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叶逢秋的消息竟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快一些。
怪不得对方能够在听到消息之后有足够的时间选好要假扮的目标、混入山中,直到最后才露出破绽。
可倘若如此,岂不是意味着被他假冒的谢龄凶多吉少了吗?
小厮见江临半晌不语,脸色还愈发凝重,不禁着急道:“江少卿,您是不是不知道我家少爷去了哪里啊?少爷可是我们家里的独苗,若真的不见了,可该怎么向老爷和夫人交代啊……”
江临陡然想起一个细节,问那小厮道:“你家公子可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小厮说:“大姑娘年前才被选入了宫里,男丁就小少爷一个……江少卿有所不知,夫人生过个夭折的胎儿,小少爷也来得艰难,一直被当成了眼珠子似的给护着,可千万不能有什么差错啊……”
江临还没来得及说话,去查案的韦秦便带着消息赶了回来。
韦秦年纪不大,似乎是头一次勘察命案现场,身上泛着掩饰不住的生理反应。
他十分为难地开口道:“江少卿,那发现了死者的和尚支支吾吾地说不清话,这青牛村的村长也不肯配合,可否请您与下官一同前去看看?”
·
江临听到有和尚时,就觉得有种会遇到熟人的预感,谁知一见人,对方不是他刚刚在山上见过的明亓又是谁?
明亓本就胆小,独自一人发现了尸体更是被吓得一脸惨白。
江临知道他恐怕是真的说不清楚话,便耐着性子安抚了好一阵,但对方半晌还是颠来倒去的那几句,江临只能简单归纳出——明亓是在下山来化缘时,无意中看到了一处被水冲塌的房屋里漏出了一具尸体。
随后的事情便被另一个路过的船夫拼凑了出来,明亓见到尸体,喊得声音大了,召来了一群路人的围观,众人才把尸体的事情报到了村长这边。
仵作已经验过了尸,那孩子竟是活活饿死在了房里的。
江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看向村长道:“昨日江某特意来青牛村看过,水流刚过时村长说村内屋舍安好无恙,为何今日又‘出现’了坍塌的房屋?”
村长牛胜额头都冒起了汗,说:“刚被冲的时候不明显,后来房子进了水,慢慢就塌了。在下说得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少卿大人啊……”
江临心中不悦。
他本就一直担心着自己更换水流时对山下的村子造成了影响,才特意来查看的,可见牛胜这副态度,明显是在隐瞒不报。
他皱着眉头继续问:“那这死去的少年是何身份?能饿死在在家中,是没有人照顾他吗?”
牛胜说:“就是村子里没名没姓的一个小傻子,父母都死了,也没人照看他,平时就随便捡点儿地里的草叶乱吃,都这样过了好些年了,在下也没想到他竟这样死了……”
“你连他的名字都说不清吗?”江临目光锐利道,“还是把你们村中的户籍档案全数调过来,让江某亲自查看吧。”
牛胜一脸为难,惴惴不安地带着江临去取户籍档案。
见他神色可疑,江临教韦秦到村子里的其他地方转转,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蹊跷的地方。
进了村子,江临细细地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注意到小屋里偶尔冒头的小孩和在路上闲逛的大汉,他突然心底冒起了一丝违和之感。
江临翻过牛胜给他的户籍记录,问:“这村子里有多少亩田地?”
牛胜挠头道:“七八百亩吧?”
“可我刚才一路看来,却只见到十几个青壮男子。”江临说,“就这么点儿人,耕得过来你们这里的地吗?”
“江少卿,在下昨日便跟您说了,这村子前些日子干旱,才跑了不少人出去……”
“女人也跟着跑了?”见牛胜被他问得一哽,江临又道,“你这户籍上本就没有多少年龄对得上号的妇女,却有许许多多的孩子。”
江临眼神一沉,问牛胜道:“我能问一下,这些小孩都是从哪里来的吗?”
听到江临这样问,牛胜当即变了脸色,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韦秦却匆匆赶了回来,他抱拳向江临道:“下官发现村子后面的山上裂开了一处巨大的石缝,里面不见星火,却闷热干燥,如架着炉子一般。少卿可要前去查看?”
江临心里一惊,这青龙山中的秘密,难道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地露头了?
·
“拐卖?!”
听说又有了宝物的消息,白玉堂和展昭又与江临在青牛村里碰了头,江之皋也执意要跟过来帮忙。而为确认那缝隙与秘宝有关,江临还特意把云殊从大理寺里调了出来。
后者虽然还是一直摆着一张厌世脸,却还算配合他们的行动。
在听到消息的第一瞬间,白玉堂先是惊讶于江临三言两语间便看出了这村中的端倪,再是惊讶这小小的村子里竟能藏着近百个被拐卖而来的小孩。
江临点头道:“不仅如此,我们还发现这案子能与那‘吃人胡同’牵扯上关系。这些人贩子遍布全国各地,在开封府外不引人注意的村子里设置这么一个据点,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
展昭也很是为那些孩子们不平:“责官实在太过掉以轻心,竟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于京中地带……”
白玉堂也皱眉问道:“可那群人抓这么多小孩回来是要做什么?”
江临举着火把,带着三人正往石缝里面探去:“尚在审问之中。但看那些小孩身上的伤疤,应当不是经历了什么好事……”
忽然,他声音一顿,回头看向云殊:“你的身上……”
白玉堂也反应了过来,口无遮拦地问:“云殊姑娘也被人贩子拐过?”
话出口,被江之皋狠狠瞪了一眼,他才觉得不妥,连忙道了声不好意思。
云殊的反应仍是淡淡。
可江临却觉得脊背陡然蹿起了丝丝缕缕的凉意。
若只有白玉堂在裴府遇到了云殊这么一件巧合,江临或许还不会多想,但若是再加上一件和“吃人胡同”有关的拐卖案子,江临就不得不去重新考虑云殊在头一桩案子里的牵扯程度了。
发觉江临举着火把半晌没有动静,几人皆回头看他,云殊面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江少卿,我族所守护的宝物应该就在这里面。但是,想要带走它们,可并没有那么容易。”
江临陡然觉出了哪里不对,下意识地一侧身体,才躲过身后飞来的一记暗器,捕捉到云殊的眼神里微微流露出一丝讶异,江临又被江之皋伸手拽到了另一边。
“怎么连这种暗器都能差点偷袭到你?”
白玉堂和展昭也意识到了不对,抬头往暗器飞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立在那山顶之上的人,除了叶逢秋之外还会有谁?而更令众人感到心惊的是,他手里还挟持着已经失踪了多日的谢龄。
看到谢龄还活着,几人却顾不上高兴。
叶逢秋放声大笑道:“如今你们皆是待宰的羔羊,还是乖乖把秘宝交出来,束手就擒吧!”
说着,便有数十名黑衣人从暗处步步逼近。
白玉堂下意识地看向云殊道:“怎么回事?那山洞里那么多机关,怎么能让叶逢秋活着从里面逃出?!”
江临以舌尖顶了顶腮帮,背靠着石壁道:“她恐怕不觉得自己有帮我们抓到叶逢秋的义务……”
“什么?!”白玉堂还来不及将刀锋调转至云殊面前,便觉眼前一阵晕眩,“你……”
云殊将视线冷漠地转到了江临和江之皋的身上:“要怪,只能怪他们把你们卷进这场纷争之中了吧。”
江临都快要被云殊给气笑了。
站在山顶的谢龄不知他们为何不逃,还在哭喊着:“江少卿,都怪我!是下官无能,快走!快走!不要管我!”
江临背抵着石壁,抬眼看向谢龄道:“哭什么哭?!我待会儿再跟你算你把叶逢秋从牢里放出来的账!”
他转向云殊,沉声道:“你就是这么报‘我’的救命之恩的?!”
第81章 换取病工夫
82换取病工夫
令人庆幸的是,云殊所动的手脚只是暂时限制了众人的行动能力,他们几人还保留了原本的意识。
听了江临的话,云殊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说:“江少卿给我留的生路太过渺茫,我也没得选。”
白玉堂骂她:“可恶!当初就不应该费心费力地把你给救出来!果然杀人犯都不是什么好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云殊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把尖刀,对上了白玉堂的脖颈。
“江少卿可是体会过小女子的用刀水平,白五爷小心一些,可别伤着了自己。”
白玉堂瞪向江临,眼里写满了“你被她用刀架过了脖子,却还敢救她”的震惊。
江临闭了闭眼,选择沉默。
叶逢秋已经带着谢龄从高处走了过来。他仍用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对云殊说道:“多谢姑娘的不杀之恩了。”
云殊面对他的态度也算不上很好,淡淡道:“与我没什么关系,是阁下命大,才能从机关里活着出来。之后的事情,就和我没有……”
叶逢秋勾了勾唇角,截断了她的话:“哎,这怎么行呢?没有云殊姑娘这位秘宝传人在前面带路,我等怎敢放心进这石缝呢?”
“姑娘不必有什么担忧。”见云殊冷眼看他,叶逢秋又逼近了两步,冷冷的目光落在了江临等人的身上,“这里不是刚好还有几个垫背的,帮咱们开路吗?”
·
与之前在密室中感受到的寒凉完全不同,这处新裂开的石缝竖直垂落,狭窄且幽深,还透着诡异的闷热之感,一次只许一人能过。
叶逢秋还是和之前一样,用一条长长的绳子将江临等人的双手全部串连着绑在了一处,让他们一个夹一个地进入了石缝。
江临打了头阵,后面绑着的是江之皋,云殊夹在二人中间,指挥着江临向下开路。展昭、白玉堂和谢龄跟在后面,每人中间都隔了一个黑衣的杀手,以防他们有所动作。
垂直向下的路并不好走,江临消极怠工,试着与云殊闲聊:“姑娘可否说说,于家被退婚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又补充:“罪魁祸首就跟在你身后跟着呢。现在不让他听,恐怕之后也没机会了。”
江之皋无言以对,云殊也未犹豫,说:“倒也算不上多稀奇的故事。”
她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声音很小,跟在三人后面的杀手根本听不到。
“江少卿大概能够猜到,姐姐当年被退婚之后的处境吧。”
云殊说:“她本是临汝郡中数一数二的闺秀,但无端被你们江家退了婚,名声闹得极不好听。当时我年纪还小,不知那些人具体说过些什么,但他们在姐姐身死之后,还在说她是被人污了清白,或是与人通奸,才被江家退了婚。”
江之皋闻言,有些艰难地问:“她……她是怎么死的?为何我半点消息也未曾听闻过?”
“姐姐是自尽的。”云殊慢慢地说,“不是因为流言蜚语,而是有人把流言蜚语付诸了实践。”
“姐姐原本想告,爹娘也愿倾家荡产陪着她去告。可是,告不了,爹娘、全家都没了。”
“我和姐姐跟着管家往外逃,结果他转手就要把我们卖给那个罪魁祸首。躲不了,姐姐自己撞上了刀,我……跌进了泥地里,他们没找到。”
江临垂眸注意到下方的情况,只觉此地越走越热,却不像有什么宝物。
他不动声色地问:“后来呢?”
“我想投河,没死成,又跑到开封,但没户籍,进不了城……”云殊说,“我当时睡在了城外的小破庙里,没饭吃,就快饿死了,结果有个老妈子带着个小姑娘,把我们的衣服给换了……”
“她好像是想让我替那女孩儿顶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们都被杀了。而我被人带着,去了一个有肉吃的地方。”
江临皱眉道:“什么地方?”
云殊轻哼了一声,说:“莫要乱想。其实江少卿以前也稍稍查到过一些,只不过没往深处去猜而已……几十个小孩子,和十只发了疯的细犬……你们猜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江氏父子二人霎时间觉得毛骨悚然。
江临想起了覃错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回头看向云殊道:“所以,之前的‘细犬撵兔’被严令禁止,是因为……”
云殊轻轻地说:“是啊,兔子有什么好玩儿的。贵族老爷们当然想看它们撵人啊。”
“那你身上的疤痕……”
“都有吧,被打的、被咬的、被同伴弄伤的,在那个地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稀奇……”云殊无所谓地说,“后来有个好心人救了我,还说要我好好活。我出来了,想起那女孩儿藏在了城外破庙的包袱,从她那儿找到了户籍和信函,才进了城。”
江临闭了闭眼,道:“她是襄阳的文氏女。”
“嗯,文家也惨啊,死得只剩文道长了。”云殊随意叹着,继续说,“那之后,我就按着那信,去投奔了作为文家远方亲戚的启游。师父到现在,好像还以为我是文家的女儿呢。”
江临觉得胸口有些郁结,道:“自投奔了启游之后,你的生活便便算是回到了正轨。但你却执意要杀人、报仇……从我接手的第一桩案子,你就一直、一直在犯错。”
云殊眉梢轻扬,似是起了点好奇的意思:“江少卿指的是什么?不妨说得清楚一些。”
江临闭了闭眼,落在了一处平台上,道:“那我便同你解一解你刚才设下的哑谜。”
57/70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