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他想去跟着办理各种手续。豁牙子按住了他肩膀迫使他坐好:“那么多人在, 用不着你。要不是怕你撑不住她们几个女的弄不动你,我就也去了。你先老实歇着。”
在梁广笙和江立文那辈人意识里, 人去世后要有小辈哭送, 逝者才能更安心离去。
季岑没哭送,但一起推肖明军下楼的几个小子都跟着哭送了。
其中邵敬承的声音最大, 他哭的是真情实感。在肖明军最后的日子里,除了季岑他就是陪肖明军最多的人。
他早把肖明军和季岑当成了家人。本来他今晚要陪护的。他还偷着准备了小零食要给肖明军吃。
眼看着要过年了, 肖明军跟他说今年他们爷仨一起在四季水果过年。可肖明军却没熬到这个年。
跟院方最后做确认时,梁广笙的意思是在年关办后事不吉利,他建议先将肖明军放在停尸房, 等过了年再走后续。
跟着的几个小辈都没说什么, 毕竟也都没太深刻的经历, 有长辈坐镇他们就选择了配合。
只有邵敬承当场做了反驳:“让肖叔在那冰冷地方躺好几天吗?老大肯定不能同意, 不信你们问。”
因到底直接处理还是暂时搁置的事僵持不下。最后大家不得不征求季岑意见。
人都已经死了, 还在乎什么所谓的吉利不吉利?况且季岑也不忍心在万家灯火举家团圆的时候放肖明军孤零零在停尸房躺着。
他想赶紧送肖明军回故土,让肖明军早点安息。
虽然老一辈的听起来认为很荒唐,但季岑是可以做最后决定的那个人。
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紧接着肖明军的尸体就给拉去了殡仪馆。
江立文说得好好给肖明军办场后事。
季岑却摇头说:“不了,大过年的,别给大家招晦气。等人火化完,我自己带骨灰回源封就行。”
“会不会过简了啊小岑,”江立文说着说着眼泪就上来了,“你舅他最好面子了。”
“没事儿,”季岑抿了抿嘴,“只要是我的安排,他会满意的。”
江立文:“回源封,我跟你回去。”
“真不用的江叔,我想自己带他回去。”
江立文握住了季岑的手,叹息着说:“好,那我就在殡仪馆最后再送送他。”
下午两点多大家才都从殡仪馆离开。
回到店里看戚衡在,汪鹏就张罗着还是去他那新房里吃火锅。
戚衡到汪鹏店里没一会儿,他其实是路过进来取暖的。跟店里熟悉他的小伙计聊天的时候汪鹏就回来了。
汪鹏叫董佳慧再去买点儿菜,董佳慧笑着说:“那把舒瑜他俩也叫上吧。”
不管干啥事,董佳慧都愿意叫上好闺蜜。平时私下里,他们这两对也总单独聚,汪鹏想都没想就说:“叫吧,让他俩赶紧的。”
等汪鹏查看和嘱咐完小伙计的活儿后坐下来,戚衡才问道:“肖明军的事处理完了?”
“还没,”汪鹏将手插进袖口说,“不过说快也快,岑哥不想大办,要一切从简。明天上午炼,下午岑哥就回源封,后天早上就能下葬完。”
“他自己回?”
“对,他谁也不让跟。”
戚衡记得之前季岑开玩笑似的跟他讲过,肖明军百年之后他也要给肖明军埋在源封那个山丘下。
现在想想,那时他们谁都没想过肖明军会在这个岁数人就去了。
“从简挺好的。”戚衡缆燌说。
汪鹏往炉子里添了两块儿蜂窝煤:“主要是赶上年了,确实不适合办丧,唉……你说这人说没就没了,我还寻思季岑他那么拼命给肖叔治疗,最终能等来个好结果的。换上肾多活个几年也是好的呀。我知这话不该说,但说句实在的,肖叔这一走,真是让他自己解脱了,也让岑哥解脱了。”
戚衡摊开手掌烤着火,保持着沉默。
孙舒瑜和豁牙子到了后,他们五个人就奔着汪鹏的新房去了。
吃火锅喝酒聊天的时候得知豁牙子跟孙舒瑜也要好事将近了后,戚衡高声道:“得,又来一份礼份子。你们搞慢点,也等等我这学生党啊。”
“戚老五,”豁牙子举着酒杯说,“不是我说你,就像我们等你,你就能最后娶妻生子了似的。”
这话一说,桌上都安静了。
酒精上头的戚衡突然想起了季岑,他捏着杯子笑了笑,摇了摇头啥也没说地把杯中酒干了。
“来来来,”汪鹏倒着酒说,“一起干一个,愿大家都有自己的归宿,平安,幸福,就完事。”
孙舒瑜响应道:“对,还要祝我们都发大财。”
“来来来,发财,发财。”董佳慧笑着说。
从殡仪馆回来季岑就在四季水果的二楼没下来。
邵敬承上去看了两趟,都见他坐在餐桌旁不动地。
桌面上除了烟灰缸就是个大袋子。袋子里都是从医院收拾回来的肖明军的贴身东西。
“老大,”邵敬承踏上最后一节楼梯说,“你坐老半天了。跟着我下来忙活忙活啊。”
马上过年了,四季水果正是忙的时候。按箱卖的各类水果不停地往外搬。
肖明军虽然走了,但这世界照常转。季岑抬眼道:“我一会儿下去。”
邵敬承知道季岑心里难受,让季岑一个人呆着就会更难受,他不等季岑说的“一会儿”了,拽季岑衣服道:“就现在,快。”
在楼下一直忙活到七八点,四季水果关了店后邵敬承叫季岑一起出去吃点儿东西。
季岑说吃不下,就回永利了。他先是给铁锅喂了食,后又洗了把脸。
从洗手间要回卧室的时候,他停下来坐在了楼梯上。肖明军之前经常坐在他旁边吃他给带回来的肉。
人在医院里走了的时候,他没哭。
现在单单是坐在这里,他的泪竟不受控制。
肖明军在,他就还有家。肖明军不在了,他就也没家了。
虽然给肖明军凑医药费的日子很苦,那他也宁愿肖明军还躺在医院里等着他过去。
肖明军其实也没有走的很突然。季岑知道只是他还接受不了。
细想想,其实肖明军已经跟他告过别了。每天都有好好跟他告过别。
几个月来,每天他走出病房或者离开肖明军视线前,肖明军都会跟他挥手。
季岑之前只觉得肖大白话在不正经,却不知每次的分开,哪怕他只是去楼下取个药,肖明军都有很好的目送他。
就连今早他去打小米粥,他回头的时候,肖明军也一直在看他。
肖明军做好了每次他转身就再不能相见的准备了。是季岑没有准备。
季岑越是这样想,眼泪就越是止不住。
要账鬼再也不会跟他要钱了。
季岑沉浸在悲伤里低声抽泣的时候,忽听门口有动静。
他收住声音,用袖子抹掉眼泪。猜着可能是邵敬承回来给他送吃的。
他紧急处理了眼泪和表情,起身到门口去查看。
撩开厚重的棉门帘,在上了霜的玻璃门外,季岑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轮廓。
他的心下了颤。
是戚衡。
戚衡在汪鹏那喝完酒出来,本是要打车回洋南的,在上了出租车后却跟师傅说了去师院门口。
他被内心深处的某种强烈牵引带到了这里。
给自己找借口说就当吹吹风醒醒酒,却还是走到了永利门前。
看到永利屋里黑漆漆,他以为没人。用手拽了下门后发现门是从里面锁的那一刻,他很想立马走开。
他想着季岑就算从二楼下来也需要点时间,或者干脆对他动作很轻的声音没听见。
可就在他要转身走的时候,季岑撩开了棉门帘。
季岑拧开了门锁,玻璃门打开时,门底金属边缘推擦掉了水泥地上一层霜雪。
“我……”戚衡难得先开口说话,他将手揣进外套兜里,肩膀微微收紧,“来取我自行车。”
季岑按了下门口的开关,老式灯棍跳了几下才平稳发亮。他侧身示意戚衡进门:“不是说不要了么。”
在刚才之前确实是不想要了,可戚衡想不到别的他出现在永利门口的理由了。他踏进门:“反悔了。不能反悔么?”
“能,你的东西,怎么都是你的。”季岑轻笑了下。
靠近后注意到季岑有哭过的痕迹,戚衡有点不知所措,他用鞋尖点了点门口本该放脚踏垫却空着的位置,用笃定的语气说:“铁锅还在。”
季岑点头:“能吃能喝,活得好好的。”
说完这话他率先走向楼梯:“你来看看它是不是胖了不少。”
来都来了,也不差看一眼那只傲娇的大鹅。
戚衡跟上楼时走的很慢,每一步都能让他想起高三备考时那些个起早贪黑在这些台阶上通过的日子。
季岑一路开着灯,不管是楼梯旁还是走廊的灯都被他边走边打开了。
最后到了卧室他又快速走到里面开了阳台的灯。
刚吃饱的铁锅见了戚衡立马窜了泡稀作为见面礼。
戚衡被这一幕弄笑了,他蹲下身隔着阳台玻璃看着铁锅轻声说:“它是胖了不少,感觉大了一圈。”
“是,”季岑靠在了墙边道,“五谷杂粮蔬菜水果的,从没亏它的嘴。”
铁锅到处溜达着,时不时半张开翅膀,特别不安分,似乎知道有俩人在盯着它看似的。
戚衡的视线从铁锅身上一点点移到玻璃上反射的季岑身上后,发现季岑也根本没在看铁锅。他立马低头看脚边地板说:“肖明军的事,我听说了。”
“你今天去医院了?”季岑想了想问。
尽管医院里那时候人多声杂,他也清楚辨别出了戚衡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声咳嗽。
戚衡愣了下后答道:“我是听汪鹏说的。”
戚衡确实去了医院,但他下意识的没承认。他当时在中央手术室附近的窗边,侧点儿身就能看到季岑那边。
不然他也不会知道季岑现在脑门上贴了创口贴是因摔倒时碰到了额头。
再跟季岑相处,他想敞亮地关心,想真诚地问候。可他缺了个身份。
他怕季岑根本不需要。卑微的事他不能再做。
季岑说的对,果然,他们最后连朋友都做不了。
听到楼下突然的关门声后戚衡站起了身:“车子放哪了,我骑回去。”
“在你之前住那屋。”季岑比划着。
“老大,我给你带了份无名缘回来,你多少吃点儿,一天你啥也没……”
说着话上楼的邵敬承在看到搬着自行车下楼来的戚衡后“呀”了声。
“呀啥,不认识吗?”戚衡挪着步子扫了邵敬承一眼。
邵敬承看向还跟在戚衡身后的季岑,季岑冲戚衡后背扬了扬下巴:“他来取车的。”
“哎对,为了你这个车哈,老大差点儿跟人家火拼,”邵敬承对已到了一楼放下山地车的戚衡说,“对方片儿刀都亮出来了,他……”
“你是不是闲着了?”季岑问邵敬承,“要是闲着去把那冻梨和冻柿子连夜挑一遍。”
邵敬承探身把手里拎着的米粉递过去:“别了,我还是明早再挑吧,我先回去睡觉了。”
跑下楼的邵敬承出去后,推着车子的戚衡退回来抬头道:“谢了。”
然后他就没停留的推着车子消失在了门口。
等到弹回来的门关上,屋里陷入了安静。怅然若失的季岑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之所以告诉戚衡自行车在永利,确实希望戚衡能来取。
戚衡说不要了后他还失落于少了次见面机会,可戚衡真来取走了车他却更失落了。
貌似再没有理由见戚衡了。可先推开的那个是没资格怀念的。
屋里一片通明,他的眼里黯然无光。
*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再忍忍。
第114章 告别 默默做最后一程陪伴。
季岑以为他晚上会失眠, 竟是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闹钟响了半天被窝里的他才有所动静。迟钝了一会儿想起要去殡仪馆,赶紧起来穿衣服。
昨晚脱下的毛衫套到头上又被他给揪了下来。到衣柜里找来找去,翻了一身黑白搭配出来。
邵敬承比他积极, 已经在打电话问他了。他们约好在十字路口集合一起到殡仪馆去。
季岑不让邵敬承跟着, 邵敬承非说他要是不去就枉费他肖叔平时对他的好。
挂了电话的季岑忙着穿衬衫, 越忙越出错。扣子系到最后一颗他才发现系串了。不得不一颗颗再解开。
他腹部那道疤痕上在去年10月28日纹了他早决定的图案。
虽然当时已经跟戚衡分开了,可他还是去纹了。
昨日戚衡的到来似乎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再没因肖明军的离去太伤心。就像现在,穿着衣服的他想的都是昨天戚衡蹲在阳台外看铁锅的样子。
根本没去想,到了殡仪馆他面对的是什么。
季岑和邵敬承是作为家属来的,不出意外的就是最早到的。
真出了点儿意外。订好的方厅里竟有人比他俩还早来。
先进去转了圈的邵敬承不太认识, 就出来跟与在门口工作人员商讨事情的季岑说:“老大,里面那叔是不是走错了?”
季岑探身从门口向里面望了一眼后立马迎进去:“刘叔, 你回来了。”
这么多年,季岑第一次管刘大鼻子叫叔。刘大鼻子从椅子上站起身点头:“我昨儿听说你舅没了就买了机票, 我回来送送他。”
季岑没联系刘大鼻子, 他昨天通知的都是在这边的。但看来肖明军去世的消息还是传开了,就跟去年肖明军确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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