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一开口,自己就要方寸大乱。
苏络打好的腹稿还没出口就散了,嗫喏半晌,试探着伸手探向云锦后背,脚步上前,从后面抱住了她。
额头抵着她的背,眼泪便直直的从眼眶掉到了地上,苏络小心的藏起了话里的哽咽,闷声道,“还有你。”
是啊,还有她呢。
她又不是不会痛、不会难过。
云锦觉得胸口酸涩不已,方才的冷利也像是被浸软了,长出一口气,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苏络心中将真相告知她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然而酝酿许久,刚要开口,便听见脑中一阵频率极高的音频,伴着系统略显急促的机械音,“系统警告,检测到宿主重大违规行为,请立即停止!系统警告,检测到”
那声音在她脑海中响了许久,尖利的声音让人觉得脑子几乎要裂开,苏络生生忍着没敢让云锦发觉。
好半晌那声音没了,她还耳鸣了片刻,苏络略松了松将云锦抱得极紧的手臂,方才虚拢在手心的梅花都已经攥烂了,粘腻腻的红。
看来还不是时候,苏络想。
她原本准备的说辞没派上用场,只好喘了口气,将那颤抖小心地散在唇舌,道“我知道你不会和人轻易吐露心事,所以不妨现在趁我还活着,你骂我也好,怪我也好,说完了,等日后回了曲阳,就把那些和我有关的,一并忘了吧。”
明知没有结果的睹物思人实在太痛苦了,苏络想。
两人几乎又是不欢而散。
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的话总是谈到一半就不得不用其他的事来转移注意,好像谁都觉得说到最后,必然是要闹个分崩离析的下场,苏络如此,云锦同样如此。
这次亦然,不过也不奇怪,两人都深知这次的根结在于苏络要死了这件事,鄢大夫更是清楚的告诉云锦,就算好吃好喝养着,也最多不过半年的功夫,云锦心中的一切期盼和愿望都被这半年的期限打破了,她像是做了一场终究会醒梦,醒来悠悠一场空,不过徒剩惘然。
在这件事上,她们两个都没有回天之术,根结未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让两个人满意。
那日之后,云锦当真寸步不离的守在苏络身边,府衙的那些下属挨了骂,心中本就不服,见她多日不曾前去,于是向上司告状,一同向着京中参了她一本,说她以公谋私,渎职懈怠。
京中的局势算不上好,不过皇帝醒了,总算表面上的和平还是有了的。
当日刘福顺得罪了朝中一并官员,他们如今和韩言忠一起针对宦官,斗得如火如荼。
刘福顺让人拉拢黄潜派来的郭焕之,不过郭焕之也不是傻的,吊着宦官,又向着皇帝卖乖。皇帝自然不想此刻南边又生变故,巴不得他赶紧回去。
今日鄞城的奏章呈了上来,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没少上眼药,那日林宿拿下了西山大营的兵马,在刘福顺眼中便是结结实实的韩党,如今韩言忠在朝里的局势处处压他一头,他自然不会对将这份折子轻易放过!
皇帝也有心压一压韩党的气焰,可林宿毕竟曾经是黄潜的部下,如今黄潜的人还在京中,他若是做的太绝,保不定这个林宿又转而向黄潜卖好,于是只下了斥责,命她回京述职。
林宿要回京的事在鄞城尚且没闹出什么波澜,在曲阳,却已是万众瞩目,大家等着看韩言忠的态度,等着看皇帝的态度,然而就算云锦有心抗旨拖延,苏络也不可能坐的住。
云锦怕她又劳心劳神,便只好留下了亲卫让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快马加鞭回了京。
事情涉及多方拉扯,那便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得了的,就在她离开鄞城的第三日,便是韩大相公出殡的日子了。
云初那夜和苏络说的事她都还记得,她只信了背后有人蓄谋,不过那人做了多少,想做多少都是未知,那便更难从意图上来看谁更有动机做了这样的事。既然如此,不妨看谁能从中获得最大的好处。
若她是背后之人,想从韩家谋些好处,必然是要有些恩情最好,还有什么比雪中送炭更让人感动的呢?瞧着这几日韩府平稳无事,那便只有出殡之日了。
这日若是平安无恙最好,若是有人生乱,她就得在那人露出端倪时,抢先一步平息。
但凡背后有这个人,都不能让他们在害死了韩大相公后,又借着他的葬礼施恩,最后让韩岁欢错把仇人当恩人去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张写的我心脏疼,感觉一到这样的感情戏我就写的一塌糊涂。不过预测最后那几章更疼,明天休息一天,先缓一缓。
第102章 好妹妹
云锦给她留下的亲卫有足足百人,未免过于引人注目,她留了三十人在身边,另三十人守在送殡路线的前半程,余下四十人都守在城外,以防万一。
天色尚早,苏络便坐在苏府附近的一家茶馆,这里二楼临窗的位子好,一眼看去能瞧见大半条街,那三十人留在楼下守着车马,虽说是夸张了些,可想到鄞城才遭过的祸乱,也算不上多奇怪。
有事要做的苏络明显精神许多,目光落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身上,忽的她目光一顿,指向苏府门口的马车道,“你们看那位,好像是许太医。”
说罢,她便回头去瞧青禾和紫苏。
年前,许太医因着家中喜事,这才回了家中,之后又是大雪封路,又是城中兵乱,算日子,是该在前几日就到了的。
瞧着样子,也不像是刚到,而是要从府上回老家的,苏络惊诧于自己半点不知此事,又见紫苏躲开了她的目光,心中一动。
“青禾,劳你跑一趟,请许太医上来聊一聊吧。”
青禾并不认得这位,不过在前些日云初派人来告知此事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可瞧着紫苏的模样,也心知请他上来怕是要露馅,又见苏络明摆着已经起疑,她不得不去请,如今也只能趁着上楼的功夫叮嘱他两句。
马车在茶楼前停下,她刚解释清楚自己身份,这茶馆里的小二便又迎了上来,一路引着上了楼。
人刚上楼梯,苏络便迎了上去,“许爷爷,许久不见。”
许太医由一个年轻药童搀着向前,见了她便立刻眼眶湿润,上下打量一番只道,“苦了你了。”
许太医医者仁心,原本同苏家说好了的过了十五便回,可如今旁的也就罢了,苏老太太离世,他心中总是愧疚许多的。
加之在苏府这么些年,他膝下只一个儿子,对苏络这小丫头便是当亲孙女看待,苏府如今境地,叫他怎么不替她伤怀?
苏络为他斟上杯茶,道,“苏家从来是靠着我父亲一人的,我父亲不是读书出身,在朝里没有所谓师门,苏家家丁寥落,更没有什么旁支,这也是皇帝放心用他的原因之一。
不过伴君如伴虎,君恩似流水,我父亲一死,冤屈与否尚未查明,往日故朋到底是不敢上门了,许太医如今还肯上门吊唁,已是情深义重,祖母的身子并不是药石可医的,我父亲才是病结所在,许太医不必自责。”
她这话怨气很重,传出去不是小事,不过许太医也没说什么,只喟叹一声,道“老朽一个致了仕的老太医,左右去留都与他们争得无关。”他一顿,又看向苏络道,“前几日刚到府上时,听说你病重,不能见客,就连府上的事都交给了云初郡主代为处理,本以为此行是见不到你了如今,怎么瞧起来面色还是不佳?他们开得什么药?你自己可辩过,对症吗?”
苏络一一应付过去,许太医心中了然,看向苏络的神色不免又生几分悲切,嗫嚅半晌,最后,只瞧着苏家方向,感叹道“这是个坎儿啊!”
苏络伸手添茶,“塞翁失马,否极泰来,人各有命,您不必挂怀。”
这话也就自己劝自己,旁人说出来,哪怕是为了安慰也是不好听的,许太医没想到今日竟是这丫头一直在劝自己,更叹了口气,“苏府如今,也只能靠你了,云初郡主迟早是要回去的,你二哥又没了踪迹,这偌大苏家听老朽一声劝,钱财从来是身外之物,语气苦苦维持,不妨寻得一处僻静保养自身的要紧!”
苏络表情一愣,抿抿唇靠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青禾紫苏一直担心的事到底让苏络听见了,而苏络只听耳朵里“嗡”的一声,脑子里只留下了那句,“你二哥没了踪迹”
苏衍离开苏家了?
与苏衍不想接手苏家这个烂摊子相比,这件事意味着的什么明显更令苏络深感绝望——那就是苏衍不知所踪,苏家灭门,苏络死在及笄之前。
剧情义无反顾地向着原定方向,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像个笑话,不过也没什么好畏惧的了,一直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再坏也就这样了,苏络想。
瞧着许太医起身便要离开,苏络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绝望,至少面上还算镇定得叫了几个人将他护送出去。
人一走,紫苏小心翼翼地上前叫了句,“姑娘?”
苏络神色淡淡的望着窗外,问道,“伤好了吗?”
“啊?”
“他走的时候,身上的伤。”
紫苏垂下头,“听忍冬说,好了七八成了,只是腿上那处有些重,伤到了骨头,走路还有些跛,于性命已经无碍了。”
苏络似乎笑了笑,清浅得凉薄,“果然。”
紫苏不知这果然是什么果,什么因,没敢接她的话,好半晌,又听她叹息一声,“忍冬没走,立柏呢?”
这时候也没必要再瞒她,紫苏便道,“也没有,只带走了几张银票和一匹马,衣服都没带两身,原本大家还以为二公子不过是出门透透气,没成想他一夜未归,下人找疯了,不得已进了他的书房,见了他留下的字,说是让我们不必寻他。”
紫苏惴惴不安地瞧着苏络,半晌没等到回应,然而已经能听到送殡队伍的唢呐声和哭声,苏络的目光便遥遥地望过去,视线仿佛透过了眼前的虚空,看到了原书里苏府的结局。
她深吸口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吩咐道,“快来了,叫他们小心盯着,尤其是队伍里有些拳脚功夫的人。”
这一段路忽然变得极为漫长。
以苏家和韩家的情分,苏家是必然会设路祭的,只是这件事原本该苏衍出来叩拜行礼,不过他走了,苏家唯一的主事之人就只有云初了,想到云初派人送消息,却死活送不进清泠斋的样子,苏络不由得心生快意。
正巧苏络又跑了出来,她就算万般不愿,此刻也不得不出来了。
队伍在茶楼前停下,苏络提起了万分的小心盯着队伍里的韩岁欢,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云初的祭文也已经念罢,队伍又接着走。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紫苏和青禾对视一眼,问道,“姑娘,咱们还盯着吗?”
苏络摇摇头,“上车,跟在队伍后头。”
“这会不会太明显了。”
这二十五人,再加上盯着前半段的三十人,五十五人,也不像是寻常侍卫,这样一路跟着送殡的队伍,自己反倒像是想要寻事的人。
“无妨,最要紧的是韩大相公能安稳入葬,能镇住他们不生乱也好。”
背后之人的事大不了日后提醒韩岁欢就是,无论如何也没有为了老鼠,伤了玉器的道理。
“姑娘也不必亲自去,咱们”
青禾忙推了紫苏一把,扶起苏络道,“韩大相公宽厚,这一路上的路祭不知要耽误多久,想来出城都要天黑了,奴婢回去弄些糕点带上,姑娘且等一等,咱们远远儿地跟着,出了事能立即赶上,瞧着也好看些。”
“姑娘,奴婢瞧着青禾回了清泠斋,片刻后又提着两食盒匆匆走了。”芙蓉服侍着她换了身衣裳,愤愤道,“姑娘当真是一片好心喂了”她一顿,又接着道,“不是奴婢说嘴,王妃不让姑娘回来当真是对极了,瞧这苏家二公子,平日里也是个好的,事到临头跑了不说,还把这烂摊子留给姑娘你。那位苏姑娘也是,病了还不肯安生。
要不是为了咱们大姑娘,姑娘您也不必受今日的委屈,又没正儿八经入了苏家,让人瞧着这像什么样子!”
云初饮了杯茶,眉眼如春日池水,莹莹多情,“别这么说,让人听见又要生事端。”
“姑娘您还怕什么事端?此事指不定都传到京城去了,王妃还不知怎么生气呢!何况”芙蓉放低了声音,“何况您也到了议亲的时候了,若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被人翻出来可怎么好?奴婢真是替您着急,如今京城里可都在传太子要选正妃呢!
以姑娘的容貌品行家世,这要是因为此事坏了大好姻缘,那”
“芙蓉!”云初的面适时的红了红,“你也说了我此行是为了长姐,苏家于她有养育之恩,于我又有生身之恩,你也瞧见了苏家如今的样子,若我不出来主事,只怕长姐又要忧心,何况她在京城还被人参了一本,哪里是能抽出身来操心旁得的?为着这个,哪怕日后我身败名裂也是心甘情愿的。”
“对了。”她像是刚想起来,“瞧这样子,苏家妹妹是要出城的,你叫卫侍卫亲自去护送,可千万别让她出了什么事。”
“姑娘啊!”芙蓉一脸恨铁不成钢,“您就是心太善才被人拿捏。”
她也不敢说云锦的不是,只说着苏家,云初闻言,波澜不惊地说自己累了,让她退下。
过了片刻,云初让人进来燃上安神香,有小丫头应声进来,云初将刚封好的信件交给她,在碰到时又收回手,她仔细看着这张看过就会忘记的脸,笑吟吟道,“提醒你主子,我做到的,可不止答应他的那些,如今雷有人挡了,刀也替他抢走了,我要的东西,可是半点折扣都不能有。”
那身量娇小的女子张口,声音确实粗砺得很,“主子吩咐,刀给主子留着用。”
云初含笑的眼眸里极快地闪过一丝阴鸷,“只怕这刀太快,容易自断双臂。”
那女子却不再多说,只接过了信封便转身离开。
烟气袅袅,云初仰头活动了活动脖颈。
看来还是得靠她的好妹妹了。
云初劳累这许多日,终于沉沉睡去,而她“挂念”着的好妹妹,出城没多久便被人挟持了。
苏络认为,当自己应该死,而没有死的情况下,系统会千方百计地出现各种各样的巧合、失误,让一些原本看起来不可能会发生的小概率事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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