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得快又不是不疼。”
云锦带着人漫无目的的走,她也想不出京城有什么值得一赏的去处,便只朝着光亮的地方走去,几个拐弯之后,两人走在祈宁街上,两边的灯笼没撤,处处仍是蛊惑人心的红。
苏络有些心不在焉,她隐约在这暗潮涌动的花团锦簇下,看出点纷乱的意思。
朝堂云诡她未见其一二,后宫争斗她也同样不曾涉及,只在这今日的一场夜宴上,知道南楚不会善罢甘休、西晋同样虎视眈眈。
他们只是忌惮于大梁的精兵良将、忌惮自己身后的牵制才并未贸然出手。
西戎刚同西晋打了一场,南疆多毒瘴,外人难进,他们亦难出,这些大梁的邻居们,居然只有东戎透明人一样的存在着,可按着原书的剧情来看,东戎明明才是九州战火起的一条引火索
“你在想什么?”云锦忽然开口道,“快撞树上了。”
“啊?”苏络回过神,眼前坦荡一片,哪有什么树?
瞧见云锦眼中的不快,她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怜香。”
云锦的语气听不出褒贬,“会咬人的狗一贯都不叫的。”
“对了,听你说王爷去了西北大营,是那边出了什么事吗,大年下的还要赶过去?”
“例行公务罢了,毕竟东戎也是不叫的。”
苏络听她话里并没有忽视东戎的意思便也放心了,三两句之后,话题不知怎么又回到了怜香身上。
云锦道:“按道理来说,怜香仍是奴籍,如今逃至京都,又要为旧案翻冤,一顿打是免不了的了,这案子涉及七品以上官员,最后到底是归都官司处理,还是由刑部司掌管就难说了,毕竟小王大人之前处理南楚使团的时候得罪了刑部司主司蔡同荃,他若铁了心和王渚争,倒也不是半点争不过。”
苏络点点头,“看来怜香的事,也未必成了定局。”
“定局是成不了的,她到了京都的事王渚必然知情,否则她一介孤女,如何能瞒过这层层的盘查,只怕告到御前的事也是王渚交代的,否则他一个从四品,想要翻一般的旧案也就罢了,涉及朝廷官员的,就算他老子是刑部尚书,时候交代的时候也得费些功夫,查得时候还处处受限。”
苏络一脸诧异,“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就查清了?”
云锦也不托大,“我一早便叫人盯着王渚这两年查得案子,隐约看出些蹊跷,譬如南楚使团被杀的五人中,有三人是大梁人,查明籍贯之后发现他们是献州的商人所赠,奴仆赠送买卖都是常事,不过一般来说,和亲使团大都排外,这三人是居然能照顾郡主起居,我有些生疑,便叫人查下去,托了黄总军的福,不仅查出了赠送奴仆的是那几个商人,还查清了他们近期的活动,好巧不巧的他们都去过献州一个叫丰县的地方。”
“丰县?”
“是,丰县偏僻,多是猎户,那几个商户都有些皮货的买卖。
不过我那时并不知晓这其中关联,如今见了怜香才明白,怕是她为了躲避官兵追捕逃进了丰县,好巧不巧遇见了这几个商人,也不知她是如何劝服了他们,自己混迹在一群奴仆之中,借着南楚的使团进了京。”
“可这和王渚有什么关系?”
云锦忽然停下脚步,一眨不眨的看着苏络,道“方才我说起小王大人因南楚使团的事得罪了蔡同荃,你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想来这位小王大人的事迹,早有人同你一一讲过了吧?”
倒也算不上早,也就半个时辰前而已,苏络心想。云锦看她反应,冷哼一声,语气不快,“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遇上南楚的事,他不可能不上心的,南楚战败,一应俘虏簿录皆经他手,这次南楚使团闹出人命,他必然会借保护之名,将南楚使团上下一干人员摸个清楚,若正如我所猜测那般,怜香是借着南楚使团入的京,那便一定躲不过他的眼睛。
除非怜香背后还有我不知道的手,否则一介孤女独身来到皇宫,便只有这条路能走了。”
苏络从来没有怀疑过云锦的猜测,只是更惊讶于她对王渚的关注,“王渚小王大人和你有过节吗?看你不大喜欢他的样子。”
她问的语气小心翼翼,可云锦面色更差,气极反笑道,“怎么,他就这么招人喜欢?”
“那倒不是。”苏络习惯性顺毛,“只是没想到案子里的一点疑问你都能查的这样彻底。”
云锦沉沉望着她,神色并不见舒缓,反而有着顾黑云压城的威慑,她几乎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竟不知,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装傻了!”
苏络自觉叹了口气,可事实上,她也只是抿了抿唇,这怎么说好呢?
她二哥在家里教她保拙,那位难缠的乔姨娘并不好相处,府里上下见了她都免不了要躲着走,也就自己同她井水不犯河水的看起来相安无事,她偶尔撞见乔姨娘待府外的人进来,她二哥也只要她装作不知道。
她自以为自己是那粉饰的太平里唯一的反叛,却也在不知不觉中粘上了这样的毛病,如今到了云锦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欲盖弥彰。
“本来我还以为是我爹和王大人两个人的意思,本来就是还没影的事,没想到你也知道了。”
云锦追问,“所以你现在也知道了,人你也见过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人家挺好的,只是我们两个不合适。”
苏络觉得自己现在像是被教导主任叫去训话的小学生,顿了顿又接着道,“他也觉得不合适,这件事应该成不了。”
云锦瞳孔微缩,似乎在审视这句话的真假,片刻后她又道,“郑家应当快回来了。”
苏络看她的样子,直白的读出声东击西四个字,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郑家,郑俊卿,他怎么忽然就要回京了?”
“你知道容贵妃之前,宫里唯一的贵妃是谁?”
这个苏络还是知道的,郑俊卿的亲姑姑,郑贵妃,不过容贵妃是因为身怀龙嗣,这才被升为贵妃,郑贵妃秉性刚直,还是先皇后提的意才有这般尊荣,先皇后去后更是执掌后宫,后宫这样权势,前朝更要小心谨慎,这也是为什么郑家借着给郑家伯父治疗腿疾一事远远躲开了兵权。
可当初既然决定了消除陛下芥蒂,怎么在容贵妃产子的关头又要回来?
云锦看了眼天色,开始折身向回走,苏络小跑了两步跟上,她勾了勾唇角接着道,“郑贵妃膝下无子,唯独和先皇后关系甚睦,太子嫡出长子,东宫之位还轮不到旁人觊觎,只怕是咱们的陛下”
苏络猛地打了个激灵,“你是说瑞”
苏络及时住了口,云锦却在她惊惶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疯狂来。
“你说,等到这天下乱起来,手握兵权的人,是不是就能说一不二了?”
第77章 王八蛋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云锦顿步,双手环胸同苏络四目相对。
她披着件深棕色大氅,头上没带发冠,只高高束了个马尾,发带落在前襟,像是落在枯松朽柏上的一片红枫。
云锦收场腿长,这一身看起来利索的很,全不似苏络臃肿,加之她未着官服,自有一股江湖人宝剑出鞘、明珠拂尘的的光华落拓。
如今她凤眼半阖,仿佛很好奇苏络听见自己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的反应,她语气轻松,只是紧抿的唇角泄露了几分紧张。
至于到底在紧张什么,那自然不可能是怕苏络告密的,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云锦第一次这样强烈的体会到胸腔里的跳动,可这里既不是白骨成堆的战场,亦不是冷箭难防的官场,她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赌徒,别人是拿运气赌真金白银,可她连想要赢得是什么都不知道,跳动的心脏空空,让她手脚冰凉,让她呼吸一窒。
而对苏络来说,云锦加入瑞王的阵营是迟早的事,或者说是理所应当的事!
瑞王一心报仇夺回王位,这些看起来都顺理成章,只是云锦话里的不甘太重至少在苏络耳朵里,这句话不是大权在握、风光大盛后的野心勃勃,更像是身陷囹圄荆棘的挣扎。
“只是有些意外。”她思忖片刻,方道,“我以为,单以你首战斩杀海权山的功劳,眼下必然是风光无限,深受陛下看中的。
更别说咱们大梁同南楚这一战,黄寥根本是作壁上观,你一路打入南楚腹地,军功自然都是你一人的,如今不该正是少年风光得意,踌躇满志的吗?怎么”
苏络语气一顿,脑海中不自觉想起云锦在平川时问她的话——“我入军还有一则,是为着他们开始给我张罗婚事,我嫌烦这才跑了出来,不过后来瞧上了个喜欢的,也是艰难,若换做是你,你怎么说?”
这句话自她离开献州后常年萦绕耳边,自我折磨似的不断重复,如今回想起来亦是宛如昨日一般清晰,不过到底没那么难过,再锋利的刀,用了这么久也该钝了。
她只是停顿了片刻个功夫便下了定论,又是那个她在军中认识的人!
她几乎有些嫉恨了!
听云锦求而不得的语气,这人竟没答应云锦在一起吗?
虽然明知云锦最后注定会和瑞王在一起,可这人拒绝了这么多年也未免太不知好歹,他凭什么呢?
且不说在献州的时候就让云锦身心俱疲的跑来找自己诉苦,如今居然让云锦喜欢到不惜发动兵乱、不惜动用强权——
虽然现在还只是个念头,可也能说明她是有这个心思的不是吗?
苏络冷哼了一声,云锦凝眉,“怎么?”
这声音简直就是一道惊雷,把苏络心中汹涌滋长的不甘怨怼劈了个正着,她有些局促的躲开了云锦视线,像是战败的山羊,勉强憋着口气道,“忽然想起来一句话,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她说罢扭头就走,云锦眉心疑虑更甚,一把拉住她手腕,道,“什么意思?”
苏络深吸口气,抬起头一脸正色,“权利能得来日晷,但得不来时间;权利能换来药材,但换不来安康;权利能换来房舍,但换不来家人;权利能换来床榻,但换不来好眠;权利有这么好笑吗?”
云锦紧紧攥着拳头,眉眼都是漾开的笑意,像是乍然散开云雾的湖面,波光银银,不见晦暗。
她闻言轻咳一声,克制道,“你继续,还能换什么?”
“能换来喜欢的人,但换不来人的喜欢。”
云锦已经收敛了笑意,敷衍的点点头,显然并不认同这套说辞,“首先,权利确实换不来时间,不过可以把耗费时间的事交给别人做。
至于药材,性命垂危之际,有一位药吊着也比没有强,可见何止能换来安康,更甚是能换来命的。家人、好眠。”她轻笑一声,“这些我就不多说了,至于你说的能换来喜欢的人,却还不来人的喜欢怎么说呢,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总比在别处的强,起码我是高兴的,哪怕全天下反对呢?只要他们管不了我,又有什么干系?”
“全天下反对?怎么会全天下反对呢?”苏络边走边道,“皇帝为色误政才会惹得全天下反对,若是一般百姓,往多了说也不过是村里人知晓,又怎么会惹人反对?”
“是啊,不反对,可想要的也得不来便是了。”
苏络深吸口气才忍住了那声冷哼。
那个王八蛋!
云锦看她哑口无言,自己倒是愉悦的很,接着道,“方才的话还没说完,你说我少年得志,怎么什么?”
还能什么?怎么这么一副求而不得,爱而生恨的黑化模样呗?
苏络默了半晌,云锦看她兀自深思倒也没催,苏络的手腕还被她攥在手里,苏络自己也并未察觉,只是冬雪方停,眼下还凉的很,那只手之前藏在大氅里,如今却早已冰冰凉。
云锦本该如她所言那般将人拘在身边,反正她能确定苏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会开心,就如今日这般,她觉得苏络做什么都有趣,说什么都有趣,可她害怕。
夜色深深,月光清亮的落在屋檐大街,树枝店铺的灯笼却红艳的很,两人走在红白交界处,模糊的界限一如两人此刻心境。
待到苏络回过神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巷子中,脚下唯有一片银色光亮,云锦开口道,“走过这条胡同,再拐个弯便到了。”
苏络这才缓缓道,“说实话,大梁朝堂局势我不大懂,西晋的一些事是我管了家中铺子才有所耳闻,南楚的事也是在得知你是林宿后才注意些。南楚氏族林立,海家一支出自周氏。
周氏在三大家族中很是拔尖,你杀了海权山,算是得罪了周氏一族,若是你没能借着军功在大梁朝堂站稳,南楚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你。”
“所以呢?”
云锦挑眉,一副“老子杀了他们的人,他们能奈我何”的狂妄。
苏络无奈道“无论朝政大权如何旁落,你日后的职位总还是他封的,如你所说,他们叔侄你争我夺,当侄子的心机深沉,叔叔疑心又重,你何必趟这趟浑水?
万一他们翻脸不认人,大梁容不下你,南楚又岂会让你善始善终?”
“你是要我躲起来?”
“小心些总是没错的,你正在风口浪尖,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唔,你做什么?”
苏络忽然被云锦拥在怀里,那只冰凉的手落在云锦腰际,突如其来的温热让手心酥酥麻麻,而云锦更是将头埋进苏络颈侧。
苏络吓得整个人僵住,偏偏体内的血液活跃起来,让她有种灵魂脱出身体的不真切感。
不过其实她一整天都有种不真切感,从在宫宴上看到云锦开始,直到此时此刻。
她或许是想把这些年没对云锦说的话都交代完,可毕竟不是写信,还能有斟酌的机会,就算是写信,她给郑俊卿的那封信也是处处漏洞,不然也不会让他问到韩岁欢那里——
她本是想让他们毫无疑心的收到自己的遗嘱,也算是在这世界活了这么些年的交代,可她缜密欠佳,连封信也写不好,更遑论面对面。
云锦抱着她并未开口,直到她手心温热微微出汗,苏络仰着头盯着天上那轮圆月,她想知道云锦直到自己时日无多会是什么反应,或许直接将讣闻送到她的将军府会好些,毕竟那时候她都已经不在了,就算云锦不喜欢这样的意料之外,也没办法对她发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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