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底气失了下风,说话吞吞吐吐:“虽然当时的手段是不太光彩,但我也问心无愧。”
“你问心无愧!”我一改贴墙的懒散做态,倾身向前迫压着这个死不悔改的畜生,冷斥:“猥亵罪已经立法了,你要不要进去再反思一下自己有没有愧!”
“什么猥亵罪!”费三行脾气压不住了,猛地推了我一把:“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认识你们的时候,半个身子都入土了,我还能怎么碰柏潜?”
“老子根本不好那口!就站着看他撸了下管,怎么了,都是男人看下怎么了?!”
眼见费三行不似作伪的反驳,我突然有些迷茫了。九年前柏潜哄着我拍床戏的片段还历历在目,可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是直男,有什么情由让他主动把我的手握到他那里?
“柏潜和你说的?”费三行目光如炬,问完后不待我回答又了然道:“我说你当年怎么突然就那么配合了。哈哈,柏潜果然是为电影而生的,他真是天才!”
“想不到吧树竟容,你九年前就输给了一个还没出道的后生。”费三行说:“电影的床戏都是明码标价谈好的,你临时接受不了尺度拒拍,我让柏潜和你谈谈,不要影响进度,结果他是这么和你谈的?”
费三行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又继续说:“难怪梁萍当年回组没多久就和我说,如果我是冲着毁了你们两个,就继续拍下去。”
我心里重重地跳了一下,这一生都未敢想过的答案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我重新靠回了墙,故作泰然,我问:“当年突然杀青,原因其实是这个?”
费三行一脸莫名:“难道你还真信是因为要冲奖赶时间的鬼话?”
“所以你是鬼吗?”我冷冷地应道。
我已经不知该为这段往事作何感想了,如果一定要有一个词来概括,就是,“可笑”。
可费三行又动摇了我,他说起初通知柏潜离组,对方并不情愿。
这和我从云拂那听来的版本又有出路了。云拂当年说,柏潜离组时很开心。
“柏潜一开始很难以接受这种杀青方式,他觉得和开除他没有分别,有些赌气。但他没名气,赌气就赌气了,结果之所以叫结果,是因为没有被改变事态走向。柏潜走之前,还不是很死心,他问梁萍邵飞的结局,梁萍回他,说,”费三行可恨地住了嘴,好像对我无动于衷的反应有些不解。
“梁萍告诉柏潜,邵飞,只活在姜瑜的幻想中。”
这么多年了,我产生过无数次自己已经放下了的错觉。唯独对姜瑜和邵飞的结局释怀,不是错觉。因为我一次又一次领悟到现实比戏里更操蛋,因为饰演这两个角色的主角,一个比一个意难平。
当年,柏潜才二十岁。
难怪云拂会说柏潜离组时很开心,难怪。
离开这么一个吃人的剧组,他可能真的感到了解脱吧。
我自认已经向回忆投降,可剜向我的刀子没有停下来。
“你知道当年我苦劝柏潜参加金马奖,他用什么理由毫不犹豫拒绝我的吗?”费三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脸上的表情太浮夸了,看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柏潜说,一个幻想,怎可立于人前。”
“哈?我那时就知道,我遇到了这辈子最好的演员。”费三行形状有些偏离了正常人的范畴,他仰头自言自语:“没有人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当时有多庆幸配合梁萍把他赶出剧组。”
费三行转过身来,凝视着我,以一种绝对的自信告诉我:“树竟容,你相信吗,将来有一天,柏潜一定会站在比你更高的地方。”
“哦。将来的事你说了可不算。”我面无表情地接话,“但有件不足挂齿的往事,我倒可以和你合算两句。你和梁萍当年,实属多此一举了。拍完《青桐深》不会毁了我们两个人,因为柏潜自始至终都没动过情。”
“你跟我玩什么聊斋呢!”费三行唬着脸哼道:“当年临近杀青,洗白你的那条录音,就是柏潜放到热搜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为了给你造势,连夜联动营销号引爆的热搜。哈?世界上有哪种朋友,要为对方做到这样?”
录音……想到那条录音的内容,我几乎要稳不住阵脚了。但理智死死拉扯着我,叫我不要相信眼前这个小人的一面之词。
我逃一般地钻回了场内,场内已经开始放映第二场了。
因为受费三行的影响,从进来后我便无心再想别的。电影结束后,我浑浑噩噩地躲到洗手间,想给云拂打个电话,叫她再去查一查当年挂在热搜上的那个账号。
然而搅乱我思绪的人,就这么和我不期而遇了。
洗手间的最里间,柏潜握着手机站在窗边,玻璃面倒映着他如今完全长开的五官,他的声音比他现在完美的五官还要温柔许多。他在哄人,对方应该不是男人。
“好嘛,我过几天一定来看你。”
“漂亮宝贝,先乖乖睡觉好嘛。”
“还要亲亲嘛,那亲完就要睡哦,mua~”
他挂完手机,一抬头,就和我的视线对上。
这一瞬间,我还是得承认,我对这个人做不到无动于衷。
晚间的静默比什么慢镜头都暧昧,即使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相互看了眼。
九年未见了吧,你的婚姻马上要走到第八个年头,你的女儿如今都六岁了。你刚才是不是在哄那个在上小学的小公主,看得出来你很爱她。
先打招呼的是柏潜,他一开口,就把我送进了九年前的回忆里。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很从容:“前辈,可以叫前辈吧。我是柏潜,松柏的柏,潜水的潜。您可能已经忘记我了……”
“没有。”我及时反应过来打断了他的话,眼神有意扫过他一身正装,无意道:“来赶通告?”
柏潜的笑容更大了,他说:“前辈离开内娱太久,想来是还没连上中国的网。”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可下一句却是很清楚明白,他说:“我今天只是慕名前来看斩获国际两金的大制作电影,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
面对我的疑惑,柏潜很坦然:“前一秒还在为电影着迷,后一秒就见到走出电影外的真人了,这不算是意外之喜吗?”
他这样回答,我突然就不知道该接什么了。但柏潜显然也没想要我的回答,他从西装内衬里拿出一把车钥匙递给我,苦着脸哀求我:“前辈能送我回家吗?我喝了点酒,没办法上路。”
我把车稳稳停到柏潜家的地下停车场了,却仍对于自己的行为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柏潜从副驾驶下车,我追出去,把车钥匙塞到他手上,他看了眼车钥匙,又对我笑了。
“辛苦前辈了,要不要上去喝口茶。”
如果是其他人对我说这句话,我肯定会联想到一些心照不宣的邀约。但我很清楚得明白,柏潜不是,他只是单纯地想和我表达谢意。
我随他上楼了。他住的不高,电梯最高是28楼,他住在第3层。
这个楼层让我感到很奇怪。柏潜四年前就拿到影帝了,这些年有星和捧,星途理应是攀登不止。怎么到了这种咖位,他还住得起这种超低层住宅?
我注意了一下他身上的定制款,以肉眼来看,再次确认它不低的价位。
然而柏潜按下门锁密码,屋里的情况着实让我震惊不小。
柏潜难为情地捡起地上的袜子和衬衣,跪在鞋架面前翻找了几遍,抬头时脸上维持了一路的笑容破碎了,“不好意思啊前辈,很久没收拾屋子了,没有新鞋给你换。”
我垂眸看着鞋架上摆放的鞋子,有些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了,“没事,不经常住是这样。”
“不是啊,其实我不拍戏都在这里住。”柏潜说着摆了一双鞋在我脚边,“如果前辈不介意,就穿我的鞋吧。”
“那你穿什么?”
柏潜弯腰把鞋袜脱到了一边,抬脚动了动,“没事,我光脚也行。”
我注意到不对劲时,已经坐在柏潜沙发等他泡茶了。
房子两室一厅,一个主卧一个次卧,次卧布置成儿童房,主卧只有一个枕头。客厅里的沙发很小,与整间屋子最格格不入的厨房,干净得一尘不染。而餐桌上只有一副碗筷。
这一切,都与进门时的那个男性鞋柜一一对应。如果我来时还有什么疑虑,这时都没有了。
柏潜端茶给我时,顺着我落在餐桌的视线看过来,茶杯放在我面前,落坐时不带情绪地说:“这里只有我住,柏庭偶尔过来。对了,还没介绍,就我刚才接电话的,我女儿,柏庭。松柏的柏,故穿庭树作飞花的庭。”
我听见自己半哑下来的声音:“什么意思?”
“有什么意思?”柏潜无所谓地笑笑:“年前办完了离婚手续,孩子大部分时间跟妈妈。”
我终于反应过来柏潜的笑为什么让我不舒服,因为看着太假了。
注:这章算19号提前发的,因为我明天还要去一下医院。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韩愈·春雪》
第59章 -烈马兵戈温柔涧,谁说后来王不见王?
我拿起面前的茶杯饮啜一口,余光处,柏潜眼睫下的眸色陷入另一重深意。
我转移话题:“怎么今天那么巧就来看首映了?”
柏潜抬眼又笑了起来:“我和剧组那边请了一天假来看的,戏份挪到明天一早来补。”
听闻,我捏茶杯的手指紧了些。我记得刚才在洗手间撞到柏潜时,他就正借口很忙在哄女儿。
我的眉头不自觉落上了层看不见的灰,我对柏潜说:“这种让剧组等你安排的情况,还是少些好。毕竟你还年轻,路还长。”
“前辈也不老啊。”柏潜倚靠在沙发上看着我说。他的眼神很淡,我却总有种他比刚才更轻松的错觉,说起话来好像在调侃我似的。
也许是这种心理作祟,我开始跨过边界感,和他聊了一些不适合重逢第一天聊的话题。
我问他,“当年你一门心思想退圈,我是没想到我们还可以在今天这样的场合相遇。怎么想明白来做演员的?”
柏潜很久没有说话,眼睛半眯着,像只无辜的猫。我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其实心里已然心软,我想他回答什么都不重要,或者说不回答也没关系。但我也是真的很想知道。
我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下拉扯着,眼见柏潜剥开西装内衬,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就着茶水咽了两颗药。
“对不起啊前辈,我有点醉,吞两片解酒药再和详聊。”柏潜握着药瓶在我眼前晃了晃,又拉开西装内衬放回去。
我没太注意这个药瓶,也没有应柏潜的话。
柏潜扣上西装外套,又靠回沙发,回忆道:“杀青后我回家乡度过了一段很清闲的日子。学钓鱼,也学打牌。”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对我眨了下眼睛,说:“现在我再和前辈打牌,肯定不会有媒体再拿这个事来笑话我了。”
这个动作配上他的辩驳显得他格外幼稚,但幼稚得到我心里去了。因为他这样,真的很像九年前那个很爱对我撒娇的小孩。我知道他也没忘2021年5月20日被梁萍直播的那次斗地主。可正因为他没忘又主动提起,才让我心里的那处柔软变得微热。好像我们之间没有隔着这九年,我们的人生际遇没有天翻地覆。
见我失神,他又耐心地等了我一会儿,才在我眼神的示意下继续说:“我经常一个人去海边垂钓,背包里带上鱼食还有我吃的面包,一钓就是一天。其实没有钓上什么鱼,但第二天还是会去,也许我还是对钓上鱼这个事有期待吧。”
我有些怔忡,目光一寸不离地看他:“你以前不是说你怕海,也怕鱼吗?”
柏潜这次的沉默比上次还要长。
他左右摸了下口袋,没有找到想要的便朝我伸手:“可以向前辈借根烟吗?”
我反应不及,柏潜又像个男狐狸精般勾起了一个笑:“借我吧前辈,我刚才闻到你身上的烟味了。”
我没有一丝被拆穿的困窘,脸不红心不跳地拿出根烟点上,又烟头对烟屁股点了一根给柏潜,柏潜接过时说了声谢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就忘记害怕了。”柏潜吐了一口烟,“有一天钓得快睡着了,突然耳边响起一记快门声,瞬间清醒过来找根源。”
“那是我和我前妻第一次见面。”
我不动声色地陪柏潜吞云吐雾。白色的烟雾仿若是跨过了九年的光阴,才让我们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谈从前。
“接到我眼底的警告后,她第一时间和我道了歉,并主动说可以删除刚才拍的照片。我没有让她删除,我要求看了照片。”
“看照片时她离我很近,很兴奋地问我有没有意向和她们公司签约。她说随手一拍的那张照片,故事感好到可以直接当电影海报预告出片了。”
柏潜停顿了一下,又呼出口白烟,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我完全可以区分这个笑和今天所有的笑,有多大的不同。
他的口气带些眷恋,“前辈应该不知道,我前妻真的很爱夸奖人。和她呆久了,没有人会不重建自信的。”
“但当时我拒绝了她的邀约。和当年对前辈您的解释一样,我说我不想去体验别人的人生,我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够了。”
“郑小姐很有话术,她是很优秀的领导者。我们自那次分别后,她用一个月的时间来告诉我电影和人生有什么不同,哄着我签了星和二十年。”
我注意着柏潜的措辞,发现即使他说郑鸢哄他签了一份长达二十年的“卖身契”,他的眼底也是笑着的。
我很悲哀地可以共情柏潜现在的心态。大概这世界唯有深爱一个人,才可以无底线地宽容下去吧。即使故事的收场并不完美,却也不影响相遇时的那一瞬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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