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如梭,穿织愈来愈快。春殷仙体残毁,一怒之下,与父兄共同叛出仙界,成了令人闻之色变的赤焰魔君,威势仅在魔尊孟还天之下。千霜仙路断绝,孤身一人前往极寒之地历炼,却为霜境认主,原来身世非凡,乃是剑尊之后。如今真身化神,银甲生寒,身骑一匹无头战马,统率昆仑百万雄兵,无往而不胜。凤采亦一统妖族,自号荒泽帝君,使得那些花精鸟怪,树神兽妖,各离其主,夭夭而兴。九天界真灵之气枯竭,放眼一片萧条,连日月星辰也黯然无光,父皇亦无力回天。魔族悍然发兵,三界共同举事,金鼓动地而来,以摧枯拉朽之势,踏破凌霄宝殿。
我从冰冷的睡梦中,被几名凶神恶煞的魔兵从床上拖了下去,披头散发,赤着双足,连外衣也来不及穿,就这样狼狈地跪在我撒娇发痴过千百回的宝座前,身子颤得如同一片单薄的落叶。
宝座上一个黏腻邪恶的声音响起,似带玩味之意:“这就是天命之子,琼华仙君?”
我根本不敢抬头,只偷偷瞥到他脚下款款摆动的肥大肉瓣,已吓得双腿发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孟还天啧然道:“他爹那般硬气,身受焚天业火,也不肯吐露幻海之眼所在。怎地儿子如此不济,别是几位一时走眼,看错了罢?”
千霜与凤采一左一右,在殿下各占一方,与他呈分庭抗礼之势。只听凤采冷冷开口道:“他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一条冰凉湿冷的花冠黑蛇从玉阶上嘶嘶而下,在我脖颈上紧紧缠了几圈,立起半个身子,向我骇得半点血色也无的脸上喷出阵阵腥气。
我一生都未见过如此恶心可怖之物,一与它黄色细长的蛇眼相对,忍不住吓得哭了起来。
孟还天赞叹道:“赤焰君,常听人说红颜祸水,当真不假。你看他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简直叫本尊都忍不住动了凡心,想跟他睡一觉才好。”
我早已怕得六神无主,却极力咬住唇,颤声道:“……我陪你睡觉,你就放了我父皇么?……”
孟还天微微一怔,才忽然大笑,环顾左右道:“你们听听这孩子说话,堂堂仙界太子,怎么跟个婊子一样?”
春殷一身魔意如血,坐在玉阶之上,闻言连眼皮也未一动。他身后侍立的一名英艳女子,却冷笑了一声,恶毒道:“他对自己这副皮囊瞧得比命还重,只怕在他眼中,整个三界九天,竟无人配碰一碰他的玉体。尊主若有兴致,一验便知。”
我看她身形,倒有几分眼熟,却不知为何对我如此怨恨。但见孟还天一听之下,肉瓣兴奋得根根高举,止不住牙关发颤,眼泪流得更凶了。
殿中忽而白光闪动,已展开一面一人多高的九华观照镜。其中黑火升腾,孽海横流,其中一人头颈低垂,不知是死是活,身上九龙暗袍已残破不堪。
孟还天狞笑道:“九皋,这刑天宫的滋味如何?本尊的宝贝蛇儿为了破你的仙体,花了好大的力气,没奈何,只得拿你的掌中珠、心头肉来将养一番了。”
我只觉那花冠黑蛇在我身上缓缓游动,将我身上仅剩的白色寝衣撕裂成一堆破布。那暗红滴着涎水的长长蛇信,也从我耳孔中深深地舔了进去。
我再也按捺不住,挣扎哭叫道:“不要,不要,求求你!父皇,母后,救我,救我!……”
只听九华观照镜中一阵嘈杂,却清清楚楚传来母后的声音,温柔却又不容抗拒:“琼华,不要求他!”
我父皇亦一点点艰难抬头,双目如喷出火来,吃力道:“我儿是……天命之子,万世之心……你对他无礼,便是违悖天道……”
孟还天一声戾笑,声震大殿:“万世之心?好,好,好!本尊今日倒要看看,到底甚么叫万世之心!”
我横陈在地,只觉那蛇不断向我两腿之间挤入,只向凤采哭道:“我父皇、母后,从前对你很好……就是一条狗,也该知恩图报……”
凤采原本面有难色,闻言目光立刻沉了下来,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忽然身后热辣辣地一痛,却是那一条灵巧细长的蛇尾,已从我后穴寻隙插了进去。我痛得只是哀哀惨叫,却又觉前面一阵难熬的奇痒,原来那蛇翻折头颈,将一张开裂到嘴角的巨口,几乎将我下体吞吃入腹。
我双腿乱踢,拼命遮住自己屁股,阻止它再进来。但我一无法术,二无修为,惟有一副无用的神体,眼看也要破了。
阶上寒光一闪,却是千霜离席而起,银靴发出的笃、笃声从我身边经过,只淡淡留下一句:“不喜欢看这些。”
一根骨头般的硬物捅进了我的后庭,带着勾刺,烫得惊人,一伸,一缩,一伸,一缩……
只听一个细细的声音哭道:“令君,令君,你怎么了?”
我从红肿的双眼中看去,见我小巧美丽的兵刃已经从中断折,两个小小的人掉了下来,一个抹着眼泪,徒劳无功地替我将一片片碎布遮在身上。另一个却早已哇哇大哭,两只小手不断抚摸我冰凉的面颊。
她抬起秀丽的脸蛋,向一个方向泣不成声道:“春……春殷君,你救救我们令君吧,你救救他……”
一团如墨的黑影向我走来,停在一尺开外,声音低沉有力:“我可以救你和阿青。”
他的目光落在我遍布浊液与泪痕的身上,没有一丝波动:“……他太脏了。”
他身后那名女子紧随他出门,经过我时,忽而脚步一顿,似笑非笑道:“你知道那天夜里,他一直在叫谁吗?”
我脑子昏昏然一片,只怔看着她如带少女之态的脸,居高临下地俯下身来,如看牛马、蝼蚁,向我吹气般呻吟道:
“——‘令君。’”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都不是真的
命宫本就幽深无光,从我肿得发烫的眼中望去,只见镜中黑影叠着几重星影,愈发看不清了。
大命星望着我,幽幽叹了口气:“令君,天医星与我斗了三百年,只道今日种种,无不在他推算之中。我倚仗你万世之心,总以为千万次试演之外,还有个不一样的结局。如今看来,命不可逆,势不可移。魔种出世,凌驾仙道,已成定局。”
只听他苦笑一声,面上更显疲态:“——是他对了,我错了。”
我在丽仙搀扶下勉强坐起,只觉后穴痛得钻心,身子更如一堵年久断颓的破墙,冷雨从千疮百孔中凄凄穿过。闻言低头向自己胸口看去,只见平平如昔。伸手尽力一挖,只抓得皮破肉烂,却无半点变化。
丽仙握住我的手,怪道:“莫要做傻事了。它若是肯睁开眼来,也不会任由你哭哭啼啼,变成个小抹布。”
她又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语意天真,如小女孩一般:“其实仙也罢,魔也罢,那又有什么紧要?我有个叫瑟瑟的丫头,从前修炼仙法时,便最是勇猛精进。如今成了魔女,瞧着却也不赖,我们还一起吃茶呢。你神体也已破了,便随我一同住在这混沌天,享些皮肉之淫,口腹之欲,岂不是好?你若想帝君、夫人,我变成他们就是了。连你那几个老相好,甚么赤焰魔君、霜境之主,我也全变得出来呢!”
我一时竟被她唬住,心头一阵迷糊,旋即却又想到:“假作真来,终无趣味。”遂又哭道:“我不要你这个假的,我要真的!”
大命星似与她对视一眼,才摇头道:“令君有所不知,这魔种秉万世孽力而生,世间无物可挡,纵倾仙、魔、妖三界之力,胜负也只在五五之间。令君想逆天改命,那是万死一生,只多保重自己身子罢!”
我一辈子生活在父母羽翼之下,一遇强敌,便油然而生畏怯之心。然而听他话中之意,竟似这不可逆转的宿命之中,仍有一线转机。生平头一次竟鼓足了勇气,咬牙道:“若有万一之法,我……我宁可舍了这条命不要,也要将它千刀万剐!”
一团浓黑的雾气,在我眼前弥漫开来。
依稀只听见他低声道:“……此物名唤‘无量劫灰’,是我星位命器,一旦开启,将于恒河沙数无量劫中,取得未来惟一求全之法,辐照九天三界,以无限身外之身,做一刹梦中之梦。我与丽仙得一先机,深植神念,即便前尘尽忘,应可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此物有计时之限……”
他向雾中一只灰扑扑的古老沙漏一指,声音更低得有些发颤:“若细沙漏尽,仍不能成功,我们三人便困在幻象之中,生而复死,永不得解。所受生灵极苦,亦将百倍还诸己身。”
我目视那黑雾中心的漩涡,仿佛与一只毒蛇的眼睛久久对视,最终只颓然一笑:“孟还天日夜折磨我父皇,逼他交出甚么幻海之眼。待他得手,万世孽力滚滚而来,又何尝不是在炼狱之中。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倒不如去做场大梦罢。”
只听丽仙喃喃道:“……成功与否,如何界定?梦醒之后,可还记得么?……”
那声音渐渐远去,黑雾茫茫,将我彻底吞没。
——我猛然睁开眼来,只见黑雾淡淡,从九华观照镜中如烟飘散。
我如从上古沉睡中苏醒,只觉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一般。一时强忍不适,极缓慢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竭力吞了吞口水,向一旁尚自未醒的丽仙叫道:“……丽丽,丽丽。”
只听镜中一声裂响,却是柳唱先惊醒过来,也难以置信地扫视身周一番,才与我目光对上。
他望着我尚自红肿的眼睛,仿佛有些陌生似的,喉头哽了一哽,才有些害怕般轻唤道:“随哥?”
我面上泪痕未干,一听之下,顿时又添了两行新泪。
我颤声道:“唱哥,是我。我们……回来了!”
身旁一声呻吟,却是丽丽捂着额头从地下坐起,倒似宿醉方醒之态。她先自对我痴望了一会儿,又将一双明眸向镜中望去,促狭地眨了一眨:“二位且别忙着高兴,只怕是大家都死了,跌在幻象里头,正做白日梦呢!”
柳唱将手无力地一摆,道:“管他是真是幻,你唱哥实在撑不住了,且让我歇一会儿罢。”说着,已然瘫倒在命宫星盘之上,又向丽丽指了指,道:“你也别捉弄他了,趁着坟头未冷,快带他去哄一哄那几个老相好罢!人家好不容易连命也给了他,正是头脑昏冲、满心情热,想来这时反一反水,也不如何为难。快去,快去!……”声音愈来愈含糊,终于一头栽倒,坠入沉眠。
我这才想起一件要紧之事,急唤道:“唱哥,你还没告诉我……”
却见丽丽娇艳一笑,拿起我一只手来,向我眼前晃了一晃:“瘸子大叔,你看,这是什么?”
八柄矛头银亮的长枪,不由分说地指在我二人身前:“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圣殿?”
我急于赶路,竟忘了南天门禁卫森严,等闲难以进入。我如今只是个失势的前朝太子,仙牒上写得明明白白,实在无从抵赖。
丽丽无衔无籍,自然也无入宫资格。此时便骨碌碌一转眼珠,掩口笑道:“我们是混沌花街上的妓女,是赤焰魔君深夜寂寞,叫咱们姐妹来给他暖床的。大人,且行个方便罢。”
她这话破绽实多,自是难以取信。我却怔怔立在原地,眼望卫队为首那人鲜活的面庞,极力压下心绪动荡,颤道:“裴……裴……”忽而心中一凛,开口便带了哭音:“……紫薇仙君,我……小人入宫,有要事求见。”
裴参军一双冷峻的眼睛缓缓落在我面纱上,又顺着我瀑布般披散的长发望了片刻,漠然不发一语。
只听嘿嘿一声笑,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天兵从后将他一扑,搂着他头颈,向我打量一番,挤眉弄眼道:“裴哥,这小妓女长得倒有几分姿色,你若瞧得上,哥们今儿也带你开开荤如何?”
裴参军反手将他拂开,向前一抬黑瘦的下巴,眼前长枪顿时一并撤去。
我被丽丽拉着向前急走,忍不住回头向他道:“……仙君,谢谢你。”
裴参军眼角极轻地一跳,对我一眼也不看,手却不自觉般握住了刀把上一截陈旧的红线。
昆仑终年积雪,兵士畏热喜寒,此时皆在北辰宫驻营。我偷偷摸摸潜入宫邸之时,竟有情怯之感。愈往前,心跳得便愈厉害,最后步入正殿庭院之时,竟不得不停下来,手抚胸口以平息。
忽听身后一声咴鸣,我一惊回头,只见淡月之下,一个高挑颀丽的身影,就静静站在一匹毛色雪白的马儿身旁。
我一见这匹马,先自抵受不住,也不顾它记得与否,只胡乱哽咽道:“白、白驹兄,我先前……实在是万般对你不住。你如何朝我撒气,都是我应受的。就是……就是割下我的头来……”
说到此处,想到他被强行拽入梦境,变作人身,也不知跌跌绊绊,吃了多少苦头。心智虽只五六岁,对我的仇恨却是铭心刻骨,一时不忘。一念至此,眼中一阵酸涩。
叶白驹如今已是声名赫赫的战神坐骑,马头也早已重塑血肉,只一双眼珠是玉石雕刻而成,在月光下黑得发亮。闻言只冷淡瞥了我一眼,将头别了过去,打了个不知喜怒的响鼻。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落在马背上,意示安抚。我连抬头看他的勇气也没有,只勾着头,垂着脖颈,将一只捏得死紧的拳头向他面前递去。
我竭力道:“这是你……给我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只听他平淡无波的声音在身前响起:“这是什么。”
我急忙向自己手中看去,只觉眼前一黑。原来我一路攥得太紧,竟将那颗糖融化了一多半。月色昏暗,我又满手是汗,早已瞧不出半点形状。
我僵硬地抬起头来,只见九天月华之下,他原本就美艳绝伦的脸,更添了十分慑人的光辉。片刻前我眼中所见那深可见骨的剑伤,已如烟云过眼,不留任何痕迹。
我嘴里阵阵发苦,语无伦次道:“原来……你好了,不不,你一直就……是好的,是我做梦昏了头,梦见你……与我成了亲,又为我死了。不过……你放心,那都不是真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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