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不给我钥匙,恐怕你只会死的更惨。”
悠长的宫殿走廊只能听得到衣摆扫在地面的声响,奴骨境之前的大殿被苏景然废弃在了黄沙漫天的荒漠之中,而真正的宫殿却建在黄沙之下,盛逢踏出门的那一刻才发觉自己的屋子周围被设上了结界,结界里有阳光微风,但出了结界,只有无边的黑暗和阴冷的走廊。
他赤脚走过层层叠叠的台阶,侍从给他选的衣衫、梳的发冠都像极了曾经的沈祝遥,盛逢以前世的经历为耻,所以顶着这样的衣服和发饰,丝毫不能让他感到半分轻松。
“下次!下次再给你们找几十个漂亮活人,供哥几个消遣!上次给送来的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就那几个女人看着舒服点儿,结果老子我还没尽兴就给玩死了。”
盛逢路过一扇虚掩的石门,其中的污言秽语不加掩饰地一句一句传入盛逢的耳朵,他靠近那扇门,透过缝隙往里望去。
大着肚腩的恶鬼围坐在杯盘狼藉的长桌前,桌上一只可怜的猪头被啃得只剩骨架,一屋子乌烟瘴气,盛逢粗略地数了一下,大概有二十多头恶鬼,它们簇拥着主座上的凶煞,刚才说话的应该就是他,此时这怀抱小倌的煞正恶心地舔着怀中人的脖颈,小倌则像只瑟瑟发抖的小鹿崽,缩在软垫上一动不敢动。
二十名被鬼啃得只剩骨头的失踪者。
盛逢沉默了半刻,接下来他微微抬手,淡然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石门。
正在酒池肉林的众鬼被突然闯进来的盛逢惊扰到,纷纷将目光移过去,只见那人气质出尘,纱衣拖在地上,干净澄澈的目光居高临下扫过这饕餮盛宴,缓缓抬起白嫩的脚踩在了屋内柔软的地毯上。
顿时,恶鬼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肉眼可见的欲望。
“美...美人....”坐于主位的恶煞无情地推开了怀里的小倌,眼睛死死盯着离他最远的盛逢。
盛逢没了沈晏的一魄,再无法融入进鬼的世界,身上携带的活人气息近乎毒药一般诱惑着众鬼,他目不斜视地跨过地上零零碎碎的骨头和污秽,一直往主位走去。
恶煞惊喜地快要跳起来,边冲盛逢招手,边用袖子擦着嘴边的口水:“来来来!美人,来这里,来我怀里。”
盛逢微微勾着唇,在群鬼艳羡的目光下走到了那只恶煞的身边,这散发恶臭的屋子让他很不舒服,于是他装作羞怯,抬起一只广袖掩住了鼻,这薄料的纱衣给他添了一丝神秘。
这群恶鬼从未见过长得这样雌雄莫辨的美人,盛逢身上隐约透出的清冷气质更加激起了它们的占有欲,恶煞从位置上摔下来打了个滚,他想去捉盛逢的脚和衣袖,却被后者巧妙地避开了,顺滑的衣料就这么在手里溜走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恶煞就要恼羞成怒,面前的美人却开了口:“你喜欢吃人吗?”
这句话逗笑了全场的群鬼,恶煞从地上翻起来,活像一只胖头鱼翻了肚:“吃!当然喜欢吃,怎么?美人怕了?放心,只要你脱了衣裳取悦我们,老子就不吃你。”
话音刚落,石门应声关闭,群鬼又开始大口吃肉,顺便准备看一场好戏。
“取悦你?”
寒光一闪,恶煞还没来得及说出他下一句污秽之语,就感受到空气透过他的肚子。
满肚子的脂肪和内脏被削肉的刀捅了出来,面前刚刚还笑容满面的美人还是没心没肺地笑着,然而他半张侧脸都溅上了血,手里还握着一只仍在跳动的心脏,他朱唇轻启:“区区宵小,你也配?”
下一秒,心脏在他手里化作成了迸溅开来的黑雾,被掏了心的恶煞也在这一刻化成了齑粉。
苏景然跟随侍卫到达此处时,盛逢正站在一堆血肉模糊的恶鬼尸体旁边淡然地擦着手上的血,苏景然丝毫不意外地跨进石门,掏出干净帕子来:“我记得你以前喜欢渡化,怎么现在搞得这么血腥?”
盛逢冷淡地推开他的帕子,独自跨过屋子里的累累骸骨向石门外走去。
苏景然像是得了甜头:“不过...现在的你确实比之前更有吸引力。”
作者有话说:
我家小逢也是狠角色的!!!
72 第72章 朝暮三
从那令人作呕的地方脱离出来是盛逢下意识的举动,侍从已经在外头等候了许久,直到望见苏景然从石门内走出来,他们才打算进入殿中收拾地上的尸骸。
盛逢解下穿在最外层的那件纱衣,这么华丽的衣裳就被他这么随意地扔在地上,苏景然却视若无睹,他小跑了几步,堵在盛逢面前。
盛逢被他逼停下来,不耐烦地抬眼看他:“陛下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苏景然负着手,一脸玩味地瞧着身上血还没擦净的盛逢,拖着长腔说:“既然国师那么坦诚,那我就不绕弯子了。”他凑近了些,悄声问,“国师知道榆城道吗?”
盛逢沉默地看着他,没想回答。
苏景然自讨没趣:“我还记得那年国师渡化十万恶鬼时白衣猎猎的模样,你曾为了挽救绥都和周边小国万人的性命,选择牺牲了一个村子,将其变成了天坑,国师还记得吧?”
“龙蛟坑……”盛逢喃喃道。
苏景然笑道:“看来国师还没忘记,十万恶鬼的怨气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压制住的,所以需要隔三年进行一次渡化,可自从国师仙逝之后,龙蛟坑就无人问津了,其中的怨气只能更盛,不会有半分削减。”
“苏珮,你想打那十万恶鬼的点子?你控制不住的。”盛逢打断了苏景然的话,袖子里藏着的手已然捏成了拳。
苏景然冲他莞尔一笑,一如春风化雨,仿佛他不再是个阴谋家:“榆城道的西面就是曾经的龙蛟坑,我需要你……”他伸出手,轻浮地挑起盛逢的一缕长发。
“帮我破开千年之前布下的枷锁,放出这十万恶鬼。”
盛逢自始至终都低垂着眼帘,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当年他几乎是废了半条命才封印住这十万厉鬼于大山深处,而苏景然却在如今这么轻描淡写地命令自己冲破当年布下的罗网。
不可能。
盛逢的态度显而易见,紧接着他就感觉脖子一紧,后背被狠狠地推在了坑坑洼洼的墙面上,苏景然单手攥住他的脖颈,手在小幅度地缩紧。
久违的窒息让盛逢感到眼前模糊,可他不能这时候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于是他扒住苏景然的手:“你杀了我,没人能帮你破除龙蛟坑的枷锁。”
盛逢一句话让暴怒的苏景然猛的松开了手,盛逢脱力地靠着墙滑坐在地上,苏景然又恢复了刚才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这么说,国师是答应了,那么就请国师回去歇息吧,你最好乖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苏景然示意了两名侍从,他们面无表情地搀扶起地上的盛逢,就像两个没有温度的死人一般强迫式地将盛逢扶回那个设满结界的屋子。
那四条铁链重新与墙面连接起来,致使盛逢再一次被困在这里,烛影摇晃,映出他模糊的影子。
窗外的结界仿佛是跟随外界的景象变幻而变幻,只见远方骤然炸起一团烟火,绚烂的烟花升至半空才绽开做一朵牡丹,结界内的仆从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纷纷聚在一起向遥远的夜空眺望。
盛逢靠在架子床上,余光瞥见那红火一般的花蕊,不易察觉地勾起唇角,眼底透露出一丝狠厉。
门扉松动,与此同时他收敛起了笑意,侍从手执一盏灯烛,似乎是进殿来为这阴暗的屋子添一些光亮,亦或是……为了别的什么。
盛逢将目光投向他,问道:“什么地方在放烟火?”
仆从似是很欢喜盛逢主动问出这句话,于是默默放下手里的灯烛,恭敬地欠身:“回国师的话,是希夷境在放烟火,小的听了些风声,说是近日希夷境要办一件大喜事。”
……
身着锦服的沈晏一手撑在桌案上,他极少数会穿得如此隆重,目光冷淡地望着挂满红绸缎的大殿,这一片热闹喧腾的景象也是他所期待的,可现实在告诉他,这是一出戏,一场做给苏景然看的戏。
“你真确定这样就能骗过苏景然?”独孤迁被那一身繁琐的饰物搞得头疼,只见她撩起衣摆大喇喇地将一条腿翘在案几上,捞起那一串葡萄就往嘴里送。
这实在不像个正常的“新娘子”。
沈晏也不知道能不能利用这一点降低苏景然的警惕心,他只是在遵循盛逢交代给他的事情。
“哎,你那位军师给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还把我拉进来,我堂堂一个鬼王在这儿陪着你演戏,多亏是有盖头遮着,不然我回去还怎么混?”独孤迁扶着自己尽是珠翠的头冠,满腹怨言都显在了脸上。
沈晏心里正烦,本来懒得跟她一般见识,但独孤迁饶有一种越说越起劲的势头,他只好打断她:“不想演就滚。”
独孤迁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走呢,你那说好的六十头猪还没送到恶煞道呢,再说了,大婚之夜新娘子跑路,你不嫌害臊,我还嫌呢!”
沈晏没有搭话,只是淡漠地望着窗外灿烂的烟火,这场大婚他特意让仇以山传出了风声,几乎只要是身处鬼境,不用打听都能知道希夷鬼王大婚这件事,最后搞得希夷境的鬼众比他还高兴。
婚事办的热热闹闹,他也假情假意地陪着喝了个酩酊大醉,但是冷风一吹,他的酒劲儿消下去了大半,这才发觉这不过是一出虚假到不能再假的戏码。
“我出去透透气,你想吃什么自己拿,或者让人送,随便你。”沈晏吹了半宿冷风,实在按捺不住躁动了一晚的心,准备再次潜入奴骨境。
盛逢则是生动地向那侍从演绎了一出什么叫惨遭背叛、爱而不得、虐恋情深的大戏,演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差点信了,侍从安慰了他一会儿便为他熄了几盏多余的灯,悄悄退出了大殿,兴冲冲地跑去给苏景然报告了。
微风躲进温暖的大殿里,盛逢面无表情地用手抹掉了脸颊的泪痕,眼眶里还湿漉漉的。
他默默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枷锁,修长的两指于半空中有形状地画了一个三角形,枷锁突然猛的一震,坚固的链条上出现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看来解开它需要花费些时日了。
紧闭的木门突然向屋里灌风进来,盛逢下意识摸向软枕下方的一把匕首,匕首是他在解决那群恶鬼时顺进袖子的。
然而烛火下熟悉的身影让盛逢心下一颤,他连忙朝敞开着的窗户挥了一袖子,窗户应声合上,殿里原本明亮的烛火也顿时熄灭了一半。
“你怎么是从正门进来的?”盛逢强忍着怒意,尽量将音量放到最小。
沈晏走路还有些不稳,可这并不妨碍他把盛逢扑倒在榻上,盛逢摸到了他昂贵丝滑的衣料,这人连大婚的衣物都没换,就连发冠还束得整整齐齐的,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你不在希夷境好好呆着……”盛逢一只手推着他,一只手赶紧将帷幔扯了下来,遮住这个大半夜闯入的不速之客。
沈晏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抱了他一会儿,随后脱了金丝点缀的靴子,盘腿坐在榻上低着头,那一脸沮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盛逢欺负了他。
盛逢不明所以地去拉他的袖子,却被沈晏赌气似的躲开来,前者有些哭笑不得,总不能酒精还有降智的功效:“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今天跑来了,希夷境那边……”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沈晏突然打断,语气闷闷的,活像个受了委屈回家告状的娃娃。
盛逢的三寸不烂之舌差点就被自己咬断,他没法对着这么一个喝得半醉的人讲道理,沈晏总能让他把后半句话重新咽回肚里。
“你……你先听我说。”盛逢半天才憋出来这答非所问的一句。
沈晏倒是很上道,立刻就接上了盛逢的话:“你不想让我在这儿,那我回去好了。”
说着他就一只手挑起帷幔准备下床,盛逢却一头雾水地拉住了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是你不让我走的。”沈晏理所当然地又坐了回去。
盛逢:“……”
酒劲上头的沈晏脸颊还有点红,整个人的动作都显得有点缓慢,盛逢严重怀疑这个人是怎么在这种状态下躲过奴骨境那么森严的守卫的。
“我娶的……不是我喜欢的……”沈晏垂着头,“我小时候看别人成亲,也想过那样娶你过门,当时觉得自己该死,是对兄长的大不敬,前世你去的早,还不等我及冠就离开了,可是阿遥……即便是过了两千年,我还是没能娶到你。”
希夷境的漫天红绸应是为盛逢准备的,他应该与盛逢并肩于鬼境之巅,受万鬼朝拜,那身锦绣霞帔也该是穿在盛逢身上的。
盛逢知道沈晏在难受什么,虽然他的情绪从不愿真正表露出来,可心里是如何想的,自己是没办法骗过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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