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镇欠我卢龙镇,钱共计八十万贯,粮共五百万石,请张镇抚最迟分五年还清,今年先将这一年度的还上。”
此事正叫张适夫妻愁眉不展时,朝中的御史又来了。
“制令,请安东镇于上元节前,将钱赋十三万贯、粮赋百万石,及时由官道押送至长安,钦此。”
御史宣完话就要走之际,张适赶忙拽住了御史。
此刻,他已感同身受的明白了蓟州刺史当时的做法,以及他说的话。
“御史大人,安东镇刚放话出去,未来三年要免征税赋,使百姓减轻负担……”
“我说镇抚大人,过往三年来,朝中不仅未向你征收任何税赋,还给你提供了那么多支援。”
“这都三年了,你治下百余万子民,倒是个个行商、吃的肥头大耳,本官这一路过来,就没见着几个瘦子,还好意思哭穷?”
张适一想前脚催债、后脚纳赋,这压力来的太突然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忽然想起……
他赶忙请御史稍等一下,自己则来去了一趟府内库房。
看着库房里、要用以来年采购粮谷的粮款,他咬咬牙,搬了一箱出来。
“嘿,张镇抚,这里头有多少呀?”那御史笑的灿烂。
“嘿嘿,不多不多,也就五百两,只要御史大人能在回朝时,帮下官打声招呼,就说明年再……”
“行,五百两,本官就收下了,不能驳了镇抚大人的面子不是?”
“嘿嘿嘿,谢谢大人。”
御史将钱箱子搬上马车后,回过头来看着张适。
张适赶忙拱手行辞别礼,正要说话,那御史便将手中谕旨,递给他。
愣神中的张适,还没反应过来,御史便道:“收钱归收钱,谕旨归谕旨,见不到粮赋钱赋,你这镇抚就换别人来当吧!”
“哼!”
说罢,御史就驾着马车走了。
这戏本子,怎么这么熟悉?张适愣了又愣。
“夫君,要不还是想办法吧,钱十三万贯、粮百万石,其实不多,只要发布告,每家每户凑个两吊钱就够了。”
“至于粮,作价折算成别的,比如海鱼,走渔户人家,每家征个百条来,也凑的上。”
“离上元节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足够的。”
“周镇抚他好说话,跟他商量商量,看看能否明年再开始还。”
“哎!可是我前脚刚发了布告……这不是打脸嘛!”张适拗不过心里这道坎儿。
朴秀香安抚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百姓,可朝中对咱们安东镇,确实已经够好了。”
“就不要再只考虑百姓了。”
几天后,安东镇各州刺史,按镇抚指令,将布告张贴在各屯各街上。
忐忑的张适,换了一身便衣,也装作来看布告,想看看百姓是什么反应。
“啐!这些子狗官!百条鱼能卖好几千钱呢!张口就要!忒不要脸了!”
“就是,咱一天才能打几条鱼?”
“你一天能打好几百条鱼呢!”张适忍不住反驳道。
那谩骂的一听,立刻不服气地转过头来:“那是咱凭本事打上来的!狗官凭啥张口就要?”
“你!”
“还要钱!还家家户户两吊钱?我非拆散成铜板子,砸他身上不可!狗官!”
张适快被气死了,正要脸红耳赤的反驳,朴秀香匆匆把他拉走。
“这些人怎么这么不识好人心!过去这些年来!要不是我带人琢磨出那渔网,还有造船!你捞西北风去吧你!”
张适气的不行。
“夫君,问心无愧就好。”朴秀香安抚道。
气呼呼的回到镇抚府,张适真想乌纱一摘,不干个熊。
一入堂厅,他才看到,那御史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个小箱子放在茶案上。
打开箱子一看,里头有一封信,还有一本册子。
“诶?大人给我写信来了。”
张适一瞧,这信是刘宛筠写的,匆匆拆开来看。
【张适:我知晓你心思都在做事上,尽管想法和过往经历,并不太适任镇抚之职,但我想,你做事时的热忱和心无旁骛,便比任何想法多而做事少之人,都更适合担任安东镇镇抚,因此我向朝中荐你继续担任镇抚之位,相信你的执行力,定能让安东镇所有百姓,都过上富足生活,只是缺少治理的想法和指导,特奉上《治理建议》,以供参考,上元节见。】
“哇,大人果真懂我,知道我是榆木脑袋。”
张适笑出声来,看完信后,又去翻那本《安东镇治理建议》。
翻开簿册第一页,就瞧见陛下的皇玺大印,说明陛下也看过了。
“农作物分为口粮作物和经济作物,粮谷既可以是口粮作物,也可以是经济作物,用以饲养家禽时,粮肉转换比例……”
“对哦。”张适刚读第一段,就豁然开朗,忍不住地继续往下看。
“口粮作物过剩时,才可以用过剩部分,饲养鸡、鸭、猪、牛等家禽,如今大唐口粮富裕,但经济作物仍缺口极大。”
“而安东镇镇内山多,山中鹿、狍等食草动物,皆可圈养,前提是口粮作物足够,才能将过剩部分,转化为经济作物……”
“安东镇山内盛产野生松口蘑、野生荞麦等等,若能派人进行种植研究,开辟种植园,大规模种植、外销,也可作为一种直接经济作物来经营。”
“安东镇气候偏冷,而山内野果种类繁多,适宜全年酿酒……”
“同时组建商队,或招揽异地商队,前来安东镇统一采购、销往各地,安东镇的经济或可大幅提振……”
“安东镇气候及地形,决定了境内经济农作物贫瘠,可考虑与中原土地肥沃之方镇合作,中原方镇大规模种植经济作物,由安东镇集中采购后,于安东镇转换发展成其他经济作物……”
“哇!大人可真是太聪明了!条理清晰、一看就懂!”张适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他兴奋的对朴秀香唾沫横飞道:“《治理建议》里提到的,哪怕我张适随便做成几个,别说还上欠卢龙镇的钱粮,来年叫治下百姓收入翻个番,都志在必得啊!”
朴秀香笑着点点头:“你看,柳暗花明了吧,办法总比困难多。”
“嗯!”
“柳暗花明了,我的大人!”
“大人说上元节见,我还没去过长安呢。”朴秀香遐想起来:“不知长安比起安东镇,繁华多少?”
“长安繁华的紧,早年我还是亲卫军都尉时,每天都在皇宫里呢,嘿嘿。”
“三年了,也该带你去走一趟了,还有正儿和卉儿,他们也没去过长安。”
第59章 刘怀玉
天祐七年,上元节前夕。
昭宗坐在花萼楼里,高兴的哈哈大笑。
“今年可真是了不得,钱赋拢共入库两千万贯!粮赋三千万石!”
“且各地粮库亦充盈,哪怕来年所有农户都不耕种,都够所有百姓吃一年的!”
“何止一年,三年都够!”
百官高兴的叽叽喳喳,最开心的自然是昭宗。
没想到七年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能达到如此成就。
虽说,大唐最鼎盛时期,是贞观年间。
眼下也只不过才达到了那时的一半,但总归,有一半了。
刘宛筠在花萼楼行了圈礼数后,便回了雨花阁。
钱两千万贯,粮三千万石,这放到现代,连广府经济总量的两成都够不上。
甚至还不如苏北穷地儿彭城的一半。
昭宗,任重道远。
“阿父!”
走神间,一岁半的怀玉,已经能踉跄走路、也会唤人了。
刘宛筠心头柔软地抱起她:“怎么乱跑呢,叫乳娘追的辛苦。”
“哎哟你这小娃子,太能折腾了。”
此时乳娘一脸疲惫地走过来,想从刘宛筠怀里接走怀玉。
“我抱会儿吧。”
“诶,是,大人。”
刘宛筠抱着怀玉走到渭河边,出神地望着河面。
“阿父,乳娘说我该戒乳了,说我咬的她疼。”
“噗嗤。”刘宛筠被逗笑,看着这张神似崔绮玉的脸,刘宛筠温柔道:“那确实该戒了。”
“不嘛。”
“乖,比乳好吃的多着呢。”
刘宛筠垂头,摸着她的小脸。
看她这贪玩的模样,刘宛筠在想。
那日城楼下的喊话,绮玉,你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呢。
“阿父,这边好冷啊,还是恩州暖和。”怀玉奶声奶气的,有些抗拒此行前来长安。
“你看,长安会下雪,不漂亮吗?”刘宛筠温声地问道。
“漂亮啊,可是也太冷了,怀玉怕冷。”怀玉使劲往她怀里拱,小脸蛋也冻出一片红。
刘宛筠撩起外袍披衣,紧紧的包着她:“乖,这样就不冷了。”
“嗯!暖和多了!”怀玉用小手使劲搂抱着她。
不知为何,小怀玉特别喜欢被她抱着。
刘宛筠总是恍神地想起过往。
绮玉,一想起这个名字,刘宛筠就心口窒疼。
“刘怀玉,又叨扰你阿父呢。”
身后传来李祺的声音,未几,李祺将怀玉从她怀里抱走。
“娘亲,我要阿父抱嘛。”
“不听话,还总是乱跑,小心娘亲打你屁股。”
“乳娘,外头风大,带她回屋去吧。”
“是,殿下。”
乳娘接过怀玉,边哄边往雨花阁走去。
“我不,我要回家,这里太冷了,我要回恩州。”
“小祖宗,消停点儿,等过完上元节,就能回恩州了。”
“我现在就要回去!”
……
李祺默默坐到她旁边,看她眼眶又泛起红,李祺明白她的心情,于是没说话,静静的坐着。
“景延……”刘宛筠吸了吸鼻子,握着她的手:“以后,如何是好啊,我还是过不去。”
李祺尽量轻松着话音,道:“一年多没回长安,这次过来,不就是想换换心情吗。”
“恩州倒是暖和,但太过冷清,或许热闹热闹,心情也会好一些。”
前年,刘宛筠抱着血淋淋又大哭不止的婴儿,晕倒在那棵树旁。
那一幕,给出来找她的李祺,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后来,朱晁被朱友球弑杀篡位,梁军内乱肆起,不战而败。
她才知道,刘宛筠把崔绮玉,当做不起眼、却分量极重的棋子,送回了云州。
大唐省下了多少平叛力量,就有多少力量,冲击刘宛筠的心。
朝中百官很兴奋,但这兴奋,却建立在无辜且漂零的崔绮玉身上。
如果那天,任由他们成亲了。
今天的沉重,能少一点吗。
不吧,有些沉重,总要有人背负起。
看着已失魂落魄一年多的刘宛筠,李祺不知哪句安慰的话,能起作用。
位于南方海边的恩州,是李祺看过那幅画后,决定暂居之地。
且恩州偏远,无人认识二人,适合养大这个孩子。
“绮玉,对不起啊……”
刘宛筠念叨一声,旋即垂下头来,无声痛哭。
眼泪滴滴坠落,面前的地面,很快就湿了一片。
李祺赶忙紧攥住她的手:“或许,迟早会再见的。”
“是吗。”刘宛筠回过头来,眼中闪着泪光,她想要一个有证据的回答。
李祺帮她擦了擦眼泪,说道:“谁知道有没有来生呢,或许何时,遇到了感觉亲近的人。”
“或许你我百年之时,她还在那头。”
“或许现在,她就在你我旁边,只是我们看不到她?”
闻声,刘宛筠四处张望。
初春的北风在拂柳,河面鳞光微动,枯枝冒着点点绿芽,在微微抖颤,还未融化的雪,铺白着桥栏。
“绮玉?你能听见吗?”
“筠阿兄喜欢你,比喜欢阿妹还多一些的那种喜欢。”
“想再给你讲一个没有死亡的故事。”
“想跟你说,你很干净,在筠阿兄心里,你比任何人都干净。”
“脏的是筠阿兄,筠阿兄才是那个最脏的人。”
“筠阿兄还想再抱抱你……”
李祺听地,眼泪潸然滑落。
故人已逝,生者亦悲。
只是不知伤疤,要如何才能不再隐隐发疼。
“不好意思,失态了。”
刘宛筠囫囵地抹了一把脸,挤出笑来对着李祺。
“我还不如你一成坚强。”
“傻,你只是没看到我那时,哭的有多惨而已。”李祺敲了敲她的头。
“那时候,我能找你,所以现在,你也可以找我。”
“我也会像那时的你一样,愿意伸出手来,紧紧握着我的手。”
“跟我说,你愿意陪我来长安。”
闻声,刘宛筠想起十月之约那天。
那天,握住她手臂的手,其实给出的力量并不大,但却是她唯一能获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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