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林先生忽然问道,“你知道晋市第七高中吗?”
“知道啊。七高嘛,咱们市有名的重点高中。” 穆主事点点头,“里面孩子成绩都很不错,老师也是一等一的。但就是位置不好,偏僻得很,主校都出市区了孩子还不能住校。你家老三不就是七高的吗?他这一届可是牛得很,基本省前几个都是他们校的。”
林先生脸上还带着笑,但捏着酒杯的手指却因为用力发了白。
他意识到一个他过去一段时间从未想象过、甚至无法想象的事实。他真正的小儿子,原以为接回家后会得到家人爱护的小儿子,可能根本没有过上他想象中的生活。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明明他的小儿子是那么的优秀,但他的夫人、他的孩子们却半点未曾与他提起?
林先生不是傻子。他虽然常年在国外打拼,但他知道保送清北意味着什么。可就是这样的孩子,在家人向他叙述的口中却是个完全不及林钰半点优秀的坏孩子。
林先生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在知道沈星河的时候只是通过视频与他见了一面,为什么不肯放下手上的事立即回国而是选择通过别人的口述了解他。
林先生一直以为他的长子和次女身为沈星河的亲生兄姐,便是对亲弟弟没有太多的感情也不会乱来。
可,现在他看到的是什么?
是他的长子、次女无视亲弟弟的优秀,向作为父亲的他提出希望沈星河转学,在亲弟弟已经在原校拿到保送资格的情况下,用转学后与林钰同班,林钰可以帮助辅导的理由,希望亲弟弟放弃保送,转学到根本比不上原校的私立高中。
而他,作为一个父亲又做了什么?在没有与沈星河本人交谈的情况下,直接听信了其他人的叙述,同意了这个在所有知情人眼中都无理到可怕的要求。
想明白这一点,林先生的手开始发抖,再也没有了与朋友们交谈的欲望。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推拒了旁人的攀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无视儿女们的呼唤在人群中寻找,最后走出了宴厅,在被月光和亭灯照亮的花园草地上找到了那个一直被他有意无意忽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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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死了。”
打发走一波又一波热情的宾客们,叶良拖着沈星河直奔厅外,一屁股坐在花园的草地上。
“这些人也太热情了吧。”叶良躺倒在草地上,双手枕在后脑下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他们的话简直就像说不完一样,你的魅力真大。”
沈星河曲着腿,一手撑在身后叹了口气,“大少爷,这大部分可是冲着你来的。”
“所以说啊,我才不喜欢这种场合。”叶大少爷抱怨道,“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问我妈要请帖来这跟这些人虚伪客套。”
沈星河这才想起来之前叶良与林家人的对话,“你妈跟林夫人是好友?”
“算是吧。”叶良躺着翘起二郎腿抖了抖,“我妈没几个朋友,林夫人是她最亲近的一个姐妹的表亲。当初我妈她姐妹比较忙,就让当时还没出嫁的林夫人代替她经常陪陪我妈,后来也就熟起来了。”
“是吗?”沈星河抬头望天,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又出声道,“我不喜欢她。”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叶良听懂了。
“她让人感觉很奇怪。”叶良说,“所有人都说她是个很好的女人,我妈也这么说,但我不喜欢她,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
“但你没告诉我。”沈星河说。
“她是你妈。”叶良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愿意再见到她。”
叶大少爷翻过身,用手指用力戳沈星河的大腿肉,“所以你要回报我,懂吗?”
沈星河不由觉得好笑,“又不是我叫你来的,你自己喜欢凑热闹。”
“我不管。”叶大少爷撅起嘴哼哼道,“要是没我给你撑腰,你今天有这么爽?看到那姓林的小绿茶的脸没?都绿了。”
“也亏得林家人在国外呆久了不懂。”沈星河伸手捏住叶良的嘴巴,“人家生日的时候送钟送表,你这是在找打。”
叶良呜呜好几声挣扎着从可恶的老三手中救出自己的美嘴,“靠,你下手也太重了吧,本少爷嘴巴都要肿了。”
他心疼地摸摸自己的小嘴巴,“可恶,性感的薄唇都要变厚了。”
叶良愤愤地爬到沈星河的身上,双手按在他肩上用力将人压倒,“赔我。从现在开始,你不但要报答我给你撑腰,还要赔我嘴巴。”
“你想得到美。”沈星河伸手推他,“从我身上下去。”
“我就不。”叶良一屁股跨坐在他腰上,双手压住他的胸口,“你赔不赔?”
沈星河双手掐住他的腰,试图将人拔起来,“不赔。”
“我不管我不管,你就得赔我。”叶良双腿跪坐用力卡住他的腰侧,撒泼道,“你不赔,我就告诉师父去。”
沈星河:“告诉什么?你让我帮你偷他种的茶叶?看他不打你。”
叶良不管不顾,撅起猪猪嘴巴直言如果被师父打就要拖他下水,好兄弟就要同甘共苦。
沈星河气笑,腹间突然一个发力,便翻身跟这个撒泼的大少爷换了个位置,将人反压在地,一手撑在他的头侧,倾身伏在上方居高临下地用另一只手掐住叶良的下巴,“你再闹。”
嚯哟,老三还支楞起来了。叶良登时呛声道,“咋?我就闹,你能把我咋地?”
沈星河没说话,只是用目光从他饱满的额头划下,略过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最后落上那双被捏得发红的唇瓣。
他忽的用掐着叶良的手的大拇指按在叶良的下唇上,不断揉压,带着恶劣的力度,让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变得更为红肿。
“再闹。”他的嘴角勾出意味不明的弧度,“我不介意让你的嘴巴彻底肿起来。”
叶良身为堂堂叶家大少,天不怕地不怕,又岂会怕他小小的三师弟?于是他伸出双手卡住沈星河的脖子,“有种,你来啊。”
沈星河俊眉一挑,“还嘴硬?“
“小子,我看是你不敢吧。“叶良邪魅一笑,“怕大庭广众之下丢了你林少爷地面子。“
沈星河冷笑,“这里有人?“
好不容易找到人,刚想出声的林先生:“……“
林先生:“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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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好卡!我昨天一天没能爬上来,一直404,气死
第94章 番外-狗血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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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 轻轻吹过,拂过草尖,带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月,是那么的明亮。亭灯就像是夜空的星星, 带着暖人的光, 与月光一起照亮了夜中花园, 也映出了师兄弟二人交叠的身影。
夜是那么的宁静,空气是那么的安静。
安静中还带着些令人窒息的尴尬。
大概, 这就是小小年纪就早恋还被父母发现的尴尬吧。
师兄弟二人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刚刚站直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先生的脸色就是一顿五颜六色的飞快切换, 最后像是在这短短的十几秒内成功说服了自己,褪去了那五彩斑斓的黑。
叶良感觉到一道犀利审视的目光透过林先生的镜片直直射向他,那目光很是刻薄,如同x光一般将他仔仔细细从头扫到脚, 然后又收了回去。
林先生推了推眼镜,向沈星河投来一个慈祥的凝视,“虽然你今天已经成年了, 但他还没有,还是稍稍悠着点好。”
沈星河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林先生并没有解释太多, 只是善解人意地微微一笑,“我也知道打扰你们了。但,星河, 能不能跟我谈谈?”
沈星河点点头,叶良向他打了个手势, 很有自知之明地到别处溜达去了。
花园里又只剩下了两人,只不过之前是从小形影不离的师兄弟, 现在是一对拥有血缘关系却互相陌生的父子。
沈星河看着林先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他的父亲,在他有记忆以来最期待见到的人之一,但现在,在经历过所谓的亲人们一次又一次那样的对待后,他已经不再期待,也不敢期待。
或许,他的父亲也是为了林钰而来的吧。沈星河自嘲地心想。
林先生坐到草地上,似乎全然不在乎像他这样的商业大佬该有的形象。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沈星河坐下,林先生侧头看着他,看了好久,像是想将他的面容深深刻在心里似的。
“对不起。”林先生忽然说,“对不起,星河,一直拖到现在才跟你正式见面。”
沈星河没说话,只是将一只手搭在曲起的那条腿上,静静地将目光投在空中,随意地看着不知名的地方。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习惯对他的亲人失望,不再在乎他们做的任何事。但现在他才知道,他不是习惯,他只是将他的难过压在心底,用满不在乎将其掩盖。
他还是不够冷漠,内心也不够坚强。
即便他不愿意承认,但父母给他带来的是痛苦。无论他在外如何的风光,无论被多少法修敬为法修之光,无论他的师门对他有多好,血亲都是他无法摆脱的心结。
就像是现在,不过是这个陌生的父亲轻轻的一句抱歉,他的内心便已控制不住地掀起风浪。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还能期待什么。
都已经这么久了,从他认回林家已经好几个月了,他的亲人们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沈星河闭上眼睛,无声地深深吸了口气。夜间冰凉的空气狠狠灌入他的肺中,让他的大脑变得清醒,也让他再次压下了内心燃起的小小的火焰。
“没关系。”他说。
“抱歉,我不该为了工作一直不来见你,我以为他们会处理好。”林先生说,“林氏是三年前才开始正式迁入国内,因此国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沈星河垂下眼,“我知道,没关系。”
林先生忽然意识到这一切已经说得太晚了,这个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中的孩子已经被伤得太深。
无论是其他亲人对他的态度、对林钰的维护,还是作为父亲的他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视而不见,这一切的行为都对他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
林先生沉默了很久,他看着他的小儿子。
他的小儿子有着一双好看的瑞凤眼,微微上翘的眼尾给他精致的面容带来了一些让人看起来难以接近的凌厉,他的虹膜是浅浅的灰蓝,林先生几乎能想象到他的眼瞳在阳光下是怎么样的好看,也许就像是琉璃一样。
林先生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一直都不是。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你的大哥和二姐,我都没能负起作为父亲的责任。”
他弯下腰,将双手插进两侧的发根。
“对不起。”他说,“这么多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忽略了家里人,忽视了你们。”
沈星河看向他。
沈星河意识到他的父亲似乎很痛苦。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痛苦,似乎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已经将他的整个人都浸透。
或许正是这样的痛苦,让他即便已经走上了无数人羡慕的位置,拥有了许多人都渴望的财富,他的身上也不见任何的傲气,眉眼间依旧带着曾经的书生气。
他就好像上一代的文人,温柔的、文质彬彬的、忧郁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他才会同意他家人们的要求,那个对于沈星河来说是愚弄的、无理的、对外宣称林钰与沈星河是双胞胎的要求。
“那是你的家人。”沈星河说,“不是我的。”
“是啊,只是我的。”林先生的呼吸一顿,自嘲道,“我对不起他们,如果当年不是有莹岚主动替我承担起照顾家庭的责任,这个家,早就在十八年前乱了。钰儿…那个还在襁褓的孩子,也许都无法活下来。”
林先生抬起头,注视着沈星河的眼睛,深深的,就像是再透过他在看着什么人。
“以前我以为林钰那个孩子长得更像我,所以没有遗传到她的眼睛。”林先生嘴角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直到你出现了,我才知道,林钰不像她是因为不是她的孩子。你长得真像她,比你的大哥、你的二姐还像。”
沈星河心中一动,当即生出些不可思议来。
“她是谁?”沈星河问。
“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女人。”林先生说。
他揭开自己的西装外套,从最贴近胸口的衬衫口袋中取出一块怀表。怀表很旧,旧得连上面附着的银漆都剥落了大半。
他轻轻打开表盖。许是因为老化,表盘已停止了转动,失去了应有的功能。但他还是一直带在身上,因为那个将这块怀表送他的人,也因为表盖上的照片。
那是他与一个女人的合照。女人长得很美,是与现在的林夫人截然不同的美。她有一双与沈星河极为相似的瑞凤眼,五官很是精致。她穿着那时女人们都爱的温婉旗袍,却带着那个时代不受欢迎的英气。
“对不起。”林先生低下头,让人分不清这声道歉到底是说给他的儿子还是照片上的女人,又或是两人,“是我一直在逃避,一直用工作麻痹自己,逃避她已经逝去的事实。”
沈星河不受控制地睁大眼睛。看着照片上的女人,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唇瓣都在颤抖。
他不再为之前林夫人的疏离难受,却又开始因为眼前的照片而伤感。他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似乎在发热,他试图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可以抱抱你吗?”林先生问。
沈星河看着他的父亲。与保养得极好的林夫人不同,他的父亲虽然依旧有着不凡的样貌,但脸上已攀上了岁月的痕迹,发鬓上也染上了霜华。
他忽然很难过,为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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