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的声调陡然加高,带着哭腔,又是一副凄惨的样子。
傅言川连忙握紧他的手,往他身边靠近了一些,试图提醒自己还在,又空出另一只手帮他顺气,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那天夜里充斥着蝉鸣,十五岁的陆沉接到电话听说自己父亲喝醉了,立即停下手中的事情打车去接他。
天色已经很晚了,街边的门市大多都已经关上,但他没有丝毫犹豫。
陆河醉得特别厉害,陆沉到时他正趴在桌上胡言乱语。
陆河嘴中呢喃:“小静啊,我好想你。”他抱着酒瓶,用手指小心摩挲着,很显然将它当成了邵静。
他长得很俊,下巴又留有胡渣,看起来十分有男人味,是典型的大叔型帅哥。
这样的人做出这样为何的动作本该具有喜剧性,但陆沉看到后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压住心底的酸涩,上前拉住陆河的手臂:“走啦陆哥,儿子来接你回家。”
陆河抬头对他一笑,将刚才还当宝贝一样的啤酒瓶扔到地上,摸摸他的陆沉回答:“走咯。”
这个举动让陆沉鼻子一酸,扶着他摇摇晃晃往家的方向走。
原来他根本没把瓶子当做邵静,就算喝得再醉再不清醒,唯独对邵静早就离开这件事异常明白,只是通过这种方式自欺欺人罢了。
南方夏日闷热,令人心情烦躁,他们又贴得很近,走了一会儿陆河就开口说:“陆沉啊,我渴了,你给我买水去。”他说着就将陆沉往外推。
“大晚上的买什么水?”当时天色已晚,几乎很少有车辆驶过,陆沉知道他这是开始耍酒疯了。
“我不管!我渴!”
“陆哥……”他无奈。
“你不买我就不走了!”陆河索性甩开他的手往地上一坐,三四十岁的人了还耍上了小孩子的脾气,陆沉一时间哭笑不得。
他环视一周,竟然正好看到不远处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于是装作难为情地蹲下说:“那我去给你买,你呆在这别动,听见没?”
陆河点头。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陆沉死也不会选择听他的话去买水,一步都不愿意离开他。
便利店不大,也没什么人,陆沉走进去后空间更显狭小,他顺手拿了一瓶矿泉水就去付钱。
收银员也是一个刚刚过二十岁的女生,看陆沉年纪不大又长得好看,忍不住搭话:“这么晚还一个人出来买东西?”
“不是一个人。”陆沉一笑:“我爸在等……”
他话说到一半笑容凝固在脸上,往门外一瞥就看见陆河跌跌撞撞往马路中间走。
光是这样就算了,反正这个点公路上车也少。
谁知不远处正好一辆大型货车打着惨白的灯快速开过来,而陆河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他步伐缓慢,醉态酩酊,好像随时会摔倒在地上。
那辆车眼看就要撞上他了。
“陆哥!”陆沉惊慌失措,破音大喊,企图让陆河意识到危险。
他撒开腿拼命往公路中间跑。
听到对方的呼唤,陆河微愣,狐疑地停在原地,无视不远处刺耳的喇叭声。
来不及了。
悲剧往往都在刹那间酿成。
陆沉看着马路上被撞飞的人,突然间什么也听不到了,脚底像是被灌了铅,硬生生扎在地面走不出一步。
那滩血越扩越大,渐渐将陆河包围起来。
他躺在了血泊之中。
货车司机吓得从车上跳下来,看到路上躺着的人差点腿软直接跪下。
他没有上前帮忙,四处张望后发现没有监控选择了逃逸。
陆沉无暇顾及其他。
他忍不住战栗,踉跄着小步迈开腿,甚至忘记用手捂住口鼻,一步一步都如此艰难。
每走近一点,难闻的血腥味都更加浓郁,陆河已经被撞变形、血流汩汩的身体也更加清晰,刺痛了陆沉的眼睛。
“陆哥!陆哥!”陆沉上前从鲜血中捞出他的手拼命摇晃,不知所措地用衣物堵住伤口,又害怕力气大了会增大死亡的可能性。他无助地哽咽起来:“爸!爸!你醒醒啊爸!”
陆沉忘记了怎样思考,只凭着本能麻木颤抖地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子。
有!还有呼吸!
电话,得打电话给120,得叫救护车!
血的味道好浓,好难闻!
不能晕,要先打电话!
鼻尖充斥的血腥味被无限放大,陆沉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感觉整个世界都上下颠倒不断摇晃,晕得不像话。
他哆嗦着从兜里摸出手机,因为太紧张按错了好几次按键,慌乱地对自己骂从来没说出口过的脏话,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砍下来。
味道太大了,好难受。
血的腥臭味占据他的大脑,胃里翻江倒海感觉胃酸冲出了嗓子眼,几欲呕吐,陆沉一翻白眼,差点往陆河身上倒下去。
难闻的铁锈味被夏日烘烤,散发出一种别样的腐烂味,对晕血的人来说简直是折磨。
再加上这种情况下状态的紧绷慌张,陆沉几乎承受不住想要直接往地上一躺。
但是不行。
在输入删除输入反复无数次之后,他终于打通了电话。对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喂」,使陆沉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他深吸一口气连忙回应。
弹指一霎间的松懈让血腥味如千军万马般往陆沉鼻尖挤,他刚张嘴还来不及说话,喉头突然一酸,晚上吃的东西吐个干干净净。
难受,感觉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烧,煮沸了的水在肚子里反复蒸腾翻滚,溅到咽喉,死死拽住扁桃体。
他甩头将要晕倒的念头抛到脑后,试图让脑子清醒。
“喂?”电话那头听到动静,出于医生的经验听出他发生了什么,于是传来慰问:“您没事吧。”
“医……医生,我……呕——”
肠道搅成一团在胃里翻涌震荡,陆沉胸口一紧,感觉有石头碾在心脏上,他受不了又是一阵狂吐。
味道越来越浓烈了,作为重度恐血症患者,陆沉头一回这么厌弃自己。
陆沉突然感觉四肢无力,全身都在疼,每一个角落都被扎满针,像是被刑具反复刺穿他的身体,就连指缝都不能被幸免。
手中握着的电话从来没有这么重过,陆沉抓不住手腕一软,电话狠狠摔到地上。
他慌忙低头去捡,就在那几秒钟,大脑熄火停止运行,陆沉两眼一黑栽到地上,跟陆河并肩躺着,就像两具等待腐坏的尸体。
“如果不是我晕血,我爸就不会死了。”他把额头抵到傅言川肩膀上,无力地说,“他当时明明都还有气。都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大概是之前哭得太用力,陆沉累得闭上了眼睛,微弱呼吸着。
傅言川将陆沉揽到怀里,半搂着他,低声说:“你没有错,不怨你,你已经拨出电话了,医生可以通过号码找到地址,你做得很好。”
不知道这个安慰是不是真的有效,陆沉没有回答他,在一片寂静中往他温暖的怀里又挤了挤。
唯有这个行为告诉傅言川,陆沉的确是喝醉了。
陆沉所说的每件事情都清楚到细节,包括年龄,地点,以及场景,这根本不像是烂醉如泥的人会交代出的话。
但他脸蛋涨红,行为反常,看起来又的确是如醉如梦。
有的人生来喝醉后就会触发一些特别的事情,例如闹,例如讲大话。
傅言川想,大概陆沉触发的事情就是一喝醉就哭诉吧,还挺特别的。
转念一想,陆沉小前半生也确实可怜。
傅言川实在难以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下要怎样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忍住不崩溃,不走向自我毁灭。
他的过去实在凄惨,甚至称得上魔幻。傅言川想都不敢想,胸口不禁一阵绞痛,忍不住收紧怀抱,让他安心倚在自己怀中。
在这个密闭昏暗的空间里,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挤在一起,所有小动作都会暴露给对方。
陆沉感觉到他的动静,略带疑惑抬起头,正好对上傅言川黯淡无光的眼睛。
他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突然卡壳想不起来,于是又靠他肩上嘟囔:“困了。”
“睡吧。”
大约是倾诉完了不再那么压抑,陆沉看起来心情好了一些。
堵在胸口的事情都倾泻出来以后,他靠着对方沉沉睡去,只留给傅言川平稳的呼吸。
额头的汗还没干,傅言川扭头,感觉下巴隐隐湿润。
他丝毫不嫌弃,低头帮陆沉小心翼翼吻去痕迹,怕惊醒睡去的人,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小心,暧昧又旖旎。
这一瞬间他就好像偷吃到糖的小孩,明明糖都被晒化了仍然觉得甜,仍然在心中窃喜。
他这是怎么了?
傅言川回到驾驶位上握着方向盘动作一顿。
如果之前还只停留在有好感的话,那么他现在可以确定,自己的确是喜欢上陆沉了。
喜欢上直男,这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糟糕的事。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就差不多交代清楚了关于这本书原名《这世界跟我八字不合》的由来另:陆沉这类天生自带灾难buff的人是的确存在的,只是很难遇到(比如柯南,哈哈哈;
/贵网是不是又抽了,这章我怎么显示不出来
第19章 、要我喂你?
还是个娘们唧唧的公主抱!
疼……
感觉后脑勺有火在烧,连同头部都被炙烤,在火焰中翻滚、颠倒,整个世界跟着天旋地转,被扭曲拉扯成抽象画。
喉咙干涩到像是脱水了很长一段时间,难以发出自己的声音。
眼皮堪比被揉皱的废纸,叠成好几层,随意耷拉在眼睛上。
陆沉很少宿醉。
那种感觉太难受,太痛苦了,没有人在尝试后会愿意主动体验第二次。
他醒来时忍痛抬手揉了揉眼睛,极力掀开眼皮,在睁开一个小缝后又被天花板的雪白刺痛了双目,生生挤出泪水。陆沉闭眼缓和片刻才逐渐适应明亮。
头部撕裂般的疼痛让陆沉认命了,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后脑勺枕着枕头等待这股儿劲自己缓过去。
盯着卧室天花板发呆的这段时间里,他才猛然从百无聊赖中开始疑惑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记忆里有出现过傅言川,似乎是他到大排档后抱着自己上了车。
对,还是个娘们唧唧的公主抱!
印象深刻到现在陆沉都记得当时他衣服上的香水是什么味道。
好闻是真的好闻,雪松的清香给人以优雅迷人的气质,用在傅言川身上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闻就不是什么便宜玩意儿,陆沉心道。
但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往他身上蹭呢?
喝多了,一定是酒精的问题。
然后呢?
后来到车上他好像是哭了,还硬抓着傅言川倾诉了一大堆。
想起自己在室友面前鼻涕横飞眼泪纵横呜哇乱叫的样子,陆沉发觉世界是真的跟他有点八字不合。
他深吸一口气,累觉不爱。
这不是第一次了。
自己怎么就不受控制,喝醉后老爱把这些东西跟别人说呢?
还哭成那个样子,差点都背气了,多丢人啊。
这头陆沉还沉浸在自我厌弃之中,那头掐着时间来给他送蜂蜜水的傅言川就来了。
前者听到把手转动,羞愤难当,把被子往头顶一蒙,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并在心中洗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傅言川刚进门就看到床上拱起一坨,还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不留。
他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进屋将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屈起食指把被子挑开一条缝透气。
收回手本来准备出卧室的傅言川动作一僵,随后忍不住心里暗笑。他无意间瞥到陆沉红透的耳尖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傅言川没有选择让他当场难堪,而是温和地提醒:“蜂蜜水我给你端来了,要是醒了就喝点散酒。”说完他就抬脚出去。
“等等。”陆沉在被子里闷声说。
他将被子往下拉,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谢谢。”
谢谢你特意从家里到大排档去接我,谢谢你愿意听我那令人不快的哭诉,谢谢你即便外表不太好相处也愿意纵容我。
“不碍事……”傅言川勾唇,“以后记得少喝点酒。”
草,笑了,宝贝室友可能被夺了舍。
难道是昨天哭得太大声把他脑袋震出问题了?
陆沉迟疑地张了张嘴,若无其事摸一下鼻尖:“其实我小时候很乖的,没怎么喝过酒,所以现在稍微沾点就容易醉。”
傅言川轻轻「嗯」了一声回应他。
“啧,我得好好锻炼酒量,这也太不爷们儿了。”
“我也不能喝酒……”傅言川说,“有的人天生体质就是这样。”
这话说得过于敷衍简单,陆沉的目光移到他结实的身上,惊叹于他令人望尘莫及的身高,心道宝贝室友这安慰也太假了。
“嘶——”他艰难撑起身子靠到床头,严重的眩晕感让陆沉倒吸一口凉气。
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白皙的锁骨和肩膀,傅言川目光一凛,随即转移视线,而陆沉毫无察觉,端起蜂蜜水抿了一下。
温的,一点也不烫。就像是室友卡着点特地为他准备好的一样。
摇晃时碗中水面点出一圈一圈同心圆,缓缓蔓延到碗壁。
宝贝室友是不是对自己太好了?
看他端着碗迟迟不喝完,都快看出水花儿来了,傅言川沉声问:“要我喂你?”压低的性感嗓音就像故意勾引他一样。
“操……”陆沉差点手没端稳洒到被子上,他终于没忍住惊讶道,“傅言川你他妈怎么回事?”
急得都叫他本名了,这还是头一回。
看来自己还是有点操之过急,傅言川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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