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我这边早就失去了对梁嘉文的控制,梁嘉文被人从出租屋转移走了,”高奎良非常迟钝想了会儿,“应该就是转移到了你们发现尸体那个地下仓库。”
“至于是谁杀了梁嘉文,我并不清楚……可能是在乎梁嘉文的人吧,不想梁嘉文再这么痛苦,给了他一个痛快吧。”
“这个牌子,我估计你们那边也有找到过相同的牌子,我手头还有他的其他牌子,很多,等我死后,有人会将那些牌子寄给你们……等我、等我死后,我会让人把手头所有关于他的证据全部寄给你们,不多,但应该有用……咳咳咳咳!”
高奎良说完,似是终于扛不住了,剧烈咳嗽了好几声,闭眼努力缓了会儿。
听完高奎良叙述,两人半天没有说话,将那枚‘透雨’拍照拾起,低头盯了会儿,似是明白了这几枚牌子到底是个什么含义。
——代表了‘控制’。
方语山应该也是用相同手法对黎文欣、余越以及慎临进行控制,和当初他们分析的一样,多半也是先用‘利诱’引人上钩,达成合作,之后再用‘威胁安全’之类的手段来将人牢牢抓住,最终达成目的。
只不过没想到他们这边的慎小同学心态比较坚定,没受动摇,压根没被控制住。
高奎良目光放空,艰难挪动了一下身子,极其缓慢开口道:“福利院受资助人当中,有人表明方语山曾经对他进行□□——方语山办事谨慎,多数事儿都不亲自经手,你们答应我,如果能够保护好我女儿,我会让人将手头所有证据交给你们。”
“……”晏存思忖了会儿,不为所动,先问了句,“你背后的人是谁?”
“不能说……咳……咳咳咳!”高奎良半死不活回了一句,“答应、答应我……让我女儿走……”
“抱歉,这事儿不是我说了算,”晏存叹了口气,也没唬人,这会儿反倒极其理智,“高雅雅和你关系太过密切,有一定作案嫌疑,我没权限做这个主。”
他想了会儿,也不是没有办法,提了一句:“不过如果你现在能主动供认罪行,我试试给你家人申请保护……支队相关人员刚好也在外边,你要是想说,我让他们进来就行。”
高奎良反应了好一会儿,咳了几声,对比起刚刚思绪迟钝了不少,这会儿状态看起来有点危险。
“怎么样?”晏存态度诚恳,“时间也不多了,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你权衡权衡。”
“让他们……咳咳……让他们进来吧……”将死之际,高奎良心里早顾不上其他,生前在乎的利益权力全然想不起,心中所有的念想都落在了家人子女上,“我、咳咳咳……我说……”
蓝牙通讯器将高奎良声音传了过去,江淮和张景泽在外边听得清清楚楚,不待命令下达,立马冲进了病房,一块儿进来的还有主治医生,随时观察高奎良身体状况,出现问题及时实施抢救。
何纠收到消息,也加快速度到达医院,同时也在停车场看见了高奎良女儿高雅雅。
高奎良终究还是看开了,要求他们拦住高雅雅,不愿意高雅雅心中的父亲形象崩塌,弥留之际对于自己进行经济犯罪以及非法经营赌场的事实供认不讳,包括且不限于伙同苏海源以及梁衷贩毒、让梁衷非法改造低下私人会所,雇佣汪原杀害颜沛风一家三口。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梁嘉文其实并无区别,梁嘉文是被方语山控制欺骗的工具人,而他则是被利益驱使无恶不作的‘走狗’。
生前享尽荣华,将死之际却无可奈何,受到胁迫,回忆起来,这么多年来活得何其无意义。
问他后不后悔,他没法儿回答,心电监测仪器响起警报,显示一条直线。
病房外边,高雅雅似是有所感应,心脏狂跳,泪水瞬间涌上眼眶,不顾阻拦非要冲进高奎良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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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奎良对于贩毒、经济犯罪、非法经营赌场、非法监.禁梁嘉文,对梁嘉文实施虐待等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于11月8日晚十点病发,抢救无效死亡,殁年53岁。
梁嘉文案件犯罪嫌疑人,至今未找到。
第122章 孤鸿·一 “怎么样?你义父我的觉悟,不错吧?”
11月下旬, 上午十点,市局审讯室。
估计是生前知道自己无路可逃时就差人安排好了,高奎良死后没多久, 上级部门确认高雅雅无犯罪嫌疑之后, 她被家人送至外地亲戚家避避风头,支队众人也如约通过美团外卖收到他手头所有关于方语山的证据, 以及当时他口中所说的金属牌子。
一块儿送来的除了几份食材还有火锅底料。
高奎良安排好那人办事非常谨慎,手机号和美团账号迅速被注销掉了,外卖小哥以及商家都不知道这袋文件是什么时候混进袋子里,加之外卖小哥送这单前绕城区逛了好几轮,非要追溯监控也比较麻烦。
天网恢恢, 谨慎抵不过细心,他们来来回回盯了好几天监控,发现了点儿苗头, 成功让他们抓住了高奎良生前贩毒同伙。
当初梁嘉文被关起来的时候意志并没有没有太过坚定, 后来实在扛不住的时候有说过和那名黑衣男子交涉的事儿。高奎良提供的线索当中表明,方语山防范心重,大多数事儿都不亲自经手——那名黑衣男子并不是方语山本人, 不过高奎良从那人身上找到了一枚‘云烟’牌子。
如今纪燎那边关于方语山纵火案的线索整理完毕,板上钉钉, 就算证据不足,他们也终于能够正式指控方语山。
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温敛怡养好伤归了队,和支队其他人一块儿听了半天这几桩案件之间的联系,终于明白前几回案件到底是个什么名堂,同时想起他们支队长和前局长方语山之间的关系, 一时间大家不知道作何反应是好。
支队长本人表示你们真的是想太多了,他早想开了, 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反应……
下一秒立马打脸。
看完方语山当初纵火并掐住自己父亲脖子的视频画面后,他还是受到了不小冲击,不太能够冷静得下来。
视频内容被刻在一张废旧光盘上,画面黑白,画质模糊,但隐隐约约能够看清方语山的脸以及背景画面所处地点,方语山纵火的全过程也被完完全全记录了下来。
经专业人员鉴定后证明,视频内容为真,并非伪造,犯罪行为无可辩驳。
昔日方语山作为市公安局局长进入审讯室提审犯罪嫌疑人,如今多年过去,一切全反过来了——方语山作为犯罪嫌疑人受审,审他的还是他多年教导义子。
“所以你当初纵火的理由是什么?”晏存问,“你和他们……有仇?”
他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冷静镇定下来,克制住想要质问方语山的冲动,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开了口:“你们是在什么事儿上起了冲突?当初做这事儿的时候你没想过会被人发现?当初你和为什么还……唔……”
且不说当初躲在角落拍下这个视频的人是谁,那人又为何将这个光盘保存至今,纪燎又是怎么拿到这东西的……单单方语山纵火前动手掐他父亲脖子的这个举动,让他心情久久没法儿平静下来。
他更想知道的是,如若他们之间有仇,那么方语山当初为何又选择收养了他,为何方语山之前说他父亲将方语山从苦难中解救了出来。
方语山也和他说过——制裁罪犯是法律需要做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只是将罪犯扭送公安机关,交给法律处置。
如今方语山成了罪犯,那么方语山以往表明自己作为一个警察应当履行的职责,教导他成为一名好警察的那些话……也成了笑话。
信仰崩塌。
和方语山在审讯室当面对峙这件事儿让他有点儿不适应,他努力想要抽离情感,努力想要忽略眼前这人是他义父这件事儿。
方语山半天没说话,就那么端端正正坐在那儿,眸子里透出点儿冷淡。
“有仇……么?”方语山语气轻描淡写,“是啊,有仇——我妻子孩子几十年前遭遇那场车祸,有他一份功劳,你知道么?”
“……”晏存怔了片晌,“?!”
方语山家人因车祸去世这件事儿他是知道的,只不过当时方语山说是意外,他也没多想,更没有想到这事儿还和他父母有关。
……有他的……一份功劳?
所以他父母当初也做过什么坏事儿?所以他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
“不过没关系了,”方语山无可奈何似的笑了笑,“我和他应该是没有仇的,他确实救我于苦难之中,只不过我们俩想法不在一个频道上,所以我做这事儿也不后悔。”
“他认为我没有必要一直跟自己的过去较劲儿,现在有了大好前途,不如就这么远离那些令我痛苦的东西……可我不这么认为。”
“较劲儿?”晏存眯了眯眼,好似听明白了什么,反应过来,“你……”
“过去经历的那些事令我痛苦,但也成就了现在的我,也将我永远困在执念当中,”方语山说,“一开始我以为选择正义这方能完成我的执念,可现实回回都打压我,告诉我不可能,告诉我选择正义就得放下执念,选择执念就得玷污正义……”
他闭了闭眼,语气深沉,话的内容让人有点儿云里雾里:“我放不下,也不愿意玷污正义,所以我选择了这条路。”
“?”晏存问,“你……所以你当初纵火是因为……因为和我父亲想法出现分歧?他让你放下什么事儿,你放不下,所以动手杀人?所以你现在做这么多事儿是因为……心中有执念?”
他脑子转得飞快,反应过来:“所以你说的执念……”
“现实的真相还得由你去挖掘,”方语说,“继续挖掘之下,你就会发现,这一切的一切有多么黑暗和不堪。”
他语气惆怅:“我和高奎良不一样——他坦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我不是因为这个,我不怕这个。”
“……所以你要怎么完成你的‘执念’?”晏存似是从方语山的语气察觉到一丝痛苦,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仅凭纵火犯罪?仅凭利诱控制别人?凭现在接受审讯失去自由的你?”
“不,凭你,”方语山轻笑了一声,叙述极其详细,“书房立柜第二排第四格,有一本红色封皮的书,里边夹了个U盘,U盘里有个三重防护的网址,密码是封皮上的单词……你不是想问高奎良背后那个人到底是谁么?我告诉你。”
他语气坦荡:“去吧,去看看吧,看看里边有什么。”
两人都是从公安系统出来的,对于审讯程序熟悉过分,自然清楚现在外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有多少个监控记下了他们审讯的全过程。
“行,”晏存对于这话并没有怀疑,点了点头,按了下耳边的蓝牙通讯器,“江淮,去看看。”
“好,我马上去。”单向玻璃外江淮应了一句,抓上车钥匙,拉上慎临快速前往方语山家。
于是审讯室内沉寂了好一会儿,等待江淮将那东西带回来,两人不说话坐那儿,也没弄出什么小动静来。
“不是……”好半天后,方语山出声问后边刑警要了杯温水,晏存这才木讷问了一句,“你……你就这么认罪了?我、我实在不明白……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方语山接过水杯,和刑警说了句谢,反问道,“怎么想的?”
“我的意思是……一直以来您给我们的印象都是沉稳、温和且宽容,待人友善又不失严厉,当年您还在公安系统内部的时候,大家都说您是个非常值得敬重、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一个人,大家都当您是榜样……”晏存语速逐渐加快,到这儿又顿了会儿,声音轻了点儿,“所以之前这样的您都是假的么?你和我说过的话都是编造的?你并没有这么痛恨犯罪?只是为了让我随你的想法做事儿?只是在给我‘洗脑’?那么你……”
“不是,”方语山放下水杯,先说了点儿别的,“没关系,我的目的达到了,只是顺序不一样。”
“……目的?”
“我原本想的是,我让那个人进了监狱,我让那个人再也没有回头路之后,我再去自首……”方语山又改了口,“不,我会更希望你亲手送我进监狱。”
“……‘那个人’?”晏存眯了眯眼,精准捕捉到关键词语,随即好似又听懂了点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你……等等,所以你当初收养我?你收养我是为了……”
“还没明白么?”方语山叹了口气,“因为你是……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我。”
“……??”
“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懂我,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我,所有人都当我是个疯子,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方语山说,“所以我学会了模仿他人,成为他人,让所有人相信我是个正常人。”
“可是后来我明白了,我模仿他人,可我还是没有同类。”
“我总在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没有和我一样的人,和我一样孤独敏感又痛苦,和我一样经历过创伤,为什么没有人和我一样经历过地狱又涅槃重生?为什么没有人和我一样看清看透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多人甘愿成为被世俗束缚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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