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短衫时,我把微长的头发往侧边拢了拢,露出了后颈。在一旁折衣服的傅白雪顿了顿,视线停在那里,不动了。
“去找巫商了?”他明知故问道。
“对啊。”我把花团锦簇的外褂往身上拢,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毕竟是百分百的适配率,不用白不用啊。”
“……”他没说话。
我没回头,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我的发间、肩膀,最终还是定在了后颈。
有些事,也是时候该说清楚了。我斟酌着词句,对傅白雪说:“老白,之前我发/情期时,多谢你帮忙。不过以后,应该用不着你再去费劲找人了。”
傅白雪伸出手,我一瞬间以为他会打我,肩膀禁不住缩了一下。他却只是替我把压在衣服里的发丝理出来,很温柔地顺了顺。
我又感到了他那股极力压抑的情绪,像是厚重岩层下奔涌的岩浆。这种压抑、忍耐、克制的感情,我已经隐约察觉到很多次了,只是我始终不明白,傅白雪到底在忍耐什么,又为什么要忍。
“……”
“……”
他的体温不像昭瑶一样,永远像个温暖的小火炉;也不像巫商一样如同冷血的蛇,他一直很稳定。那点手指的皮肤接触到了我的脖颈,若有似无,是微热的。
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以前我们在战场上,同睡一个帐篷。昼夜的温差总是很大,我冷得直往他怀里钻,偶尔我半梦半醒时,能感到傅白雪微热的体温,和他落在我颈间平稳的呼吸。
当时我是否保有什么期待呢?我也说不清,我只是含糊地咕哝着呓语,把脖子露出来,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
但是傅白雪始终都什么都没有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
就像他面对巫商的诘问时的回答,如果他有想点什么,那怎么还轮得到巫商?
可是在我们相互试探、彼此蹉跎了那么久、我对他已经彻底没了脾气以后,却又让我发现,他一直在忍——这太有意思了,我简直觉得滑稽到想笑。
他的手指从我的发丝中抽离,却没离开,而是在附近徘徊。
我把刚刚穿好的繁复衣衫往下拽了拽,再次露出后颈,让巫商留下的牙印清晰地落在他的眼里。他的手指终于找到了去处,指腹轻柔地摩挲着那里的皮肤,像是展平一段皱巴巴的绸缎。
“看清楚了吧?”怀揣着一点微妙的恶意和报复心,我问。
“……”
傅白雪没说话,只是指尖的力道重了点,按在我的后颈上,像是要把那个牙印戳出一个洞。
我忽然又觉得没意思了,草草拢了衣襟,准备走人。
傅白雪却拦住了我,我心里升起了一点小小的火苗,故意没好气问:“干嘛?”
他薄唇紧抿,一丝不苟地将我把潦草套上的衣服整理妥当。在他蹲下去替我整理裤脚时,我简直恨不得一脚踢过去,但我忍住了。那样对待挚友,不是我该做的事。
我把今天自己的所有心潮起伏,都归结于Omega操蛋的生理期。
他平稳地声音从足边响起:“说了多少遍,这种衣服的裤脚,要整理好,免得摔跤。”
“……”
我忽然想起,在一开始,为什么我那么喜欢穿这么麻烦的衣服了。
-
“自卫队制服的设计图你看了么,蓝色制服,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依稀记得是初夏晚春的时节,在傅白雪住的四合小院里。我躺在傅白雪的大腿上,手里拿着裁缝店老板画的草图,伸长了胳膊怼到傅白雪面前:“你看看,你看看。”
傅白雪微微往后仰,为我摇着蒲扇:“你做决定就好。”
我摸着下巴:“但是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要以身作则?但我觉得老白你的脸,你这身段,和这种制服不太搭诶。”
傅白雪脾气很好:“你想怎么样?”
我眼睛一转,落在他手腕上的串珠上。那会我们都还不如现在有钱,送给他的石头,只是鸡血石而已。印象里那好像是我第一次给他送这些,根本就不懂,起因只是灵光一现,觉得这个东西很衬他。
“我觉得你比较适合穿长衫。”
傅白雪终于肯分我一个眼神,他纠结得真情实感:“长衫?也不是不行,但穿着那个去弹吉他,总觉得很奇怪。”
“穿嘛穿嘛,我想看。”我怂恿,“大不了搞副业的时候换身行头,比如染头奶奶灰什么的。还能让别人认不出来,多好——话说你什么会喜欢听重金属啊,真的跟你一点也不搭,在我的心里,你就算不会弹古筝,也应该会拉二胡吧,结果去弹电吉他算什么事!?”
他瞟我一眼:“秘密。”
我气结,他还在那跟我讨价还价:“那你呢?现在穿一身这个出门,别人会觉得我有病的,你不能独美。”
我笑得几乎从他身上跌下去,故意道:“不行啊老白,我没你那么佛,我喜欢花的啊。越是花花绿绿的,我越喜欢。”
他当时没说话。结果第二天,他就去找了那个裁缝,托对方做了两套衣服,一套桃红的,一套黛黑。他要笑不笑地在我身上比了比那套桃红的,上面用金线绣的雀尾栩栩如生:“够花了吧?”
真的太花了,花得我受不了。我往旁边躲了躲,傅白雪不依不饶,那会我还年轻,还要脸,打闹一阵,还是被他按着穿上了。
“这么花,我虽然是个Omega,但也是个男的,这我真觉得……”话没说完,就在他带着热度的视线下消音了。那好像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那么明显的意动。
我撇开脸,只觉得耳根也跟着烧了起来,低低问了声:“……好看么?”
余光瞥见傅白雪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蹲下身,修长有力的手掠过我赤裸的脚踝,若有似无的停了停,然后轻轻拂开撒花般的裤摆。
“好看。”
-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我穿戴整齐,在傅白雪面前转了一圈:“好看么?”
“……”他直起身,下意识把玩着手串。现在我有的是钱,送他的石头,早已从随手抢来的鸡血石,变成了水头极好的碧玺。
镜中的我们,身高相仿,一个穿长衫,一个穿大袖,里外衣襟的颜色恰巧反了过来,是完完全全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傅白雪终于弯了弯眼睛。
“好看。”
-
下一话:兄与弟③
巫商冷笑:“凭你也敢嘲笑昭瑶?你也配?”
作者有话说:
所以阿宁死后,傅白雪真就染了奶奶灰去弹电吉他了。
第79章 十九、兄与弟③
十九、兄与弟③
我披着外褂,晃晃悠悠地往自卫队的后花园走。
基地内有训练场,训练场的后面就是一个花园,里面还种着菜,里面有花有草有果有蔬,还有满地乱跑的母鸡和小鸡,端的是一派生机勃勃。
我闲得没事摸鱼的时候,就会过去躲在树上睡觉。
我攀上一丛桂树,飘飘摇摇坠在树顶。深秋时节,桂树开得灿烂,这里枝繁花茂,阳光不温不火,很适合躲懒,就是香气太浓,薰得我头晕。
正昏昏欲睡之际,我听到树底下有几个小兔崽子在窃窃私语。我揉揉眼,不小心把他们的抱怨听了个干干净净。
挺尴尬的吧我觉得,因为他们抱怨的对象就是我。
仔细想一想,其实可以理解。自卫队里招的都是能力者,大多数是年轻人。年轻人嘛,自负才能,血气方刚,有一腔抱负,怀着理想加入自卫队,想要在这片乱局中施展拳脚,保卫家乡——他们自然是对自己的领导者有期望的。
而我,其他的先不提,我是个Omega,这就是原罪了。
但是这种性别歧视不能在明面上说,因为老白也只是个Beta,而队里的能力者,也有相当一部分是Omega。可他们心里到底有不爽,平时不显,一旦遇到事,打头第一句,必定是“毕竟副队是个Omega/我就说Omega不太行”。
这阵子我频繁在水龙坡和自卫队两头跑,前两天还因为发/情又回去了一次,这种小事无论我还是傅白雪都不是很在乎,但底下的人只会看到总副队不和,副队耍性子出走了。
顺带说一句,他们一直觉得我和傅白雪是一对儿,只是苦于傅白雪是个Beta,没法标记我,才让我在外面吃野食——我还拿这事打趣过傅白雪,嘲笑他在传闻中被我戴了绿帽子,结果老白没笑,就静静看着我——吓得我立马也不敢笑了。
其实这段时间燕北一切如常,表面都风平浪静的,自卫队也没什么事,所以这种在队内弥散的风言风语才格外异常。之前我和傅白雪提到有人盯上我时,就研究过现在的情形,觉得要是想搞我,第一步就是要离间我和自卫队。散布风言风语,这只是前戏。
这是个阳谋,而且相当成功。
虽然知道这是为了要钓出队里的探子,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心里发堵。
这群兔崽子、小白眼狼,别人挑拨几句,就忘了谁手把手指导你们控制能力,谁顶在你们前面了,一点也不可爱。
我烦躁地抓抓头发,一翻身,钻到桂树深处去了。
-
就这么拖着,局势陷入僵局。
目前我们知道盯上我的人,只有巫家剩余的人,和一个三区的伊万。可他们都是擅长挖洞的蚯蚓,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人。本想钓鱼执法,可无论是水龙坡还是自卫队的饵,对方都没有咬,这就很尴尬了。
最烦的是自卫队的势力在急速扩张期,没法轻易有大动作,我也想来一招敲山震虎,但要是震到其他大佛,直接掐了我们的物资怎么办?
被人暗中窥伺的感觉差劲极了,偏偏束手束脚什么都不能做。自卫队的势力还是太小太新,我做梦都恨不得能放手大干一场,直接带着我的小弟们南下,把那边的拦路石都敲碎了扬海。
这时候我就格外羡慕玉京春,人家不扯虚的,就是劫财杀人放火灭族一条路的黑恶组织,捞钱吸金的项目多的是,那些有点油水的家族,都是拿钱求他们保护——操,真是酸死我了。
保护个屁的家园啊,劳资正他妈在被搞啊!
巫商知道我这个想法后,素白纤长的手指搭在脸庞上,轻巧地敲了两下,然后曼声笑道:“倒也不是不行。”
上次巫商被我敲打后,又成了那副阴郁深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样子。他对待昭瑶的态度依旧很刻薄,对我也不再像之前那么亲近,而是我熟悉的阴阳怪气。我松了口气,心底还贱兮兮地有点失落。我心说这不怪我,人就是这种会追寻得不到的东西的物种嘛。
他约莫就是顺口一说,看到我还巴巴等在旁边等着下文,眉梢一挑。
我非常上道:“有什么代价?”
成年人的可耻之处,就是吝于付出真心,也不肯交付信任,哪怕知道巫商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是摆一副银货两讫的姿态。
“……”
巫商看我一眼,扯了下唇角。
我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很无辜地歪了歪头。
他什么都没说,扭头走了。
“……”
我捏了捏眉心,很想叹声气,不过忍住了。
跟巫商的关系越来越僵,自卫队又是这么个样子,我忍不住跟傅白雪抱怨:“难道这就是中年男人的悲哀么。”
傅白雪还愣了一下,歪头算了算日期,才略迟疑道:“我们还没到三十吧……”
“那是你啊!”我哀嚎一声,“我不记得自己多大了啊!说不定我已经是个老妖怪了呢!”
超能力者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要高一截,就算上了年纪身体也能维持很久的巅峰期,可我自打有意识起,就是这副样子了——所以这个问题真的不能深想。
傅白雪失笑,为我倒了一杯茶:“没事,我陪你。”
-
结果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某天我回家,发现昭瑶的小窝棚空空荡荡,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住在昭瑶隔壁的是一个女Beta,靠出卖身体为生,和昭瑶关系还不错。这会儿人家在接待客户,我不好打扰,等那边没叫了,我才过去问她有没有看到我家两个小混账。
那姐姐是个泼辣人物,每回我打发昭瑶在院子里剥蒜时,都能听到两人中气十足的对骂。不过她似乎有点怵我,我来这这么久,我们说话的次数不超过十句,且每次昭瑶都必定在场,虎视眈眈地盯着。
她穿得十分随意,随便裹了裹就打开门,倚着门框跟我交谈,说只注意到巫商先出去了,没过一会儿昭瑶也怒气冲冲地跟上去了。
我道了声谢,就准备往她指的方向去,她却叫住了我,一双深棕色的眼睛看着我。她大概是个混血,这年头,战后流亡士兵和异国女人的孤儿不要太多。
“和我睡一夜吧,我倒贴你物资。”她挺认真地对我说。
“……”我哑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昭瑶每次那么防备我们说话了,原来她不是怵我是觊觎我啊。第一次被女士直白邀请,我心情有点微妙,“谢谢……不过我不缺物资。”
“我知道你不缺,但我只有这个了。”她还有点不死心,又确认一遍,“他们都说我很爽的。”
“……”我捂住脸,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憋出一句干巴巴的,“……我是Omega,睡不了你的。”
“你竟然是Omega!我一直以为Omega是喜欢和小崽子吵架的男孩……我以为他是你的童养媳。”
不不不,童养媳其实是昭瑶,虽然现在已经不作数了。
跟一个不熟的女性讨论这个真的尴尬到爆炸,我以前怎么没发觉自己脸皮这么薄。我用手指抠了抠侧脸:“总之,我就先……”
她语出惊人:“那我可以睡你,我的技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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