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就说过,玉京春总部是个大型基地,囊括办公区、生活区、仓库区等,自然也有食堂,而且里面的饭菜质量相当不错。
我们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我看着菜单有点摸不清头脑,随意要了一笼小笼包,他要了点了点头,夸我眼力好,然后要了一样的。
“这个食堂的小笼包很好吃。”他认真道,“属于错过会后悔的那种。”
这时候已经到大部分基层上班的时间了,食堂里空空荡荡,早餐很快就上来了。傅白雪顺手给我烫了下筷子,然后夹起一只小笼包,挑开了一个小口。
我茫然地看他的动作,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吮吸小笼包里的汁水,结果出乎意料得烫,我不禁往后一缩。
大概是有食物摆在眼前,气氛完全没有我预想的尴尬,他很自然地问我:“以前没有吃过?”
我点头:“之前在三区,没见过这种吃食。”
傅白雪道:“因为宁先生说话半点不带口音,所以哪怕你是混血长相,也很难有实感。这下才让我感觉到,你确实不是八区人。”
被烫到的舌头隐隐作痛,我放下那只小笼包,决定稍微放凉后再吃。傅白雪见状莞尔:“我有位故人,每次吃到小笼包时,也是这个反应。”
我本能想继续追问,他却很快岔开话题:“三区有什么美食?”
……失策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和八区人打交道时的经典话题么?这个地方的人真的很爱吃,事先疏忽了这一点,是我的失误。
我有点费劲地扒拉自己少得可怜的记忆:“呃……皮罗什基算么?”
“皮罗什基?是那种俄式饺子么?”他问。
我从脑海中翻出饺子是什么,然后点了点头,又纠正:“其实不算,如果硬要论的话,应该是包子,因为它的面皮是经过发酵的。”
“原来如此。”他做恍然大悟状,但我敢打包票他没怎么听明白——确认过眼神,这是个不会下厨的男人。
这人长相文雅,吃饭的动作却很快,我还在等第三只汤包放凉,他已经吃完一屉了,大概等我等得无聊,他又叫了一碟花生米,吃着打发时间。
吃饱后这人的情绪明显放松不少,他见我吃得慢,笑道:“宁先生一看就知道,是个不爱吃美食的人。”
我恭维他:“因为三区冰天雪地,除了姜饼就是酒,没有八区那么多美食。”
“不是这样的。”傅白雪摇头,“哪怕是个美食荒漠的国度,住在当地的居民,也一定有心爱的菜谱——那种但凡提起,就会忍不住微笑的佳肴。”
我一愣。
“因为食物是承载着感情和记忆的东西。”
男人放下筷子,认真地对我说:“每次吃到熟悉的事物,都仿佛与旧友重逢,我认为这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我动了动唇,忽然想问他,可是如果没有记忆呢?
说到底,食物的美味,一半源于感官,一半源于感情,有时候人类觉得某样东西美味,并不是它的味道如何惊艳,而是被笼上了一层记忆的滤镜。
可一旦缺少了记忆,无论入嘴的是怎样的珍馐,心中都不会泛起一丝涟漪,像是一个麻木的病人,那又怎么办呢?
-
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我的记忆,始于一年多以前,睁开眼的那一刻,在三区一处荒无人烟的雪原上。不知姓名,不知来历,只凭着身体的本能和残留的常识行动。
是伊万捡到了茫茫然在三区游荡的我,赋予了我一个小小道标。他是当地一个武装组织的小头目,拥有还算可以的权限和资源,在我付出了劳动后,他愿意为我提供帮助。
我是明显的三区长相,拥有苍白皮肤、灰蓝眼眸、铂金头发,会说通用语和俄语,能熟练操作枪支和匕首,很适应三区酷寒的天气,懂得在野外生存的技巧,还喝烈酒。
很长一段时间内,伊万和我都以为自己是三区原住民,直到某天我们路过一家餐馆,里头放的是八区的歌,而我听懂了。
回去后我们做了大量的测试,发现对比三区,我显然对八区更为熟悉。
我能听懂并准确复述八区多地的方言,能熟练地写出繁简两种字体,能唱八区的流行歌——准确的说,是能唱十多年前的八区流行歌。
为了确定这是不是个例,我又如法炮制地试验了其他几个大区。但结果并不理想。
显然,我来自八区。推测我大概十多年前在八区生活,后来意外流落到了三区,并丢失了一切过往——不排除人为因素。
为了寻找我遗忘的过去,考虑再三后,我向伊万申请了脱离。
伊万同意了,但为了保证我日后不出卖他们组织的利益,要求我做一个潜伏任务,完成后才能离开。
这样,不管我以后混成什么样,只要我想卖掉老东家,他们也有反手辖制我的方法。毕竟手里握着我的小辫子,只要说我是他们的二五仔,我就完了。
但是我没得选。
毕竟,我是个空白的人。为了能给自己寻找一点和尘世的联系,哪怕一点点,都足够我奋不顾身了。
-
我下意识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闲聊一般道:“头儿和傅先生的关系似乎很差,是因为巫先生么?”
反正他们在我面前也没避讳,我干脆光明正大地打探起来。
“唔……”傅白雪垂下眼睫,拨弄他拇指上的玉扳指,“倒也不是不能说——不是。”
果然不是。
虽然一开始我被巫商蒙蔽,那家伙拿自身为挡箭牌,极力想把我的注意力往“三位干部之间的爱恨情仇”这个方向引,我也确实被迷惑住了,可昭瑶实在和他没默契——哪怕巫商提到昭瑶的口吻黏黏糊糊,可昭瑶看他的眼神不带一点暧昧,这就足以推翻前面那个猜想的大前提了。
想想我觉得有点好笑,不知道巫商做戏时,碰到昭瑶这么个木头似的戏搭子,偏偏又顾虑着我不能直接点破,心里是不是很烦躁?
……啊这,我想我大概明白,这两天他没事就骂昭瑶的原因了。
我冷不丁问:“是因为你那位‘旧友’么?”
一顿饭下来,傅白雪已经提了两次了,一次是说吃到熟悉的食物宛如故人重逢,一次是说我有和他的旧友一样的习惯——提示这么明显,我就是想不注意都不行,
“……”傅白雪没说话。
我又点了点他的玉扳指:“如果猜得不错,这枚扳指,也是对方送的吧?”
傅白雪手指一颤,下意识将手收进袖中。
我静静观察着他,在心中思忖他这番表现,有多少是装的,有多少是真的。
想起巫商那件颇为复古的桃红色外褂, 我夹起一只已经放凉的小笼包送入口中,含含糊糊地问他:
“——该不会因为你和巫先生把‘故人’的遗物全瓜分走了,头儿才那么生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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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话:说好的阳春白雪呢②
“如果这次你能无伤完成任务,我就告诉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
我茫然道:“这个约定对您有什么益处么?”
“并没有什么益处。”
“那……”
“只是因为你为了任务对自己总是太狠,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作者有话说:
这个时候我就恨自己写的不是一篇买股文……
第18章 十六、说好的阳春白雪呢③
十六、说好的阳春白雪呢③
一时之间,我们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凝固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傅白雪露出有点苦恼的表情:“其实我觉得,这并不是不能说的事。只是小商知道了,恐怕会骂我。所以做个约定如何?”
我认真地打量他。
所谓交易,就要有来有回,巫商要我用我做任务,想想也知道,流通大半个八区的走私禁药,背后的水有多深又会有多危险。所以作为诚意,巫商把傅白雪摆在了明面上,送到了我的面前,摆明了一个意思,随便我查,挖得到情报算他输。
他这样有恃无恐无非是因为对傅白雪有信心。职业原因,作为前战场佣兵的傅白雪是个隐藏情绪的好手,对个人信息的掌控和反侦察意识同样很强。
如果普通人是摆在面前任我翻阅的厕所读物,昭瑶如同合起藏在书架里的童话,巫商像抹掉了字迹的石板,傅白雪就是上了锁的日记本。
而我现在,要学着当个开锁匠。
我笑道:“唔……傅先生想和我约定什么?”
男人沉思片刻,长睫敛起:“如果这次你能无伤完成任务,我就告诉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
“……?”我茫然道,“这个约定对您有什么益处么?”
“并没有什么益处。”
“那?”
“只是因为你为了任务对自己总是太狠,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那种令人恨不得躲开的,浑身都不自在的不适感又来了。
傅白雪实在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交谈时总会不自觉避开他人的目光,显得很是窘迫,可从他嘴里吐出的话语却又总是那么……啧,怎么说呢。
我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擅长应付温情的局面,哪怕我知道这种温情很虚假。因为以前没被人这么对待过,所以我一直没发现——还好察觉得早,我得弥补这个缺点。
这样想,我该谢谢他,帮我发现了一个隐患。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傅白雪没有揪着这点不放,而是另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世界大战之前,全球总共有多少人么?”
我道:“70亿。”
“那你知道这场持续近二十年的战争过后,世界上还剩多少人么?”
我报了个数字:“25亿。”
“没错。”傅白雪抬起筷子,点了点窗户外的风景,“哪怕现在各区停战修养生息,人口也不过恢复到30亿的水平。因战争而死亡的人太多了,你应该查过我的资料,我曾经是一名战场佣兵,在那种地方,死亡是如同呼吸一样的日常,无论是堆叠的尸骸也好,永远都弥漫着血味、硝烟、排泄物、信息素味道的空气也好……一个战斗系的大能力者,可以瞬间毁去一个连的普通兵力;一枚巡航导弹可以直接摧毁小半座基地——我见过的死人,多到我对它们只剩下了数字的概念。”
“……”
我抬头看他,有点没明白为什么傅白雪忽然对我说这么大一段话。
“可比战损更可怕的,是秩序被破坏。打个比方,在从前,A/B/O中如果出现了超能力者,是要带着监视手环上街的,因为担心他们会伤到平民。同样的,Alpha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对Omega进行伤害,每位Alpha都会被要求定期注射抑制剂,因为易感期比发情期更可控,Alpha的体质也允许他们这种程度的“阉割”。身为强者,不能凌辱弱小,反而应当承担更多的责任,这是每一个文明国家的共识——作为一名需要佩戴手环的能力者,我不评价这些政策的好坏,但是它确实保护了那些弱势的人。但是战争以后,一切都变了。”
“仗着自己拥有武力去劫掠是对的事情么?肆意杀人奸淫是对的事情么?派遣像你一样的小孩,来当卧底是对的事情么?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可以牺牲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事物,又是对的事情么?”
“……”我放下筷子,皱眉看他,好像有点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无论你也好,小商也好,昭瑶也好,在我看来都还太小,是在这样畸形的环境中成长的少年,所以哪怕你们的行为过火,我也绝不该责备你们,只是……”
他闭了闭眼,发出一声压抑的、深重的叹息:“既然被我看到了,就总得做点什么。”
“嘎吱——”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我攥紧拳头,尽了全力才没有事态地起身离开。
他没有管我写满了拒绝的脸,只自顾自盯着他的玉扳指:“所以好好爱惜自己一点。我不管你之前是什么打算,但既然选了我,我是不会允许你用那些自伤的手段来完成任务的。”
实不相瞒,他这番话,我觉得很可笑。我想骂他是个傻子,想说你懂什么,但这样说出来,只会显得我像是被刺痛了,被触动了,仿佛十分心虚似的。
一直待在冰天雪地里的人,如果在快冻死的时候碰到热水,会有救么?
不会的。他只会四肢都烂掉,甚至死得更快。
我就感觉自己要烂掉了。
默默在心里提醒自己一遍他知道我是卧底,这些话只是逢场作戏,我这才好受了些。
傅白雪有句话说得没错,我确实没见过和平的世界。
-
一年多前我一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茫茫的冰原。
大脑一片空白的我本能地寻找热源,快被冻死时终于被人救下,但那绝非出于好心,而是想把我当作泄欲的容器。反杀他们之后,我一路躲躲藏藏混进了三区的贫民窟,见识到的,也都是最恶最臭的一批人,是社会的残渣,是供养上层的花肥……后来我来到八区,做潜伏计划时,为自己写的两个剧本,第一个是误信友人被背刺后拐卖,第二个是躲避追杀逃到燕北,那都是我在懵懂无知时的真实经历。
哪怕后来误打误撞被伊万收养,我也很清楚,他收留我绝非纯粹好心,不过是我有利用价值。
在我短暂的、两年不到的人生中,我从未见过圣经上所谓的“义人”,甚至连普通的好人都没见过——唯一和这个概念沾点边的,是一晚上能屠尽一个家族满门的昭瑶。
那是我跟着特别行动组做的第一个任务。
燕北某个老牌家族骨头一直很硬,对玉京春很是不满,仗着自己有点家财,经常在暗地里资助其他的组织和结社,好打击玉京春在燕北的势力。巫参终于被搞烦了,对昭瑶下了灭门的命令,昭瑶没说什么,接到任务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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