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阿姨您好,我叫沈擎宇。”
殷青缓缓点头:“我知道。”
殷青得病多年,症状比纪锦更严重,吃药的副作用也比纪锦严重。她现在连跟人交流都有些困难。
纪君谦走上来解围:“先吃饭吧。”
餐桌上饭菜早已摆好,众人入座,开始边吃边聊天。
纪锦上一次和父母见面还是殷青生日宴的时候了。餐桌上纪君谦又问了一下纪锦的近况,但也没太深入聊他的病情,怕影响了一桌人的心情和胃口。
过了一会儿,纪君谦就把话题转移到沈擎宇身上来了。
“小宇,”纪君谦问,“我听小锦说,你现在在做运动员?你都打什么比赛?”
沈擎宇忙说:“我马上要参加《勇士决斗》了。”
“你的比赛在电视上能看吗?”
“能的。江苏卫视和几个地方台会播,网上几个大的视频网站也都能看。”
“哦?什么时候播出?”
纪君谦对沈擎宇的职业比较感兴趣,问完他比赛的观看时间,又问了他一些比赛规则之类的话题。全程殷青和纪锦母子只是偶尔插几句话,其他时候都在沉默地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殷青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因为手抖得厉害,肉还没到碗里就掉在桌上了。纪锦看见了,默默地夹了一块新的鸡肉放到母亲碗里。
殷青抬头看他,他避开了殷青的目光。
没多久,众人就都吃饱搁下筷子了。沈擎宇虽然没吃饱,但这是他第一次到“丈人”家做客,不好意思吃太多,跟着众人一起停筷。
纪锦见状,忙重新拾起筷子给他夹菜。纪君谦也笑道:“小宇多吃点,别客气。小锦特意跟我们说过,你是运动员,饭量比别人大。那么多菜,你不吃完也浪费了。”
沈擎宇心里热腾腾的,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握住纪锦的手,轻轻挠他的掌心。
吃完饭后,碗筷有保姆收拾。纪君谦对沈擎宇说:“小宇,我书房里有几本生理学相关的书,你是运动员你应该懂,你来帮我看看哪本书写得好吧?”
他这番说辞明摆着是想跟沈擎宇单独聊一会儿,沈擎宇倒是没什么,反倒是纪锦的身体瞬间僵硬了——由于殷青阴晴不定的性格,他从小就不擅长和母亲独处。
可惜纪锦不能硬把沈擎宇留在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擎宇跟纪君谦走了。
……
进了书房后,纪君谦并没有关门,这样如果外面有什么事他们可以及时出去。
他拉着沈擎宇在书桌前坐下,和蔼地问道:“小宇,我听小锦说,你们在一起已经三个多月了?”
“是的,纪叔叔。”
“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和小锦在一起呢?”
沈擎宇毫不犹豫地说:“因为我爱他。”
纪君谦微微一怔。
沈擎宇笑道:“纪叔叔,您是想问我介不介意他的病情吗?”
纪君谦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是啊……你跟他在一起,会觉得辛苦吗?”
如果沈擎宇轻而易举地说出不辛苦,纪君谦是不会相信的。他比谁都清楚和病人相处的感觉。生活上的磨难其实并不算什么,可病人犯病的时候就像一个情绪黑洞,会不断吸走周围的能量,最终让旁人感到精疲力竭。
这个问题沈擎宇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道:“怎么说呢……生活中没有不辛苦的事。为了对抗病魔,阿锦他自己比我更努力……他让我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果只是单方面的付出得不到回应,他或许会因为辛苦而放弃。可他从来就不是单方面的。纪锦也在很努力地向他靠拢。即使不喜欢他的职业,纪锦也支持他去做;即使无比厌恶吃药,纪锦也每天大把大把地吞服药片,为此备受折磨……还有他们生活中点点滴滴的相互关照和相互支持……
沈擎宇要的并不多。只要有爱,他相信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磨难。
纪君谦又沉默了很久。
三个月的时间还不算长,他很担心沈擎宇是热恋期一时冲昏头脑才看轻了自己面临的困境。但他说不出任何苛求沈擎宇的话。
他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好孩子。希望遇到你,是小锦的幸运。”
“我也希望我是。”沈擎宇回头向门外坐在沙发上的纪锦看了一眼,眼神柔和,“遇到他也是我的幸运。”
……
客厅里,母子俩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殷青说:“小锦,你有没有……”
她忽然停下了,过了一会儿茫然地重复:“有没有?”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
纪锦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剥橘子。剥完一个橘子,他轻轻将半个放到殷青面前。
殷青拿起橘子吃了两瓣,忽然又想了起来。她问纪锦:“小锦,你有没有出现过妄想?”
纪锦摇头:“没有。但我偶尔会有幻听,我会听到各种音乐。”
躁郁症如果严重了,会出现幻觉、妄想甚至是认知障碍,分不清现实与幻想。纪锦还没严重到那个份上。
殷青笑了笑,慢慢地说:“前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是一支弓箭,我要飞到世界的靶心去。但你爸爸以为我疯了,把我带去看了医生……”她忍不住朝窗外看了一眼。
纪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们十楼的窗户上新装了防盗网,显然是为了防止殷青跳下去而装的。也许是艺术家的共鸣,这个话题只是让纪锦感到好奇:“世界的靶心在什么地方?”
殷青摇头:“我只是一支箭,靶心是射箭的人瞄准的,不是我瞄的。我还没能飞过去,所以我不知道。”
纪锦抿了抿嘴,又问:“那你现在还会有这种幻想吗?”
殷青轻轻叹气,似乎感觉很惋惜:“吃了药以后就没有了。”
纪锦想了一会儿,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当一只鸟,至少可以自己选择方向。”
殷青只是笑:“箭飞得更快,而且不用自己用力。”
就在这时候,殷青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提醒她吃药的闹铃——因为每天要吃的药太多了,服药后又容易变得健忘,大多病人每天都需要设置几个闹铃提醒自己准备吃药。
殷青走向柜子,拉开抽屉,取出五颜六色的药盒。纪锦见状帮她倒了一杯温水过去。
殷青说:“谢谢。”
她打开一个又一个药盒,依次取出七八粒药吞下去。
纪锦忍不住问:“你吃这么多药副作用大吗?”
他不认识什么病友,关于药的副作用他也不想和沈擎宇多说,免得沈擎宇难受。在这方面倒是难得跟母亲有了共同话题。
殷青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浮肿的手,眨了眨眼,重复:“副作用?不吃药就没法正常思考,吃了药就没法正常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吧。”
纪锦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会想放弃吗?”
殷青抬起眼,母子俩默默对视,这次纪锦没有回避。
“想过的。这瓶德巴金一共有三十片,上次我一下吞了十片,正打算吃剩下二十片的时候,你爸爸从书房里出来了……”
纪锦以为是纪君谦阻止了殷青吞药的行为,没想到殷青接着说:“你爸爸告诉我,你也开始治病了。我就去厕所把药抠出来吐掉了。”
纪锦一愣。跟自己有关系?
殷青抬起手,缓缓抚摸了下纪锦的脸颊,轻声说:“如果我真的就这么放弃了,你会很难过吧。”
纪锦瞬间如同被点了穴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多会儿,沈擎宇和纪君谦从书房出来了。
今天纪锦只是带沈擎宇回来吃顿饭而已,亲子之间关系不是一日疏远的,也不可能在一日之间修复。何况吃了药的人精力比普通人差,殷青午后需要休息,纪锦也一样。
纪君谦没有多留他们,走上前轻轻抱了抱纪锦:“小锦,回去好好休息,下次再来看我们。”
纪锦僵硬地点了下头。
殷青先回屋休息了,纪君谦把沈擎宇和纪锦送下楼后也回去了。
沈擎宇正打算钻进驾驶座发动汽车,纪锦忽然拉住他,指了指后座。
沈擎宇微微一怔,跟他一起钻进后座。
“阿锦,怎么了?”沈擎宇把纪锦搂进怀里。
纪锦说:“再抱紧一点。”
沈擎宇就用力把他抱得更紧,恨不能把他揉化了粘在身上。
纪锦说:“我心里很难过,但是我哭不出来。”
他开始治疗后已经一个月没发过病了,但不发病并不代表痊愈。他的情绪被药物压制了,身体也被药物给封印了。他的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高兴、悲伤、兴奋、紧张,但是他的身体却失去了感知的能力。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灵魂暂居在一个麻木的躯壳里。
他想哭却哭不出来。这话让沈擎宇的眼眶迅速泛红了。
沈擎宇把眼泪忍回去,笑着问:“为什么难过?”
纪锦心里有很多很多想法,但是他说不清楚。他搂紧沈擎宇,把脸埋进他的脖颈,一遍一遍地重复:“沈擎宇,我好爱你……好爱,好爱,非常爱。”
即使躯体会麻木,但爱的力量渗透进了他的骨血。如果不是这份爱,在没有信心痊愈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勇气再次挑战治疗;如果不是这份爱,他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沈擎宇也不知道他的思维是怎么从难过跳跃到爱的。他捧起纪锦的脸,一遍一遍吻他,说着最掏心掏肺的情话,正经又矫情:“阿锦,我是你的,从头到脚全部都属于你……”
两人在车后座吻得越来越激烈,纪锦先动手解开了沈擎宇的扣子,沈擎宇把他放倒在后排座椅上。车里没有rh的东西,沈擎宇不想弄伤他,就只是抱着他亲吻。
纪锦说:“没关系,你进来。”这次不是为了自虐,他倒是希望疼痛能为自己增加更多感觉。
还没等沈擎宇开口,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车内正在散发的荷尔蒙。纪锦摸到掉在地上的手机,看都不看就按掉了来电。
然而没过两秒,铃声又响了,这次响的是沈擎宇的手机。
沈擎宇抓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人是粟安——最近纪锦在休假,如果不是有正事,粟安不会贸然打电话来的。
纪锦也想按掉沈擎宇的电话,沈擎宇抓住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当作安抚,还是接起了电话。
“安姐?”
“小宇,”粟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切,“阿锦在你身边吗?”
沈擎宇看了眼身下皱着眉头的纪锦,轻轻用手指碾平他眉间的褶皱:“在。”
粟安松了口气:“你们现在如果有空的话,能来公司一趟吗?”
“出什么事了?”
“是有点事,也不是什么大事……”粟安支支吾吾,好像有点难以启齿,“你们最好能来一趟,我们当面商量一下怎么处理比较好。”
第66章
半小时后, 沈擎宇和纪锦开车到达经纪公司的楼下。两人刚下车,等在附近的粟安就跑了过来:“你们总算来了!”
纪锦问:“什么事啊?”
沈擎宇绕过车身走到纪锦旁边。
粟安说:“你上次不是唱歌忘词了吗?这两天网上又有人抹黑你。他们把很多你以前状态不好的视频截出来,拼接在一起, 造谣说你吸毒……”
纪锦和沈擎宇惊讶地对视了一眼。他?吸毒?
粟安叹气:“刘哥他们现在在里面开会。我特意在这里等你,就是想先跟你商量一下这个事情该怎么处理比较好。”
这个谣言也太荒诞了, 纪锦只觉得很搞笑:“怎么处理?该澄清澄清, 该告就告啊。”
“澄清了,律师函也发了……”粟安无奈道,“但这件事是有人故意陷害你, 舆论声势很大,目前有点压不住……”
像这种负面新闻,考虑到纪锦的精神状态, 粟安本来是不希望让纪锦知道的。但现在网上谣言传得到处都是, 与其让纪锦自己上网看到,还不如直接告诉他,跟他一起商量解决办法。
她拿出手机递给纪锦看:“你们先看下视频再说吧。”
纪锦皱了下眉, 接过手机,举起来和沈擎宇一起看。
正如粟安所言,剪视频的人别有用心, 把纪锦以前状态糟糕的片段全部找出来了。虽然上一次纪锦忘词的时候巧妙地化解了, 但是去年还有一段演出时纪锦正好在抑郁期,连演出都没能顺利完成;还有一段纪锦接受采访的片段, 他当时第一次服药, 记忆力受损, 记者问完一个问题把话筒交到他手里, 他就已经忘记问题是什么了。直到记者重复了三遍提问, 他才终于回过神;还有去年某次棚内节目录制的时候, 纪锦忽然病情发作,整个人看起来极度焦虑,没有录完节目就跑出了片场……
纪锦会尽量根据自己情绪的周期安排工作,但总会有掌控不好的时候。因为病情、服药等状况,他在镜头前出现过几次注意力无法集中的情况。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单独拿出来都不至于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全部放在一起看,他的“不正常”就有点明显了!
视频还没有看完,纪锦就退出来了,把手机还给粟安。
他并不觉得生气,只是没必要再往下看了而已。莫名地,他脑海中回想起方才殷青跟他说的话……
他忽然拉起沈擎宇的手腕,拔腿就往办公楼里走,粟安忙把他拦下来:“阿锦,你先别急,我们想好说辞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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