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桌带图推向谢龄,指尖点着地图某处,对谢龄说:“师父,按照现在的速度,往西走三日就到锦江城。到了那里,我们歇上一日如何?”锦江是座大城,可买云舟,待到那时,他带着谢龄就走,料想谢风掠追不上。
最先给出反应的是崔嵬。他眼皮子一掀,甚有兴致:“锦江好,富饶繁华,我赞同。”
谢龄将注意力从书册上挪开,看向地图上萧峋所指之处,锦江城几字在的位置有山有河,除此之外看不出别的。
但谢龄喜欢旅游,而那处似乎是必经,便冲萧峋点头:“行。”
谢风掠抬眸看了萧峋一眼,没有出言反对。
一行五人,白日谢风掠和余山伯轮流驾车,夜间众人或宿于车中,或扎起营帐。
三日后,抵达锦江城。河流穿城而过,沿岸屋宇错落。如崔嵬所言,这里富饶繁华,林立各种各样的商铺,长街短巷都宽阔。
这一日细雨蒙蒙,街头巷尾都浸润在水色里,湿漉漉、雾溶溶。车轮在路上溅起一朵又一朵水花,崔嵬从余山伯手中接过缰绳,带着一行人轻车熟路地来到城中最好的客栈。
崔嵬直接包下这间客栈,十数个房间众人随意挑选。谢龄选了不临街、但开窗是景的一间,萧峋在他隔壁,谢风掠则选在他的另一侧。
萧峋依着习惯,捧了个香炉倒谢龄那屋中。他惦记着购买云舟、带走谢龄的计划,便没多待,扯了个理由给谢龄便出门去。
谢龄打开这屋室的窗,站在窗前看雨。路上的行人撑起各色各式的伞,从高处看,就似开了满城繁花。
许久不曾作画,谢龄看见这画面手有点儿痒,当即铺开画纸、取出笔墨。
他画起街景图。
叩叩。
约莫过了两刻钟,房门被人敲响。谢龄将这一笔落完,弹指开门。
来者是崔嵬。这人手里抓着把瓜子,头顶的乌鸦正扭头给自己梳毛。他倚在门上,对谢龄道:“左右无事,谢小仙同我一道去听曲儿吧?”
“听曲儿?”谢龄眉梢轻轻一挑。
“唔,就是姑娘弹的那种。”崔嵬以为他不懂,解释了一句,尔后进门来、走到桌前,手撑住桌沿说,“想来你没见识过,就当涨涨见识?”
谢龄心说他怎会没见识过呢?这是每部古装片都会有的剧情。如果是正经听曲儿,那还是可以一去的,但如果是不正经的……
他还没琢磨完,崔嵬绕过来、替他放下笔:“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言罢拉起谢龄手臂、走窗户离开,根本不给反驳机会。
谢龄被崔嵬带到临河处。这里的楼宇比别处的更华美,楼阁涂朱色,屋檐流灿金,门口结彩灯,站在街上未入内,便闻丝竹声。谢龄听了一耳朵,心说还颇为悦耳。
崔嵬一指其中挂“临江仙”牌匾的朱楼,道:“这是锦江城最出名的琴楼。”
“你倒是熟。”谢龄面无表情。
“我若不熟,如何带你来?”崔嵬耸着肩,把他拉进临江仙楼内。
幽香扑鼻来。
没有涂脂抹粉的姑娘摇扇娇笑着包围上来,也没有一脸谄媚的中年女人问“客官看着脸生,是头一回来吗”,营业环境比谢龄想象中要好。
迎到跟前的是一个眼尾生了皱纹、但风韵犹存的女人,夏装清凉而不暴露,微微屈膝一礼,问他们有什么需要。
“要你们这景色最美的房间,和技艺最好的琴姬。”崔嵬答道,“再上些酒和菜。”
他们被引到二楼。
长窗洞开。窗外是江流,细雨之下,江面处处生涟漪,而遇有礁石处,又见白浪涛涛,声音潺潺。一叶扁舟摇曳着过去,对岸的水车起落旋转。
谢龄和崔嵬在桌后对坐。
稍过片刻,琴姬于屏风后落座,弹的是琵琶,曲风利爽飒然。
酒和菜也陆续呈上来。崔嵬斟了两杯酒,一杯给谢龄,一杯自行喝下,拿起筷子,跟着琵琶声在碗边敲节拍。
“怎样,不错吧?”崔嵬问道,神情里透着些微得意。
竟当真是来听曲儿的。谢龄按下心中诧异,予以二字评价:“尚可。”
下一刻听得崔嵬又道:“入了夜,这里还会做别的营生,谢小仙有没有兴趣?”
谢龄:“……”
这指的又是什么不必猜。谢龄端起酒饮了一口,没应他的话。
雨绵绵密密下个不停,天地间仿佛笼上一层烟纱。
谢龄看着小楼外的江景,想起客栈那副没画完的画,寻思在这里坐着也是坐着,干脆又取一套笔墨纸砚出来,把桌子挪了挪,画起楼外的景色。
“哎,你可真是……”崔嵬见他如此,欲言又止。
谢龄不抬眼地说:“反正无事可做。”
“无事可做?”崔嵬眼皮子垂下又抬起,“那不听曲儿了,看跳舞?”
“……你就不能让我画完一张吗?”谢龄颇为无奈。
崔嵬不假思索:“不能。”
话分两头。萧峋逛了数家店,颇费一番功夫,才买到从外观到内里结构都符合心意的云舟。回到客栈,余山伯在大堂里吃花生米,谢风掠在屋中静坐疗伤,却不见谢龄和崔嵬。
萧峋上下前后都找了一圈,只在谢龄桌上寻见一幅没画完的画,心生警惕,退回大堂问余山伯:“我师父呢?”
“应当是同我师父出去了。”余山伯回答道。
“去哪了?”
“你这问得……这我怎会知道?”余山伯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了萧峋一眼。
萧峋心中不安更浓,转身出了客栈、回到雨中。
临江仙楼内,谢龄和崔嵬对视几许,各让一步。待谢龄画完一幅《烟雨江景图》,崔嵬拉起他回到大堂,点了几支舞。
谢龄怀着取材的心坐进在位置上。他见过现代人跳古典舞,但没见过古代人跳古代舞,不免好奇。
奏乐班子就位,舞者于高台上立定,赤红水袖桃花妆,发髻高束。当乐音渐入,她点足、旋身、甩袖,亮出一把雪亮的长剑。
竟是一支剑舞。
舞姿铿锵有力。谢龄兴趣更浓,可看着看着,却是想起萧峋来——这舞者身上服饰的颜色和萧峋惯穿的那件相同,而萧峋慢慢吞吞懒懒散散练剑时,也像在跳舞。
谢龄又想,若是萧峋没忙着上街买吃食就好了,便可将他抓出来,让他陪崔嵬听曲赏舞。萧峋爱凑热闹,想来也喜欢这样的娱乐项目。
真是可惜了。谢龄心下遗憾,身侧忽地传来一声:“师父。”喊的人语气幽幽。
第100章
谢龄转头, 他正想着的人出现在身侧,红衣如火,银发如霜, 眼眸漆黑似墨。这家伙喜欢盘膝的坐姿,这会儿亦是如此,谢龄看向他后,他又问:“好看吗?”
“还不错。”谢龄随口答完,视线回到舞者身上。
萧峋目光更为幽深。
不错?谢龄竟说了不错?要知道他辛辛苦苦练剑,许多时候都只能得个“尚可”!他到要好好瞧瞧,这舞跳得有多不错。萧峋也看向高台,目光紧紧盯着台上人。
跳舞的姑娘应是有几分练武的底子,剑起袖落, 刚中有柔,点足旋身姿态飒爽, 而面上桃花妆,又添几许妩媚。看下来,的确……甚美。
萧峋闷闷喝了口伙计端来的茶。
“既然谢小仙认为不错,不如让她多跳几支?”崔嵬轻声哼笑,转头问谢龄。
谢龄心道还是画画更有趣, 理了理衣袖, 回他:“萧峋陪你看吧。”言罢起身上楼。
萧峋目光从台上移走、追随着谢龄, 直到谢龄身影消失在二楼阶梯后的转角处。心思都不必转, 他对崔嵬道:“比起舞蹈,我还是更喜欢看外面的风景。崔道友,恕不奉陪。”
丢外借口, 萧峋也去了二楼。崔嵬偏首看过去, 眼神里多了几分思量。
雅间内, 谢龄先前画完的那副《烟雨江景图》晾在窗前,因了天气潮湿,这一时半会儿还未晾得半干。寻思着大抵还要过些时辰才会回去,谢龄将它换了个不受雨淋但能被风吹到的位置。萧峋在这时探了个脑袋进来,张望一圈,走到谢龄身后。
“师父竟然在这里画画?”萧峋心中的郁闷减轻几分,但惊讶增加。
“不行?”谢龄总觉得这家伙意有所指,瘫着脸反问。
萧峋拖长语调:“那不如就在客栈画。”
“这里风景更美。”谢龄扯了个理由搪塞,坐回先前的位置,问萧峋:“倒是你,不是买东西去了吗,来寻我做什么?”
“没事就不能寻你了?”萧峋蹭到谢龄身侧去,语气略有些酸。
由于谢龄要画画,崔嵬让人在这里添了一张桌放置酒菜。萧峋看起菜色,有辣子鸡、油酥花生米、牙签肉、灯影牛肉,都是些下酒的菜。
萧峋吃了一块牙签肉,味道略咸,肉还老。
“这里的舞和乐都好,但菜是真的不如何。”萧峋一撇嘴,端起茶盏。
“……这是我的茶。”谢龄出言提醒。
“这里只上了两盏茶,难道我喝崔嵬的吗?”萧峋惊道。
说得还挺有道理。谢龄本也不太计较这些细节,只是一说而已,便道:“你喝吧。”又垂眼一扫,拎了个酒壶到萧峋面前,对这家伙说:“这酒你应当会喜欢。”
萧峋肩膀一垮,目光落到酒上,手没动:“师父忘了么,我最近在喝药,不能喝酒。”
谢龄心道是他疏忽,将酒拿走。
大堂里的乐音如珠串落玉盘,楼外细雨霏霏、如丝如缕,萧峋看了会儿江上的景,又转去看谢龄的画。许是应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话,萧峋看那画,竟觉得比真正的江上烟波更加美丽。
他盘算着把谢龄这幅画要来。
“二位客官,打扰了。”店里的伙计来到门外,轻轻叩响门扉,笑说道,“楼下那位同你们一道的客人让我来问问,二位可有兴趣到江上泛舟?”
“去吗?”萧峋问谢龄。
谢龄摇头。从前他在景区游湖项目里上了太多智商税,对这事是真不感兴趣。
他不去,萧峋自然也不愿去,回头冲伙计道:“不了。”
“好的。”伙计应下,“二位若有什么需要,唤我一声便是。”
“再上一盏茶。”萧峋说。
伙计:“好嘞,劳您稍候。”
这时间楼内客人不多,没过一会儿,伙计将萧峋要的茶端上来。萧峋道了声谢,合拢雅间的门。他把热茶给谢龄,稍冷的那盏仍放在自己面前。
谢龄在看对岸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和街上的行人不同,他们没有撑伞,都在冒雨劳作。想来这过程并不无趣,因为谢龄见他们时不时说说笑笑。
而萧峋看谢龄,但怕惹谢龄生气,不敢太放肆,没一会儿就收回目光。
大堂里伴舞的乐音止歇,后院里自弹自唱的声音变得清晰,想来崔嵬离开临江仙,到江上去泛舟了。萧峋轻松了些,向后仰倒,寻了个话题对谢龄说:“这里的香,闻着还不错。”
说完竟又立刻自己反驳自己:“不不不,初闻尚可,细嗅之下,脂粉味过重了。”
谢龄对味道并不敏感,除了花香和些微的木质气息,倒是没嗅出什么别的。
萧峋停下翕动的鼻翼,伸手撩了片谢龄的衣角遮到自己脸上。谢龄瞥他一眼,对这家伙某些奇妙举动已然习惯。谢龄端来茶盏准备喝,下一刻,见得萧峋蹭的坐直身。雾蓝的衣角从这人脸上滑落,他神情凝重:“这香有问题!”
谢龄登时放开五感,警惕查探四周。他没探到任何不妥处,萧峋却往后一挪,同他拉远距离。
“怎么?”谢龄看向萧峋。
不过短短片刻,萧峋额上生出了汗,脸颊变红,呼吸也加重,眉头紧皱唇紧抿,一副忍耐神色。
孤晴留下的劲气和魔气又开始不受控了?谢龄面色一沉,疾步走去萧峋身前,将他的手抓住。
谢龄打定主意要用自己的灵力帮萧峋控制伤情,就算他身上的伤会因此复发,但调理起来也比萧峋容易。
可萧峋把手抽掉了。
萧峋的手很烫,身上没有魔气外溢之状,观他隐忍深情,又想到这是什么地方,谢龄生出一个猜想,心说:不会吧……
而萧峋后背靠上墙,盘好腿,运转心法调息。
谢龄凝眸注视着他,终是没忍住问:“这香,催情?”
他的话一出,萧峋额角青筋猛地跳了一下。萧峋极力控制住呼吸,向谢龄解释:“这香里有一味药,确切来说,作用并非催情。它的效果,是让人兴奋、亢奋、冲动甚至躁动。想来是这里的人为了多赚钱,才弄的。它对修行者本是无效的,但我……”
萧峋声音愈发低,后面的话不愿再说,谢龄心中的担忧倒是消失了。这剧情他也熟,解决的方法有很多。他一番思索,对萧峋提议:“帮你喊个姑娘?”
“你——”萧峋瞪大眼,牙都要咬碎,“我不要!”
“哎,徒弟为人清正。”谢龄故作忧虑一叹,“可惜为师病体,无法动用灵力,又无可抑制□□的丹药。不若我去帮你问问崔嵬?”
这话是逗弄,却不妨碍萧峋在心里头腹诽:这人生着唇红齿白一张脸,心肠怎就如此黑?可又对谢龄生不起气,唯有自己垮下肩膀:“你是嫌我不够狼狈。”
谢龄一本正经:“你误会了。”
萧峋:“你离我远些。”
谢龄便往后退了退,说:“那你只能靠自己了。”
“我自己可以的!”萧峋闷着脑袋,可说完又抬头。谢龄退去了长窗前。他身穿雾蓝色的薄衫,背后是烟雨江波,眉目如诗如画,眼神更是亮晶晶。
这是萧峋第一次见谢龄露出这样的神情,比以往都鲜活灵动,他心中负面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消弭。萧峋生硬地别开脸,低声道:“你……你想笑便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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