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这是谢龄万万没想到的剧情开展, 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纵使是古代社会,亦有不少人反感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更何况这是一位山主。
但正因叶晚星是山主,谢龄不由想到另一层面。连坐上了一山之主、一门之掌这样的位置,都无法做主自己的婚事,叶晚星在清吾山上的处境当是有些艰难。
……一个才二十岁的姑娘。谢龄对这女孩生出同情。
叶晚星见他没应声,心情变得忐忑,手指在袖中绞了绞,扯出一个理由:“雪声君,你看,你我眼下才第一次见面, 纵使翌日再来拜访,也不过是第二次。如此短的相识、如此粗浅的了解, 委实不适合凑到一块儿、呃,结为道侣,你说是吧?”
女孩儿勉强挤出个笑容。谢龄不为难她,点头道:“好。”
“就是答应的意思啦?”叶晚星眼睛睁大,眸底闪烁出亮光。
谢龄:“嗯。”
她高兴得原地蹦了一下, 紧跟着意识到失态了, 屈膝一礼:“多谢雪声君。”
“不必。”谢龄淡淡应道, 毕竟这也是关乎自己的事, 能和当事人谈妥、达成一致再好不过。
但有一点谢龄很好奇,他再度打量叶晚星几许,道:“你应当是下午时候随清吾山众人来到客舍, 便未曾离开吧。”
“是、是的。”叶晚星面色又是一羞, 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半步, 恨不得打个洞钻进去,说话磕磕绊绊,“我……此举实在唐突,还请雪声君见谅。”
“事已说完,便不打扰雪声君了。”言罢转身朝外。
谢龄送她至门口:“叶山主慢走。”
“多谢雪声君。”叶晚星又一次道谢。
客舍的结界防止外人进入,却不阻拦外出,叶晚星足踏铜铃,自虚空中盈盈一掠,转瞬不见,如乍现的夜昙。
而在客舍东面,众弟子居住的厢房中,有扇半开的窗幽幽合上了。
谢龄这一夜无梦,翌日醒后,避开萧峋和众人,换上陈河的装束,去到竹林小屋,自在地伸了个懒腰,开始锻体练掌。
东华宴将在明日正式开宴,越九归也出来练枪,休息的时候,向谢龄说他听来的一些消息。谢龄亦挑从自己知晓的情报中挑了些容易查探的告诉他,帮他完善补充。
过了中午,谢龄折回人间道的客舍。
萧峋坐在主屋外的一棵树下,背对谢龄途经的石板路,银发如霜披落,专心致志做着什么。谢龄一直走到台阶上,才瞧清这人是在雕木头。他多看了两眼,想看看萧峋雕的是什么,但左看右看,始终看不出形状,不由放弃,推门走进房中。
谢龄习惯性关上门,振振衣袖走到窗前,把菱花窗支起,给房间通风。
当下是夏日最盛的时候,秋的脚步还未靠拢,春早已敛了衣裙远去,日光在山里肆意落笔,四野皆是深沉的莽绿。草木的气息悠远,谢龄赏了一会儿景,听见一声很轻的“咯吱”从身后传来。
——房间门被人打开了。
他没有回头,如此胆大包天、敢招呼都不打一声便闯入雪声君房间的人,天底下唯有一个;而这唯一一人也没藏着掩着,走到屋室中央,唤了声:“师父。”
谢龄从窗前转身。
风在这一刻变烈,将谢龄素白的衣角和檀墨般的发吹向萧峋,宛如飘飞的轻纱。萧峋的目光越过它们,慢条斯理落到谢龄唇上,在那莹莹幽光间流连片刻,向上移了数寸,对上谢龄的眼睛。
谢龄有一双棕黑色的眼睛,眼底的光芒似雪融成的泉。萧峋瞬也不瞬注视着这一双眼睛,眸光清且沉、幽而深。
“做什么?”谢龄被这家伙看得后背发毛,短促地蹙了下眉,疑惑发问。
萧峋没回答这个问题,向着谢龄走了一步,然后走了第二步、第三步……两人间的距离被这几步拉近,风没有停,谢龄的衣袖几乎扑向萧峋。谢龄低头敛住衣袖,再抬头时,萧峋近在咫尺。
少年人的脸上少见的没有表情,抑或者说,谢龄断不出这人此时的神情。但他目光里的灼人温度却是能品出的,仿佛要透过空气烧向他。
“你……”谢龄又一次开口。
萧峋向谢龄抬起手。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谢风掠的声音:“雪声君,清吾山山主携长老弟子来访。请问您是否见他们?”
谢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对萧峋道了声:“别闹了,练剑去。”
萧峋的手顿在半空,不过仅有一刹,一刹之后落到谢龄发间,手指一勾,然后退开,若无其事地道:“师父头发沾上花瓣了。”
他指间多了一朵细小的桂花,金黄色,像外面阳光的缩影。又一瞥谢龄的神情,道:“师父要见他们?我去说吧。”
谢龄记得昨日和叶晚星的约定,手一拂,答道:“见吧。”
萧峋“嗯”了声,退后、开门出去。谢龄坐去主榻,整了整衣袖,觑着萧峋逐渐走远的背影,心说这崽子真是从头到脚都充满了奇怪,头上沾了朵花而已,至于那般盯着?没见过人头上有花啊,还是他头上多了朵花就特好看。
清吾山来了十数人,皆是女子,模样清丽。走在最前方的便是山主叶晚星。她前夜同萧峋见过,自认还算有缘,冲他笑了笑。
萧峋的态度却是客套又冷淡,神情懒懒恹恹,除了最初的一句“请叶山主随我来”,未发一言。他谁也不看,领着人进了花厅、转身就走,连茶都不上。
还是谢风掠泡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过去,免得旁人认为人间道待客失礼。
人间道弟子们聚到一块儿,小声议论:“这是要谈什么?”
“宗门之间的合作?”
“雪声君向来不管事,要谈合作,找明夷君或宗主本人不是更好?”
“都在东华宴上,寻雪声君比较方便吧。”
“……”
萧峋同这些人离得不远,却也不近,坐在某棵树上,将面前的树枝往下一压,便能将花厅里所有的情形瞧进眼里。
谢风掠送完了茶,打此处走过。他抿着唇,神情绷得有些紧,萧峋瞧见,扯了下唇角:“风掠师弟,你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好。”
“你不知道她们来的目的?”谢风掠抬头瞥了树上的萧峋一眼,他语调平平,说话时也不驻足,一语毕,人已远去。
萧峋目光追了他背影片刻,往树干上一靠,取出一柄剑,将前方的枝条压低。
这时谢龄来到花厅。他素衣乌发,眉目一如既往沉静。萧峋看看他,又看向坐在他对面弯眼含笑的叶晚星,心道,真想一剑劈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给我评论了,我啪的甩出一张流泪猫猫头
第67章
萧峋在树枝间待得浑身不舒坦, 靠坐了一阵又直起身子,腿晃了一晃,一跃而下, 打衣袖里一通翻找,找出个装糕点的食盒,三下两下换到盘中,大步流星走向花厅。
清吾山众人中,唯有叶晚星及跟在她身侧的长老入得花厅,其余弟子皆立在外头。谢龄不疾不徐而来,叶晚星冲他礼,待得谢龄点头回礼,两人落座。叶晚星身侧那个眼角生了细纹、却不失风韵的年长女子上前一步, 执礼道:“雪声君,我等此次前来, 是为向雪声君说亲。”
叶晚星瞥了眼谢龄,端起茶盏、低敛眉目掩饰神情。
谢龄同样饮了一口茶,嗓音低冷:“不必了。”
这名长老显然料想到了谢龄会如此作答,笑了笑,劝说道:“雪声君, 近些年来, 瑶台境大从海上往陆面扩张之趋势, 我们大陆上的门派, 都应提早做好准备和防范,两派联姻是上上之策。”
“清吾山虽不及人间道实力雄厚,但在江湖上也算盛名。星儿是一山之主, 您二人若是结侣, 对双方而言, 都有利无弊。您在人间道的地位得以巩固……”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次。”谢龄打断她的长篇大论。
谢龄对江湖局势关注甚少,也无心关注,他在宗门里不过是个闲散峰主,要联姻要合作,找他那执剑长老师兄和宗主师侄去。况且人小姑娘也不愿意嫁,满嘴都在慷他人慨。
谢龄对这清吾山长老没了好印象,正好萧峋端着点心来到花厅里,他一甩衣袖起身,道:“萧峋,送客。”
萧峋脚步一顿。
他自是听见了方才的对话,心中不爽消散了大半,一连看了谢龄好几眼。面上却是不显,甚至还疑惑地“啊”了一声,随后将糕点隔上桌,做出一副乖顺神情,冲叶晚星比了个请的姿势,道:“叶山主,请吧。”
叶晚星亦起身,拉下眉眼,柔柔地冲长老道:“郑师叔,既然雪声君不愿,咱们走吧。”话音里满是被拒绝后的失落。
萧峋又一次说了声“请”。那长老一脸失望,留下一句“望雪声君好好考虑”,执了一礼,跟在萧峋身后走出花厅。
叶晚星晚她半步,就要踏上台阶时,偷偷转回头,冲谢龄感激笑了笑。谢龄向她点头。
清吾山的弟子随这两人离去,聚在不远处探听的人间道弟子亦散了,练剑的练剑,温书的温书,无人在这时多嘴谈论。
庭院安静下来,谢龄没有回去屋中。他打偏门离去,去了附近的林子里。
萧峋送完了人,找了一会儿将谢龄找到,手里捧着方才那碟糕点,慢条斯理吃着,慢条斯理走向他,唤道:“师父。”
镜川山清水秀,横看是景,侧看亦是景,谢龄正用目光框这些风景,没搭理这人的喊。
“师父师父。”萧峋又道。
“师父师父师父——”他拖长语调。
恰也来到谢龄身侧。这一日山间风似乎不曾停过,谢龄的衣角在半空翻飞,萧峋换了只手拿点心碟子,将吹到自己面前的、谢龄衣上的一根飘带抓到手里。
谢龄偏首过去,将这根衣带给捞回来,语带嫌弃:“擦手了么?”
萧峋回答说道:“没有呢,师父。”
谢龄挑了下眉。
他细细看了看萧峋的表情。这人方才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眼下阴转晴了,恢复了往日咸里咸气的懒散调调,让人忍不住给浇一瓢水,试试看他会不会翻身打挺。
就这样不想他给他添个师娘?青春期少年的心思真难猜。谢龄暗暗摇头。
谢龄松了手,那缕衣带又被吹起来,萧峋又抓住。谢龄不再管他,换了个方向,继续“框”景。
萧峋把点心碟子收起,给自己施了个洁净术,将谢龄这缕衣带一寸寸往手上缠。没一会儿,他的食指和中指被这根衣带完全包住,他便将之抽开,一点点理平,再重复先前的动作。
这样玩了约有半刻钟,萧峋抬起目光,眺望对面的山林,叹了声:“师父,明日便是东华宴了。”
“嗯。”谢龄应得随意。
萧峋叹得比方才响亮:“我有点儿紧张。”
“紧张什么?”谢龄奇道。这人以寻常之身对战清静境的前辈们时都不曾紧张过,这会儿竟紧张?
萧峋听出谢龄话语里的怀疑,抬头仰望长天:“没来由的紧张。”
谢龄:“……”
谢龄把这看作青春少年人的撒娇,瞥了他一眼,拍掉他的爪子,下颌一指不远处的空地:“那就练剑去。”
“哦。”萧峋低低应道,耷拉下肩膀,满身写着不情愿,但到底还是抽出自己的铁剑去了。
谢龄看着他走过去,目光在他的剑上停留几许,若有所思。
少年人开始练剑,剑花挽得快要飞出去,谢龄不打扰他,悄然离去。
这一下午,又有一些门派来客舍拜访,谢龄一一推拒不见。到了傍晚,萧峋提着山下带来的吃食,来寻他吃饭。
谢龄本打算夜色更深时,便换上陈河的身份去竹林小屋,待明日与越九归一道赴东华宴,哪晓得水钟刚滴到戌时末刻,他这主屋的门被人推开一条缝。
有个脑袋探了进来。
这脑袋先是往左右瞅了瞅,对上书桌后谢龄视线后一笑,整个人挤进来。
是萧峋。一头银发散在身后,比窗外的月光更胜三分。谢龄被他做贼似的神情弄得哭笑不得,故意1唇抿了一下,板着脸问:“你来做什么?”
萧峋来到他面前:“师父,我紧张嘛。”
谢龄抬抬眉梢,等待他下文。
萧峋弯眼笑道:“师父,我想今夜同你待在一块儿。”
谢龄:“……”
谢龄早有自己的计划,如何能答应?冷冷淡淡说道:“有这般多同修在,不去找他们,找我做甚?”
萧峋似没听懂谢龄话里的逐客之意,凑到书桌旁,同往日里在鹤峰那般坐到谢龄身侧,摊开书伸了个懒腰。
谢龄屋子里的灯都是他点的,先前离开时点的那根香业已燃尽,却有余香留存。揉杂了梨花气息的檀木香,清浅幽然。萧峋鼻翼翕动,轻嗅几下,歪头看定谢龄。
谢龄目光回到了书上,纵使脸绷着,但在晕黄烛光映照之下,多少添上了些柔和。烛火在跳,明和暗在交换,谢龄脖颈的线条起伏折转,转进衣领的阴影中。萧峋看着看着,忽就有点儿口干。他眨了下眼,接上先前的话,说:“因为……我喜欢师父啊。”
这话很轻,轻得就像一根羽毛,纵使伸出手接住了,也难察觉到重量。谢龄亦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暗暗道了句自家崽子终究不能不管,搁置了先前的计划,对他说了声:“随你。”
“多谢师父。”萧峋应得乖巧。
他往椅背上一靠,同谢龄一道看书。他估摸着时辰,约过半个时辰,拖着慢吞吞的语调对谢龄道:“师父我困了。”
谢龄:“困便去睡。”
“哦。”萧峋连连看了谢龄几眼,放下书,挪开椅子、起身,“师父也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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