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被唤醒记忆,下体挞伐更快疾,声音却似在云雾里:“我的江郎,每次与我交欢,都心甘情愿,欢愉无比。他从不会……从不会这么看我。”
他越说自己越信,一把伸出手来,捂住了我的眼睛。
他一边操我,一边喃喃低语:“你不像他,你不像他。你想扮他,先把这双眼睛去掉罢!”
一阵开脑取髓的剧痛刺入我识海。刹那间,我识物之力空空荡荡,真正瞎了双眼,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眼前最后一个画面,是他在我面前耸动的健硕上身,胸口绷带滑落,露出底下一道早已愈合的浅浅伤痕。
我极轻一笑,几乎呕吐出来。
……大师兄,你又骗我一次。
我一连烧了十余日,水也没得几口,头昏眼花,如在梦中。神识涣散之际,依稀听见萧越在魔殿中与人争执,又见琉璃灯盏中蓝火摇曳,映着濮丽人一抹嫣然笑。惊觉回神,想着不能就死,勉强爬到床边,在地下摸索了些碎糕点,扣扣索索送进嘴里。
一缕血腥气飘入我鼻端。我止了咀嚼,茫然向那处望去,眼前只有黑暗。
萧越一步步向我走来,诛邪上鲜血滴落声声,杀戮之意几乎迫入我眼皮。
我闭目待死,却听他开口,气息浮动,喉音阴郁:“叶疏叫你骗了我这么久,让他付出点代价罢。”
我被他攫入一团血网中,离了极焰魔窟,御风前行。洞中不知日月,门外正是极寒天气,我身虚体弱,冻得全身僵硬,只极力将手窝在心口,保住一丝暖气。
昏沉沉在半空中,只听一道剑意清鸣,脚下传来叶疏清冷声音:“萧越!”
萧越哼笑一声,道:“我亲爱的叶师弟,你骗得我好苦啊。想来也是,你对随云虽然无情,却与他有婚姻之约。你们叶家人最是道貌岸然,就是为了那点面子,也不至真的把他让给我。”
叶疏冷道:“少废话,放人。”
萧越伸指在诛邪剑身一弹,挑眉笑道:“放人?看你拿什么跟我换了。”
叶疏未作声,只听底下嚓然一声,似火焰毕剥。
萧越讽笑道:“师弟,你江南叶家传人,堂堂一派宗主,什么时候改行当了假货贩子。一个假货还嫌不够丢人么?”
他五指一收,血网瞬间收缩,条条索索绞入我肉里。
他俯视叶疏,口气中满是志在必得:“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叶疏沉默不语。
萧越喉头发出一声异笑,忽一把抓过血网,将我骑在胯下。
他狂戾的声音也传入我耳中:“叶疏,这人名叫周令,原是朱雀堂一名普通弟子。他对你用情至深,不惜服下禁药’非花如梦’,宁可改头换面,从夜半到天明,夜夜受那噬心蚀骨之苦,也要变成随云的模样,讨你一夕之欢。却不该一时性急,惹得你勃然大怒,禁足令一下便是三百年。你这样利用他,心中不会有丝毫不安么?你把他送到我这里,让我天天操弄这么一张肖似随云的脸,你舍得么?”
他说得兴奋起来,将我僵直双腿向旁一分,竟就要向我身后顶入。
只听他邪笑道:“师弟,你不喜欢他的眼睛,是不是?我帮你把他弄瞎了,你现在看看,像不像你的随云啊?”
极寒北风中,我几乎仍能听见叶疏手在广袖中微微颤抖。
最终他只道:“好。我给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事,留恋般握了一握,向空中抛来。
萧越如溺死前抓救命草一般,贪婪地将那物事捧在手中,似要战战兢兢打开。
不知那是何要紧之物,他周身气息不受控制地涣开,先前身上的淡淡血气也渐渐转浓。
血网缓缓从我身上萎落。我在他身下不经意般动了一动,抬起惟一能活动的右手,倏然向他心口拍去!
转瞬间,“无垢”发出凌厉符光,千万道曲折禁纹,一并交映在萧越身上。
——但这一下却打空了。
萧越做梦般看了看那浮在空中的弯曲字符,又看了看自己胸口,突然纵声大笑起来。
他指着叶疏,又指了指我:“你以为……你以为我中了孟还天的魔种,才变得这般模样,是不是?哈哈哈哈,叶疏啊叶疏,你自己不是个活人,便以为我也与你相同……”
他忽而振臂,四周顿时昏天黑地,风起云涌:“我当年亲眼看见随云破体而亡,道心瞬息破碎,一念成魔。我三百年寻天觅地,在苍炎教汲汲营营,只为复活随云一人。你竟以为……我如你一般冷血无情!你还叫这婊子过来,妄图镇魔……”
他狂怒之下,魔压重于千钧,我如何能够抵挡,真元快速燃尽,连体内金丹也破开道道裂痕。
只听他嚣叫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镇我心魔!”
雷鸣电闪,风冷如刀。
叶疏厉声道:“住手!”
一声剑光交鸣,我一头栽在地下,全身力气尽数抽尽,喀嚓一声,金丹化作齑粉。
我仿佛又回到了三百年悠悠荡荡的日子里,肉体解离,魂梦无依。
我化作千万天风,散落三千世界。惟有经过一处青岩小院时,疏影掩映中一角雪白道袍,令我时常驻足。
我鼓足了力气,想要把他袖子吹荡,让他练剑太久的手,感到一丝清凉。
耳中率先传来的是门外叶白驹的咕哝声:“……他躺在这里倒轻松,可苦了别人。我看一年半载,只怕也……”
我呻吟一声,想从玉床上起身。
叶白驹听见响动,见鬼般一声大叫,手中不知什么也惊掉地上。我欲向他讨杯水喝,他已飞一般地逃窜出去了。
少顷,我苏醒之事已传遍七峰十六堂。谢明台、白无霜皆到我床前,说了许多赞赏之语,说我忍辱负重,勇气可嘉,虽未劝返萧越,却也令魔教大乱。其他人也嘉奖了我许多灵物,连我那便宜师父蒋陵光,也赠来一大包一品灵药。
我本不习惯人多,师辈来来去去,头脑便昏昏然起来,于满室清冷中,竟似嗅到了一缕极淡的玫瑰香气。
我起先还当了真,回头一想,叶师弟最不喜俗花艳粉,连我从前偷偷送他的梅花,都要掐着时日,生怕开重了几分。我眼已瞎了,嗅觉却也未长进一分,反作这些糊涂乱想。
人散后,叶疏才进来。我原以为他有些话要问,他却也不问。只道:“我已替你接续灵脉,气息吐纳应是无碍。只是……”
我自然知道他欲言又止的是什么。我金丹已碎,从此便是个废人,连凝气也难,半只脚已踏入凡间,生老病死,都在弹指之间。
我止道:“宗主,人各有命,我不怨怼。”
叶疏望着我,片刻道:“你如有所需,我……门派上下,无有不应。”
我淡然一笑,道:“既这么说,我倒真有一事相求。”
我抬起脸,对准他所在之处,恳请道:“听闻西洲中有一秘境,唤作知梦岛。岛上有异海奇石,传说可重锻根骨,再塑神魂。……”
叶白驹去而复返,听我开口,忍不住便出声打断:“你这个人好没眼色!我起先念你可怜,好意替宗主收留你,却不知你如此不识好歹。自你遭萧越毒手,我们宗主日夜向你体内输送灵息,三个月不眠不休,损了自己修为来救你。你倒好,醒来感激也没一句,却在这狮子大张口,要他陪你涉险!那岛中之海凶险之极,闯入者从来有去无回,你难道不知?”
我如同未闻,只向叶疏道:“……我无力御风,想请一名凌虚境前辈送我到秘境门口,任我独自探索。不知宗主可否答允?”
叶疏久久望我,久到我几乎要怀疑这要求太过分。最终他只道了一声:“好。”
动身时,却只有叶疏一个人过来。我还以为是谢明台或白无霜送我,兀自在那里苦等。
只听叶疏开口道:“走罢。”
我意外地回过身去,只觉他唤起的风拂动在脸颊。
叶疏道:“你准备好了,便跟上。”
我也不知他为何屈尊降贵亲自送我,自然不敢不从。这御风术凭的是修者运转自然之力,我从前倒可借力,但如今修为全失,身沉体重,只得大不敬地拉住了他袖子。
踏风起时,我跌跌晃晃,依稀感到云锦衣袖之下,他手臂内侧似有些纵横凸起,隔着许多层,也不真切。
到了西洲,我们趁夜落地,向人打听秘境所在。当地人十分热心,告诉我们那知梦岛便在莲花镇附近,每年荷叶接天之际,乘上一只小船,驶入藕花深处,悠然一梦,便可进入。这秘境中有些烟花雨雾,颇可一观。年年盛夏,都有不少小道侣携手而来的。
我忙问:“听说岛上有一处灵泽,叫做前尘海……”
乡民便立刻变了脸色,连连摇手道:“去不得,去不得。那海水妖邪得紧!人一踏进去,话也不会说,眼珠也不会转,别人叫他也听不见,定定地站在那里,再也不会动了。我见过太多啦!同伴从里面出来,哭得惊天动地的,说好好一个人,眼看着皮脱肉烂,化作一具白骨……”
我倒不惧这些。秘境开启是在六月,我把春光误尽,正好有心补救。一路走走停停,虽目不能见,也有些趣味。叶疏竟也不走,风餐露宿,都陪着我。一连又下了几天阴雨,山路泥泞,我便折了一根竹枝,当作拐杖,敲敲打打前行。当夜柴火潮湿,叶疏是万中无一的冰雪灵根,天生与火相克,连施术法,仍点之不着。我只觉柴烟呛鼻,身上衣裳又湿透,怕他面子过不去,便道:“宗主,我不冷。”
叶疏半天不语,又道:“你吃什么。”
我如今体质已与凡人相近,一日不食便觉腹中饥饿。闻言忙从怀中取出半张冷饼,道:“我吃这个就行。”
那饼在身上搁了一天,已不大新鲜。我实在冷饿,也顾不得滋味,狼吞虎咽便吃了起来。察觉叶疏在对面一动不动看我,一时不自在起来,竟忘了他仙体大成,问了一句蠢话:“……你吃么?”
尚未听见回答,只听车轮辘辘,銮铃声声,山路间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叶宗主?”
叶疏淡道:“江大小姐。”
江雨晴诧笑道:“我与家兄来西洲办事,想不到在这荒郊野岭竟遇到熟人。要不是远远望见宗主冰雪仙仪,真不敢上前相认。”
江家女子皆是火灵之体,我何时走过这般好运,一下昏了头脑,连她说的话也没听见。忙道:“……劳驾,能帮我点一下火么?”
江雨晴屈指一点,火焰熊熊燃起。她一向手比嘴快,这才就着火光看向我,不解道:“这位是?”
火光燎热之际,我颤然一惊,只觉山下那马车之中,有一道热烈之极的目光也同时望向我,几乎在我脸上烧出两个窟窿。
我几乎被他望出一个踉跄来。他用一双隐藏起来的眼睛,便逼问到我元魂深处:
——阿云,是你么?
第五章 我这辈子认定了你
叶疏眼睫也未抬,口吻平淡:“他是朱雀门下弟子周令,随我去知梦岛。”
周身热烫一瞬间便已退去,冷雨又重新落在我肩。我哑然失笑,心想我三百年前易容求爱,只怕在修真界已十分出名。
江雨晴却不认得我,大概见我脸色发白,便邀请道:“天雨路寒,不知宗主和这位……同门,可愿与我们同行?”
我本以为叶疏一定拒绝,他叶氏一向眼高于顶,江家又惯有暴发户的名声,他出尘之人,怎肯受江家恩惠。
谁知叶疏竟站起身来,道了声“叨扰”,便走入那马车中去。
江家人出行,一贯张扬富贵。我才到车前,便嗅到一阵豪华气息。想到自己一身泥水肮脏,怕污了人家车子,便止步车座,将一双湿脚垂在舆驾下。
车行平缓,只听江雨晴唤人奉茶之声,又好奇道:“说来也巧,家……我们也要去知梦岛。不知宗主所去为何,莫是秘境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我心中暗自感慨,想一别多年,江大小姐鸳盟落空,快人快语却是一如往昔。
叶疏还未开口,江风吟已在一旁不耐烦打断:“不该打听的别乱打听。叶宗主天下第一等的大人物,不知多少要务牵扯,岂是能轻易说与外人知的。”
我不免一惊,他从前便与叶疏有天才之争,一向十分的不对盘,但明面上总有几分客气。如今叶疏又是青霄门之主,他身为门中弟子,论理也不该对尊长这样无礼。
叶疏倒不在意,开口仍平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向我示意一下,道:“他神识受损,听闻前尘海有造化之力,便去一试。”
江雨晴恍然大悟,道:“其实我们也……”中途却又硬生生止了声,生硬换了一句:“不知这位周师兄受了什么伤?”
这我可不敢让她问下去了,忙强咳了几声,想岔开话题。
江雨晴果然中计,转而问道:“周师兄,你冷么?”
我本想说不冷,嘴唇僵冷,一时竟卡了壳。只闻衣料窸窣,身上忽然一阵温暖,竟被人披上了一件外袍。
我握着那云锦衣襟,闻到衣上极淡清冷气息,不由十分感动。我这师弟生性爱洁,连鞋底也沾不得一粒灰尘,何况我现在这样邋遢,他却不吝施舍我一件衣服穿。要放在从前,我不知又要辗转几多日夜了。
江风吟似不屑哼了一声,细听倒不分明。马蹄轻快,转眼已到镇上。几名家仆前来接驾,口称“少主”。我也落了地,站在一旁等候。耳听他们下车之声,忽有人停了步,接着一阵清风起,将我湿衣一瞬吹干。
我料不到江少爷竟大发善心,忙道:“多谢少主。”
江风吟看也未看我一眼,显然对我十分嫌厌,一步不停地去了。
我便在莲花镇上寻了间客栈住下,叶疏也一并留下,并不知有什么打算。我行动不便,吃饭倒水全靠摸索,穿衣束发,更是一塌糊涂,叶疏便来帮我。他又哪里会照顾人,衣带打起结来,便久久解不开。时近六月,小客栈楼上更有些暑热。我又无修为,一时热上脸来,鬓角也汗津津的。忽而一声裂帛,叶疏手持断带,默然无语。他才推门出去,便听对门传来江雨晴一声惊呼:“宗主?你在这里……呃,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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