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的所有人仍居于别苑之中,但耶律宗元、娴夫人以及涉案的下人们都被隔离至了不同的房间里,每日的吃穿用度皆需使者团和御史台亲自验过,才能被送入房间。
江临与展昭先差人将娴夫人请至问讯的小屋之内。
他们来之前便已了解过娴夫人的信息。
娴夫人名为萧娴,父母皆是土生土长的辽国人,自小在辽国的国都上京临潢府中长大,但她的家乡科勒里的位置却有些特殊。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科勒里是辽国在临近宋边界处的一片草原,位于大宋以北,辽国西南。
但随着大宋北边的李元昊叛乱之后,那处边界就成了三方势力的交汇之处,常年经历着战火和叛乱。
娴夫人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进了耶律宗元的家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乡了,但宋辽两国谈判牵涉众多,这一点早在她的名字被纳入了使团名单时便被着重标记了出来。
江临看着面前脸颊鼓鼓囊囊的娴夫人,礼貌问道:“范某从相辉楼那边问出了二位夫人前日所点的吃食,想来与夫人再确认一下。”
他刻意伪装着声音,没有被对方看出破绽。
娴夫人拿过江临记录下来的菜单,上面七七八八地列着许多菜。
她点头道:“这不就是我之前说过的那些东西吗?”
“那您可否跟在下说一说你们吃饭的过程,比如说,耶律夫人当时都具体吃了哪几道菜呢?”
娴夫人有些为难地回忆道:“点了那么多菜,应该每样都吃了一些吧?我们二人就是很普通地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呀。哦对了,那个时候窗外有人在集市处耍杂耍,我没见过,便同梦瑶姐姐多看了一会儿,吃到未时才离开相辉楼。”
“既然表演那么有趣的话……”江临眉梢一挑,“您确定自己当时看到耶律夫人真的把饭菜给吃进肚子了吗?”
“这问题问得好生奇怪。”娴夫人不大高兴地皱眉打量着江临,“我一个女孩子,饭量再大也不可能吃得完那么多东西啊?我记得可清楚了,虽然肘子都是我一个人吃的,当时那只烧鹅的腿,梦瑶姐姐可一个都没给我留!”
展昭有些无语,心说这草原儿女对于饭量的定义果然比较豪放。
不过他还是不太明白江临是在问些什么。
难道破解此案的关键真的在于她二人的饭量吗?
只见江临继续问道:“那下午呢?你们二人买了那么多点心,耶律夫人又吃了多少?”
“这个……”娴夫人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睛,“梦瑶姐姐饭后确实没吃那么多了,似乎只尝了点儿桂花糕。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暂时无可奉告。”江临微笑着答完,便让人把娴夫人请了回去,与耶律宗元见了面。
耶律宗元明显有些难以接受自己被“软禁”的事实,整个人的眼下都泛着青黑。看到江临和展昭二人便开始骂:“上午问一次话,下午问一次话,你们还想关我多久?是不是想用这一招拖延战术逼得我就范?!没想到,你们宋人为了扫清在谈判中的障碍,竟还会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
江临与展昭对视一眼,压着嗓子试探着问:“看来耶律使者已经听说过城内的传言了?”
耶律宗元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却没顾上分辨,只冷笑道:“我自有我自己的消息渠道。你们敢做,还不敢承认吗?”
“耶律使者息怒,我们确实不清楚那些传言是怎么一回事,已经在抓紧时间进行调查了。”江临开始装傻,转移耶律宗元的注意力道,“不过,根据我们从大理寺里拿到的结果来看,您确实是最有可能害死耶律夫人的凶手。”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好端端地在你们宋国的地界杀我自己的夫人,让你们把我关在这里,我是有什么毛病吗?!”
耶律宗元忍不住拍桌骂道:“晦气!晦气!平日里我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她一次,偏偏就是在她死的那天……”
江临听他这样骂自己,还承认了自己与夫人的关系不睦,心中稍稍舒了口气。
但他面上仍不动声色地说:“贵使勿要着急,在下提及此事,只是因为,您有没有考虑过,会是什么人故意陷害于您呢?”
耶律宗元眼前一亮,江临趁热打铁道:“您刚才说,您平日里几乎不去耶律夫人的住处,为何就那么巧,会在宴会当晚去到了她的房间呢?”
“这哪有什么为何?”耶律宗元恼恨道,“还不是她身体不舒服,随便去看了她一眼……”
“有没有受到什么人的暗示呢?在去看尊夫人之前,您都和谁待在一起?”
“自然是使团里的那些个大老爷们儿啊。”耶律宗元一拍大腿道,“刘六符那个妻管严当时说他要早点儿回去陪老婆,这算不算什么暗示?”
江临点头道:“当然,您见耶律夫人前后的细节都可以再与在下说说看,在下定帮您仔细分析。”
“萧特末忙着写文书……”耶律宗元话音一顿,发觉不能将如此机要泄露给宋国,忙改口道,“萧特末去忙公务去了,倒不像又什么异心。我从梦瑶那里出来之后,就遇上了阿娴。”
“阿娴说自己白日出门时戴着的簪子不见了,想去问问梦瑶有没有看到。不过后来她又在屋里找到了那簪子,应该从来就没有被戴出门过,是她记错了。”
江临闻言,便陷入了思考之中。
问完话后,江临与展昭二人向别苑外面走着。
展昭轻声问道:“可是能推出耶律夫人之死的真相了?”
“这倒是比较显而易见,不过还有些细节需要确认一下。”说着,江临转弯便把展昭带到了耶律夫人所住的小院门前。
只见门内有几个下人正在拾掇耶律夫人的遗物,想要将房间清扫出来。突然,屋内传来了一声惊叫,江临和展昭连忙冲进了房间,却见一个丫鬟坐在地上,指着地上的一团干净的里衣道:“老鼠!刚才这里有老鼠啊……”
展昭才松口气,江临却俯下身,拿起那件衣服轻轻嗅了一下。
屋里其他的下人都被他的操作给惊呆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他们家夫人的贴身衣物。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宋国官员怎能如此无耻?!
展昭忍不住想要出声提醒,江临却淡定道:“在下御史台范纯仁,这件衣服是重要的物证,范某便先行拿走了。”
展昭:“……”
刚把下人们给糊弄过去,江临的背后就传来了一道严肃的声音。
“展昭,这里发生了什么?”
江临一个激灵,缓缓转头,正对上了包拯的视线。
包拯眼眸微微一眯,喝道:“江临,你一个大理寺的少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第88章 窗明尘不到
89窗明尘不到
江临向来觉得自己是个挺厚脸皮的人,可即便他此刻面上还粘着“范纯仁”的脸皮,却难得感觉到了一丝羞愧。
不过好在江临的调整速度极快,连忙左顾右盼地装傻道:“江少卿?江少卿在哪里呢?”
他假作自己才看见包拯,迎上前去向人行礼道:“哎呦呦,包中丞,您怎么来了?范某在这儿发现了一件重要物证,正准备拿给您看看呢!”
这一套操作下来,不明真相的下人们都以为是包拯认错了人。
毕竟他们之前也都见过江临,知道他绝对不长眼前这人的样子。
包拯磨着牙道:“你这小子……”
“办案需要,求中丞通融一下。”江临把包拯拉到一边,附耳小声说,“我已经把这案子的真相查了个七七八八了,御史台和大理寺要合作而非竞争,包中丞不至于要同下官内耗吧。”
“少在这里偷换概念,一点知错的诚意都没有。”包拯睨了他一眼,又喊了声展昭。
展昭立刻抱拳认错道:“展昭知错,展昭愿自罚一月俸禄,任凭包中丞处置。”
江临:“?”
他还当自己干活勤勉,堪称一代卷王,结果这个展昭怎么比他还卷?而且竟然是靠克扣自己来卷?!
工作上多卖点力也就罢了,江临可没有“自降身价”的爱好。
他微微后仰道:“包中丞,你不是我上司,应该扣不了我的俸禄吧。”
“你是大理寺的少卿,老夫自然没法管你。”还不待江临松口气,包拯便淡定地理了理衣袖,“但老夫身为御史中丞,若遇到官员不诚……”
“错了错了错了……”江临立即狗腿地跟包拯认错,“下官回去就写检讨,要扣多少工资就扣多少工资……”
“嗤……”
见包拯眼中滑过一丝笑意,江临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耍了。
包拯笑道:“就许你小子整日耍心眼儿,不许别人也整整你?”
江临回头看向展昭,后者倒是一脸正直的模样,确实是想领罚似的。
江临不知是叹气还是松气,只道:“行行行,不扣钱怎么着都行。江某就知道,包中丞还是向着江某的。”
“别说得老夫跟偏心徇私似的。”包拯款步向前面走去,江临和展昭笑着跟在了他的身后。
“既然你说你把案子都给查清楚了,那就快些说明真相吧。”包拯回首打量了江临一眼,“若你说不明白这桩案子,就要担心担心自己违规办案的事情了。”
·
由于此次事件的特殊性,陈述案情的地点被安排在了皇宫内苑。出于尊重使团的考虑,赵祯也会前来旁听,加上谈判人员皆为两国重臣,使得江临的工作显得尤为正式。
临上堂之前,富弼忍不住把江临拉到了一旁询问:“江少卿,你应该还记得老夫之前同你说过的话吧?”
——不要太执着于真相,或可在真相的基础上进行少量的加工。
见江临不置可否,富弼又道:“那你先同老夫透个底,此案的凶手究竟是不是耶律宗元?”
“是……或不是,”江临故意卖关子道,“对于谈判结果当真有这么大的影响吗?这两日似乎并未推进正式的谈判吧?”
富弼有些不满道:“虽然未曾正式会谈,但私下的试探是免不了的。不知道自己手中握着多少筹码,我们怎知要给那萧特末和刘六符放多少利润合适?”
江临皱起了眉头,心道两国间的谈判也有用利收买的?
不过他仔细一想便明白了,这倒算不上收买,只是双方在表达自己的诚意。只不过宋现在与北方叛军打得正欢,面对辽国的趁火打劫,自然要表现得更加有诚意一番。
江临暂且不管富弼的所作所为是否违规,只关心道:“那萧特末和刘六符的态度如何?”
富弼思索道:“萧特末毕竟是辽国驸马,闭门谢客的态度比较果决。但刘六符的态度就暧昧了些,该收不该收的礼物都被他留下了,似乎对两国的和谈很有信心似的……”
江临眼底闪过一瞬流光。
富弼又问:“江少卿,老夫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不愿透底吗?”
江临微笑道:“富宰相不必太过担心。此案的结果应该不会太让您感到失望的。”
·
大殿之内,赵祯坐于高堂之上,使者团与宋臣分坐两边,颇有剑拔弩张之感。江临带着白玉堂,缓步走入了大厅中央。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江临的身上。
宋臣这边盼着他将凶手锁定在辽国使团之中,最好能抓住使团中的刺头耶律宗元,而辽国使团这边盼着江临翻车,最好能借机将锅推在大宋身上。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萧特末不怀好意地开口道:“还当贵国对我使夫人的命案有多么地看重,原来就选了这么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来办案,看来贵国是真的没有能人了吧?”
“这逻辑不对吧?”白玉堂丝毫不怵地回嘴道,“江临这么年轻的一个后辈都能破解这桩案子,应该说你们使团……哦不,应该说是藏在你们使团之中的凶手手段不够高明吧。”
“你……”
萧特末气得一噎,富弼出来打圆场道:“萧特末切莫生气。让江少卿来查案也经过了耶律使者自己的允许,我们还是先听案情吧。”
“就是就是,拖拖拉拉的,谁知安得什么心。”白玉堂小声嘟囔着,还冲人翻了个白眼,把萧特末气了个够呛。
江临轻咳一声,先让人呈上了证据,将仵作验出的毒药和死亡时间讲了个明白。
众人或多或少都听过了城中流传的谣言,此时有了切实证据摆在眼前,不禁都看向了被锁定为真凶的耶律宗元。
“不是我!说了不是我!”耶律宗元气急败坏地看着江临道,“你这小子就是为了帮你爹出气,故意来整我的是不是?”
“耶律使者稍安勿躁。”江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说,“江某只是将推算出死者死亡时间的过程简单说明了一番,还没有指向你呢。”
“可按照你的说法,梦瑶是在申时二刻吃下的桂花糖糕,食物的消化程度在两个小时以内,所以她死亡时间必定在戌时二刻之前。可我当时去她房中看她时,她确实还活得好好的……”
“如果我说,”江临打断道,“尊夫人吃下桂花糖糕的时间不是申时二刻呢?”
“怎么可能?”娴夫人忍不住开口道,说着又向一旁的下人们确认,“我跟梦瑶姐姐就是在申时左右买下的桂花糖糕,二刻前姐姐就已经把手里的点心都给吃完了,对吧?”
几个丫鬟连连点头,她们当初都是被分开问话的,串供的可能性较低。
江临却道:“可是,如果耶律夫人是将点心藏在了怀里,假装自己已经吃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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