撑不住,我们去帮一下吧。至于江面上那些,就交给高将军他们吧。”
暴雨持续了一整夜,江陵城外的战局也持续了整夜,直到天色将亮,暴雨才逐渐停了下来,江陵城外也终于恢复了宁静。
晏弘靠坐在江边的一块巨石之上,他身上的衣袍已经完全地被血水浸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他的长剑扎在沙地上,鲜血从剑身上滑落,最终汇聚在地面上,很快地将那小块沙土染红。晏弘偏过头看了一眼,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即使他们占据了先机,提前给了梁军重创,断了他们的后路,但梁军毕竟数倍于他们,困境之中的梁军奋起反抗,还是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困难。这一夜,晏弘凭借这把长剑划破了无数个颈项,刺穿了数不清的胸膛。此刻才终于得到短暂的安宁。
晏弘想自己到底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即使深知这一战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即使如此艰难的获得了胜利,他依然感觉不到丝毫的满足感,只有深深地疲惫。他身上被血污浸染的衣袍散发着腥气,让晏弘发自内心地感到厌恶。他直起身朝着江滩上望去,随处可见丝状凄惨的尸首,大多是梁军的,当然,也有不少江陵守军的。
只要战事兴起,就避免不了这样的场景,不管做了怎样的准备,最后占据着如何的优势,也还是避免不了死伤,只要动起手来,被卷入战局之中的双方,就避免不了损失。所谓最终得胜的一方,也不过是损失较小的那一方。
甲胄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跟着一个人影重重地坐到晏弘身边,长长地叹了口气:“总算打完了,我一度以为这一夜我要死在江陵城外了。也不知道我老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晏弘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徐幄丹,他原本出发前武装的十分严实,但此刻带在头上的头盔早已不知去向,铠甲之上也满是血污,平日里束的规整的发冠也已凌乱,发丝沾了水贴在脸上他也仿佛没有感觉一般,毫不在意。
这简直与平日里那个贵公子模样的徐幄丹判若两人,但晏弘却毫不意外。他与徐幄丹这人能成为挚友,并不仅仅因为自幼相识的缘故,实在是因为他们在本质上是一类人,他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却也愿意为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放弃平日里的舒适和享乐。哪怕徐幄丹这人平日里在不务正业,也到底是世代忠良的徐家的后人。
徐幄丹将自己整个人摊在地上,一动不动,平日里娇生惯养的他经过昨夜一战已是筋疲力竭,他怔怔地瞪着头顶逐渐变亮的天空,叹道:“这才是第一战,梁军吃了这么大的亏,大概不可能甘心,要我是那个梁帝,就重整旗鼓再次杀过来。”他说到这儿,侧过头看了晏弘一眼,“到时候这种偷袭的计划大概行不通了,正面一战的话,咱们有多少胜算?”
晏弘挨着他躺了下来,他的衣袍已经完全湿透,全部粘在身上,格外难受。他随手将外袍解开,才回道:“若是他们举全国之力破釜沉舟一战的话,十个江陵城都不是对手。毕竟江陵城再富庶,也不过是一座城。但幸好的是,昨夜过后,梁国一时半会都没精力再对我们发难了。”
“嗯?”徐幄丹又累又困,已经合上了眼睛,他根本没听清晏弘的回答,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便昏睡过去。晏弘偏过头看了一眼,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他挨着徐幄丹躺了一会,才感觉流失的力气慢慢地恢复,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望向江对面。
孟冬好不容易才挑起两军,不,是三军动手,又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只怕现在江对面早就乱成了一团。如果晏弘预料没错的话,郭固这条命搞不好还要算到自己头上,不过,如果能帮到孟冬,晏弘倒也并不介意。
这一夜他们击退梁军总算是帮江陵城除掉了这个威胁十足的外患,但是晏弘心里清楚,一切其实才刚刚开始。
“王爷,”沾了水的脚步声总是十分沉重,也可能是经过前一夜的混战,即使是清心,也没办法再像先前那样,来去轻松。他朝着晏弘抱拳,“高将军那边来报,江面上的梁军已经完全清除干净,再没有一个活口。”
“嗯,”晏弘点了点头,“高将军他们辛苦了,可以回去休整了。”他转过头看了清心一眼,“南城门那边战况如何?”
“昨日攻城的楚军共有四万人,齐昭将军率西南军奋起抵抗,没有放楚军一兵一卒进到城内,直至丑时,楚军突然撤军。”清心禀道。
“丑时?”晏弘重复,“这西南王的动作要比我想象的还要快。晏泰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西南军跟我联手的重心根本不是在江陵城。他以为西南王此时应该还在西南养病,却想不到,只一夜的功夫,就有五万西南大军出现在宁江城外,拿下了宁江城。江陵城外那四万楚军,就算连夜回援,也不过是给西南王再送份贺礼罢了。”
晏弘伸手戳了戳身边的徐幄丹,对方却毫无反应,晏弘耸了耸肩膀,收回了手:“对了,小齐将军呢?”
“小齐将军说他不放心他家王爷,将大半西南军留下帮我们收拾残局,自己率领几百人往宁江城去了。”
晏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忍不住摇了摇头:“西南王那种满腹心思的人,居然还有人放心不下他,还真是关心则乱。罢了,随他去吧。命我们的人收拾好战场之后,回城休整,让军中准备饭食,犒劳一下三军将士。”
清心抱拳领命:“是,王爷。”
“哎,等等,”晏弘突然开口,叫住了将要离去的清心,用脚尖点了点兀自酣睡的徐幄丹,“找两个人把你们徐公子抬回去,再给他换身干爽的衣袍,然后灌一碗驱寒的热汤。”
清心想了想:“那送徐公子回徐府?”
“这副模样送回徐府,再让老夫人受惊吓。”晏弘垂下眼帘看着地上的徐幄丹,“他自己宅子里,有人翘首等着他回去,温香软玉的,还真让人羡慕。”
“王爷?”清心疑惑,“那,您怎么办?”
晏弘将方才丢在地上的长剑拔了起来,用衣摆擦掉上面的血迹,懒洋洋地回道:“我可就没有徐公子这种好福气了,哪怕流连花丛漂泊不定,也总有人等着他回家。还是回府找自己亲娘吧,好歹我娘院里的小厨房能给我准备一碗热汤。”
说完,他打了个呼哨,绝尘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停在晏弘面前,晏弘伸手摸了摸马头:“咱们也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是不擅长写这种大场面,尽管已经尽了全力,但因为本身能力有限,也只能写成这样。所以,跪求不要太严苛,也不要考究。如果实在觉得这一仗打的不合理,就当是晏弘主角开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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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天空完全被乌云遮蔽,连一丝一毫的月光都看不见, 加上毫无停歇之意的暴雨, 让人几乎看不见脚下的路。
孟冬头戴斗笠,身上披着蓑衣, 走在泥泞的路上,只能靠着身边小厮手里的灯笼,勉强前行。
暴雨声将他们二人几乎完全与外界隔离开来, 倒是一个很好的说话的时机。那小厮步履轻松,还时不时地伸手扶一下孟冬的手臂,显然这种天气对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梁军大营,面带犹豫:“公子,依小人看来, 反正一切都安排妥当,这种事情,您实在是没有必要亲自动手。”
孟冬的声音很低,却十分的坚定:“我不是非要亲自动手, 但我必须亲眼看着郭固在我眼前断气。”
“但是,公子,您也清楚此举十分冒险, 您现在所掌握的所有讯息都来源于孙乾之,您就不怕这是他与郭固联手设下的一个圈套?”那小厮偏过头看了孟冬一眼,“毕竟经我这段时日的观察, 孙乾之那个人,未必就那么可靠。”
孟冬轻轻笑了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他并不可靠呢?只是我别无他法, 如若他真的有心除掉我,我就算老老实实地待在那个村子里,难道就能幸免了?一直以来便是我为鱼肉他为刀俎,没得选的。但如果最后的下场都是一样的话,不如在临死之前,将郭固一起拖到地狱。”
“小人不明白,”那小厮直白道,“公子您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您明明清楚我家王爷一直在等您回去。只要您愿意,小人现在就可以带您过江,回到江陵,回到我家王爷身边。”
孟冬微微垂下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如果你跟我一样,一生都致力于做一件事的话,你也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哪怕知道这个选择希望渺茫,也会坚持走到最后,亲自去看看那个结果。你家王爷与我是一样的人,所以哪怕他很希望我留在江陵,却还是亲自看着我离开。”他将视线转到那小厮身上,低低道,“但他还给我留了一条退路。”
那小厮与孟冬也相处了几日,大概了解了这位的性格,尤其是自家王爷当日都能没将人留下,自己更没本事劝人放弃。他深知自己的身份跟使命,也不再多言,将手里的灯笼提的更稳一些:“公子,前面我们就到了。”
按照预期安排,北梁大军早已出发,他们乘坐巨船乘着风势,直奔江对岸。孟冬估摸着时辰,应该很快就要着陆了。在郭固眼里,这是必胜的一战,尤其在江陵城的另一侧,他们有楚军相助。但孟冬却清楚晏弘那个人,将会给梁军带来什么。
尽管此刻梁军的助力皆以渡江,但孟冬还是觉得,这大营之中未免太过安静,他一路进到营中居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甚至他中途遇到巡营的小队,对方却像没有看见他一般。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郭固那个人太过自大,还是实在是孙乾之那个人太有本事。才会让这一切进展的如此顺利。
孟冬就这样带着一个小厮,在这狂风骤雨的夜晚,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轻而易举地来到了郭固所在的主帐门外。
孟冬顿住脚步,朝着四下看了看,堂堂一国之君的帅帐周围却连一个把守的侍卫都没有,郭固这个皇帝当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有些可笑。
他抬手将头顶的斗笠摘了下来,递给了小厮,又脱去身上的蓑衣,那小厮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拦住孟冬的脚步:“公子,不然小人随你一同进去吧?”
借着帐内映出的烛火,孟冬朝着那小厮脸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这个安静的大营,低低开口:“你要记住,你现在是栖梧馆的小厮,是孙乾之的人,他今夜吩咐你送我过来,现在你的使命已经完成,多看多听多问,就超出了你的本分。”
那小厮眉头蹙起,他对上孟冬的目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
孟冬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掀开了帐门,大步走了进去。
这大帐之内格外的安静,就仿佛没有人一般。但孟冬刚刚走进去,就看见了角落床榻之上仰面躺着一个中年男人,而在他身边,安静地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听见脚步声那个黑衣人偏转视线,朝着孟冬看去,而后抬起手,朝着他拱手:“公子,属下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孟冬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面上的雨水,在这大帐中唯一的桌案前坐下,在他手边有一个小火炉,炉上正温着一小壶酒。孟冬将那酒壶取下,倒了杯酒给自己,仰起头,将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感觉体内的寒意被这温酒驱散,左胸的位置也慢慢平复下来,才抬起头朝着那床榻看了一眼,最后看向那个黑衣人:“我以为今晚这么关键的时候,孙大人会在。毕竟我们布置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夜,他若是错过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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