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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一组场景里没有人。深夜的楚宅悄无声息，摄像机穿过暗昧深邃的长廊，迈下盘旋老旧的楼梯，进入空无一人的厅堂。镜头将观众带入主视角，但却不知道这视角究竟属于谁，有点类似于推理小说中的“叙述性诡计”。最终，镜头定格在垃圾桶里的那几支玉兰花上，花瓣已有些萎蔫。虚化的背景之中，闪电照亮了窗外摇摆的树影，如同暗夜中狂舞的魔。
这组场景将被放在第一集 的最后，预示着将有什么事情就要在这座大宅子里发生了。
苏晋江今晚的戏份不太多，很快就拍完了，独自到旁边一间空屋里休息。
尉檀觉察到他的异样，端了一杯温水给他，“没事吧？你脸色不太好。”
苏晋江接过杯子灌了几口，胸口凝结的那团冷冰冰的东西才慢慢化开了。摩挲着杯子，突然没头没脑说了句：“幸好有你。”
“什么？”尉檀看他。
苏晋江拍拍他的手背，“刚才那场戏，没什么吧？”
指腹上还残留着微妙的触感：柔软清凉的唇瓣，以及呼吸时微热的气息。这感觉与尉檀身上的淡雅香气糅在一起，化为指尖上一缕拂也拂不去的旖旎情思。
那一刻，他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唇，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夜晚，尉檀毫无防备的睡态。两个时空的尉檀叠加在一起，让他情不自禁。
“嗯。”尉檀转过了脸，把自己的表情隐在阴影里，过了一会儿说：“你别入戏太深了。”
“我知道。”苏晋江明白他的意思。这类心理惊悚型的故事，表现的往往是人性之中的阴暗面，整体气氛比较沉重。演员如果入戏太深，负面情绪有时候会抽离不出来，让自己长期陷溺在其中。
但是，苏晋江可以确定，只要有尉檀在，他就不会出不来。尉檀眼前永远有一道界限明晰的安全线，把所有将要过界的东西拉扯回来。
苏晋江一直想问问，那天晚上尉檀为什么喝那么多酒。是想要瓦解自己那道清醒的防线么？但随后的事实却表明了，这是一个连醉都醉得那么矜持的人。
很快，《黑色蝴蝶》第一集 在某视频网站上播出了。
不用说，借着“晋岷恋”的东风，楚朝和楚辰刚出场就赚足了眼球和话题。
一集的内容不长，剧情也还没有展开。于是，意犹未尽的粉丝们把注意力从“猜猜谁会第一个领便当”转移到了“猜猜我苏和我檀第几集会接吻”，热烈地探讨这俩人到底能不能在这部剧里修成正果。
古人云：时势造CP。在这样的时势之下，一大波“按头小分队”应运而生。
第19章
楚朝壁咚楚辰的动态截图被加上了边框，两人的后脑被各种各样的手按着。有的图在两人嘴唇中间P了一颗粉色的桃心作为遮挡物，看上去就好像已经亲在了一起。
苏晋江上网溜达了一圈，只觉得自己脑后长出来了一只又一只手。
唐宛然也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一张“按头gif”，和一串大笑的表情。
苏晋江回复她：“我现在头上的压力有点大。”
唐宛然回得很快，“哈哈哈哈哈那就亲下去嘛！”紧接着又发一条，“你跟我檀处的怎么样啦？”
苏晋江回：“挺好。”
这条发出去，过了一会儿，唐宛然的电话打了过来。
“哥！”光听这一个字就能想象到她在电话那边活蹦乱跳的样子，让人心里挺舒坦。“你们俩现在这多好的机会啊，郎有情郎有意的，赶紧的赶紧的，啊！”
苏晋江哭笑不得，“不是，妹子，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唐宛然顿了顿，“哥，我是真不拿你当外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啊。阿檀他有点心理问题。不是说他变|态啊，就是吧，他心里有个坎儿。”
她叹了口气，“他从小父母感情就不好，成天冷战，后来离了。他本身又自闭，所以一直都很害怕亲密的关系。最开始出道那几年他基本没朋友，也就我跟钉子这样狗皮膏药型的自来熟能bia住他。可是我替他愁哇，总担心他将来找不到感情归宿。他那样的性子，要是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每天陪着，你说能叫人放心不能啊？”
苏晋江表扬她：“你这又当妹又当七姑八姨，也是不容易。”
唐宛然不理会他的揶揄，“他在这方面吧，真是迟钝得要命，你看我跟钉子都看出来他喜欢你了，就他自己还以为没人知道。哥，你别看我这样跟二百五似的，其实我看人挺准。我是真觉得你俩特别合适，特别希望你俩在一起，真的。”
苏晋江说：“我头上的压力有点大。”
“别闹！”唐宛然呵斥，“你俩现在相处的机会辣磨多，还有辣磨好的群众基础，好好把握啊！我跟你讲，你不能等他主动，知道吗？有机会就牵牵小手啊什么的，像他这种习惯压抑感情的人，其实内心说不定特别希望被推……”
苏晋江听她前头说的还挺靠谱，越往后越开始呈现出飞流直下的兆头，赶紧在18X的内容出现之前止住她：“行行行行，可以了可以了，你要传达的精神我已经领会到了。”
挂了电话，苏晋江从钱包里挑选出一枚一元硬币。这是给尉檀的“片酬”。
尉檀每集的片酬是象征性的一块钱。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这样：每拍一集，就由剧组里的一个人拿出一枚一元硬币，放在一个透明的展示槽里，像进度条一样，提醒大家工作的进展程度。今天轮到苏晋江。
苏晋江把那枚硬币洗干净，又用酒精擦得晶莹锃亮，用餐巾纸托在掌心看。硬币上的年份，恰巧就是今年。苏晋江觉得这很好。这一年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可以说是幸运年。把这样一枚具有象征意味的硬币送给尉檀，似乎也预示着一个好的开端。
去剧组之前，苏晋江跑了一趟公司。万金给他接了一个平面广告，有些细节要谈。
万金早早等在停车场。他的气色很好，整个人容姿焕发，一张油光光的大圆脸笑得像朵太阳花。也难怪他高兴，手底下带的几个小鲜肉都挺争气。吴心的单曲推出之后反响颇佳，公司准备趁热打铁，再收一批歌给他出专辑。苏晋江更是意外之喜，不但一战成名，后续势头也不减。
苏晋江下车，万金迎上来接他的大衣，“来啦。公司打算给你配个助理，人已经招来了，等一下你看看？”
苏晋江对着车窗整理一下领带，“不用看了，万哥你说行就行。”
“那怎么行，助理是你整天带着的，得跟你投缘。”万金哈哈笑着，在前面开道，“走吧，先去谈广告。”
走廊里人来人往，两侧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繁忙地开开合合。苏晋江过去在公司总是习惯靠着墙边走路，别人也习惯了拿他当空气。现在不同了，看见他的人不论熟不熟悉都会跟他点头打招呼。苏晋江也逐一回应。
正走着，何如许从一间办公室里出来，跟苏晋江打了个照面。
“阿晋，有日子没见了。”何如许笑着靠近，“你现在是红人了，以后想再跟以前一样和你吃饭喝酒，可就难喽。”
“哪儿的话。”苏晋江笑着站住，顺势避开对方搭向他肩头的手，语气却比以前更亲切了三分，“你叫我吃饭，我还不是随叫随到。”
闲聊两句，何如许说：“阿晋，你现在的人脉广了，要是有什么机会，可记得照顾一下哥们。以前是咱哥俩互相扶持，往后啊，就是我抱着你的大腿了。”
“我就是一时运气好，要说实力，肯定还是你以后的路子宽。”苏晋江笑，“别说这见外的话，往后，还是咱们俩互相帮衬。”
何如许抱了抱拳，“好，借哥们吉言。”
左右看了看，何如许忽然向前凑了凑，低声说：“我刚听人说，那个谁谁说话不注意，得罪了媒体，人设崩了。公司正在想办法掩盖，不过估计是盖不住。人红是非多，前车之鉴，你往后多留神着点儿。”
他所说的是同公司的一个小鲜肉，走的是青草系小清新路线。苏晋江重生之前也听说过那个人，但没太关注，只知道那个人走红之后不久突然淡出了公众的视线，具体情况不明。
何如许看看时间，“我得走了，约了人。以后常联系，啊。”
苏晋江与他道了别，两人擦肩而过，背向而行。
走廊转弯处是一面照片墙，公司当红艺人的图片都挂在上面。最显眼的是两侧的两幅：左边是一身黑衣的尉檀，站在灰白色的背景中；另一边是青春靓丽的吴心，踩着冲浪板摆了一个运动姿势，背景绚烂如烟花。
从这两幅图片前经过的时候，苏晋江放慢了脚步。万金忙笑说：“你的照片也快上墙啦，过两天就让他们贴这儿。”他眼睛看着苏晋江，手随意地比划了一下，却刚好比在吴心的位置上。回头看一眼，急忙又换了一个地方，“贴这儿贴这儿，哈哈哈。”
谈完了拍广告的相关事宜，又见过了公司给苏晋江新招的助理小宁，万金留在公司里接着应酬，苏晋江晚上还要拍戏，先走一步。
车子快要开出市区时，雨又下来了。这个季节的雨水多，空气里总是洇着一团湿雾，像没化开的墨。
苏晋江停在路口等红灯。路边立着一个灯箱广告牌，里面是某护肤品的大幅海报。画面上的代言艺人，正是何如许刚才在公司里提到的那一位。
一位穿蓝雨衣的工人正在更换广告，娴熟地用钥匙打开灯箱前面的玻璃板，撕下四角处的胶带，揭掉旧海报。然后从电动车后的箱子里抽出一个长卷，展开。
那正是尉檀不久前拍的新广告。尉檀穿着白色衬衫，侧身站在一扇镶着花边的落地窗前，微微仰起脸。窗外是薰衣草色的天空，柔和的光勾勒出清俊的侧影。他的脸隐在暗处，嘴角噙着一痕笑意。
蓝雨衣工人锁好玻璃板，把替换下来的海报胡乱卷成一个筒，扔在一个黑色大塑料袋里，骑上电动车走了。
苏晋江想起公司的照片墙。那些海报贴在墙上的时候，何等光鲜，仿佛上面的人永远青春。但他见过那些被替换下来的海报，像垃圾一样扎成一捆一捆，扔在库房角落里落灰，等着被处理。
所有的明星都会过气。
只是，当所有的光环都消退之后，还有什么留下来了？
苏晋江又看了一眼尉檀的那幅海报，开车驶离。
到了剧组，时间还早。苏晋江先把给尉檀的那枚硬币摆在展示槽内，然后去换衣服化妆。
出来的时候，看见尉檀站在那个展示槽前面，把他刚才放进去的那枚硬币拿了出来，又从钱包里找出另外一枚，替换上去。
苏晋江远远看着，不惊动对方。
尉檀把那枚擦拭得亮晶晶的硬币托在掌心，端详了一阵，小心地用纸巾裹起来，收进钱包夹层。转身时看到了苏晋江，愣了一下，随即平静地点头，“来了。”
“你的头发湿了。”苏晋江走上去，帮他理了理耳边的头发，“我看到了你新拍的平面广告，很好看。”
尉檀不说话。
“今天来的这一路上，我都在琢磨一件事，想问问你怎么看。”苏晋江慢慢说，“做这一行，人气再高，也都有过气的一天。到了那个时候，有什么东西是能留在手里的呢？”
“那要看你怎么做了。”尉檀淡淡地说，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被人问到这样的问题，“我刚入行的时候，有个前辈对我说，娱乐圈诱惑很多，风险也很多，但是本质上和其它行业没有区别。你最想要的是什么，怎么得到，从一开始就规划好，一步一步去实现。就算有一天，别的都没有了，你想要的那个东西，一定会留下来。”
第20章
白璞换上一身休闲装，站在玄关处巨大的穿衣镜前，仔仔细细端详自己。
他记得似乎是有人说过，玄关处摆放这么大的镜子，不利风水。但他太需要这么一面镜子了。如果每次出门前不能看到自己无懈可击的形象，他的心就会像悬在油锅上似的没有着落。
拿起手机看时间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算了算自己出道的年数。他的岁数，对于其它行业而言正值当年，但是对于偶像派的艺人来说，确实不小了。
有一个残酷的事实，是他不得不正视的——尽管打拼多年，然而，如今的他实际上仍可谓两手空空。
当然，他有钱，有人气。他出演的偶像剧就算口碑再差，也有无数“女友粉”抢着替他买单。他接的广告合约，可以排到明年。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奢靡的生活方式，让他荷包里的青蚨流得比水还快。假如有一天，他的收入不再支撑得住他的消费档次，他的账户就会立刻像雪崩一样垮塌。
前一阵子，有个朋友劝他改行做投资，坐吃分红，不必像做演员那么辛苦，挣的钱却不是同一个数量级。他心动了，可是回去以后算了笔帐，发现他全部的动产还不够入门的资本。万一赔了，那几乎就称得上倾家荡产了。
至于人气，更是不可把握的流沙。
刘哥不止一次跟他说，“你要做的是吸住你的粉丝，但是用不着喜欢他们。你当红的时候，把你捧到天上的是这群人。你人设崩了，把你往死里踩的还是这群人。”
白璞深以为然。在这个圈子里这么多年，他见过无数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粉丝，也见过无数人设崩塌凄凉收场的艺人。他很喜欢一个比喻：娱乐圈是座通天塔。你从这塔里一层一层经过，会看到无数好风景。任何一个爬到这里的人，都会误以为自己坐拥这一切。但实际上，这些只是过眼云烟，并不属于哪一个人。只有顺着这塔一直登上天，跻身社会上层，才算是修成正果。
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白璞拿起手机，出门。
某私人会所，网球馆。
谢紫鑫和刘哥似乎刚刚打完了一局，拿着球拍站在场边说笑。
谢紫鑫是个高高瘦瘦的长发帅哥，削肩窄腰，气质阴柔。看见白璞，他微微侧了侧身，一双细长杏眼斜睨过来，嘴角一勾。
明明是个男人，却有着比女人更透骨的媚。那一回眸的身段，恍然有青衣水袖的袅袅姿影，堪比梨园优伶。
“谢少，刘哥。”白璞故作轻松地打招呼。虽然之前已经在另一家会所吃过一顿饭，但他还是捉摸不透这位谢少的脾气秉性，总觉得对方忽冷忽热，时阴时晴。果然如同坊间所说的那样心性无常，如风中飞絮一般飘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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