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何如许后退一步,“那你先忙着,我不耽误你发财了。有了空可要记得跟我联系啊,别忽悠哥们傻等。”
苏晋江把车开了出来,跟何如许道了别。后视镜里,何如许一直站在路边,身影有些单薄。
对于这个人,苏晋江的感觉有点复杂。他当然不喜欢也不信任他,却也说不上厌恶。有时候,他觉得何如许像是另一个层面上的自己。他们互相借由对方,看到自己性格深处隐藏的真实。
就像他们扮演的两个“晋江仙君”,看似迥异,却互为表里。
《黑色蝴蝶》原本要在今天拍摄最后一场重头戏,结果却出了状况。布置现场的时候,道具师突然发现,有一个关系到核心诡计的重要部件没有配备到位。
缺了这个东西,楚辰在剧中设置的机械密室就不够完善。对于注重解谜的本格推理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硬伤。
更换这个部件至少要等到明天,启明只好改变了原定的拍摄顺序,先拍结尾的场景。
所有的事件都结束之后,时过境迁,楚朝再次回到故宅。
这场戏中没有楚辰,因为楚辰已经在前一场死掉了。然而透过楚朝的视角,楚辰存在过的痕迹历历在目。
楚朝慢慢走过空无一人的大厅,踏上斑驳的楼梯,站在深邃的长廊尽头。镜头里寂然无声,观众却看得出,他正在与一个来自往昔的幽灵对话。没有人能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看到楚朝凝望恋人的眼神。
楚朝眼底的温柔使人相信:如果楚辰的灵魂一直被困在这座密室般幽暗的宅子里,那么这一刻,他得到了安宁。
最后是一个固定机位的长镜头,一身黑色风衣的楚朝拖着行李箱,在路上渐行渐远。
“卡——!”启明舞动双手,“过啦过啦!”
收工的时候,两个女孩低声讨论着剧情:
“……楚朝太可怜了,楚辰也是。”
“唉……虽然这么说是不好,可我有时候觉得,性格有缺陷的人可能不应该跟别人建立亲密的关系。磨合不到一块儿,自己痛苦,别人也痛苦。”
尉檀从门外经过,恰好听到了这番对话,不由得愣了愣。
“是啊,可这么一想就更可怜了,也不是他们自己想带着性格缺陷生活的。”
“没办法吧。就好像一个人得了病,是很可怜没错,可也不能要求别人跟他一起过病人的生活不是。自己走不出来,别人想帮也帮不了啊。”
尉檀没再听下去,低着头,快步离开。
苏晋江看见尉檀闷闷地走出来,就上去逗他:“怎么了?你也入戏太深?”
“没有。”尉檀摇摇头,“晚上去我那里?”
“好。”苏晋江压低声音,“我想吃你。”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完,“做的饭。”
刚把车开进尉檀家楼下的车库,苏晋江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陌生的座机号,叫他晚上八点到××酒店××号房间找组委会,然后跟车去接一个国际航班。
“今天晚上?”苏晋江惊讶。是有人通知他跟接待组一起接机,可是日程安排表上写着,第一班飞机是两天以后的。
“有几组外宾提前了日程,我们这边的信息刚刚更新。”对方说,“我给你发条短信,你去对接一下。”
不等苏晋江再说什么,电话就挂断了。
苏晋江查了查那个来电的座机号码,是主办方的某个单位,怪不得这么粗声大气。
过了一会儿,一条短信发送到他的手机上,列出了嘉宾名姓和航班号,是一个意大利的电影团队。
关系到外事,就没有小事。苏晋江立刻给组委会打了电话,问清楚细节。
按照接待组的说法,对方有领队,会英文,接待组这边也会派出跟车的翻译,苏晋江压力不大,只要跟着车过去把人接到酒店就完事了。不过航班预计会晚点,要多等一会儿。
“主办方临时通知的,确实是紧了点儿,咱们这边就辛苦一下哈。”接待组长的态度挺客气,但是措辞之间一点儿也没有商量的馀地,“贵宾通道已经对接过了,你就是跟着跑一趟。”
苏晋江心里有些不快。嘉宾调整日程是很常见的事,这倒没什么。可是组委会完全不提前询问他的安排,直接拿主办方来施压,这就有点不近情理了。幸而今天收工早,不然他直接推掉。
等他挂了电话,尉檀问:“有事?”
“晚上接个航班。”苏晋江看看时间,“来不及上楼吃饭了,我自己路上买点东西。”
“那我送你过去。”尉檀坐回驾驶室。
“不用,我打车过去。地方远,你这来来回回的多折腾。”苏晋江捏了一下他的手,“不知道几点能回来,你别等我,早点睡。”
八点整,苏晋江准时到了××酒店,跟组委会对接。
跟车翻译是个年轻姑娘,马尾辫,套装裙,胸前挂着参会专用的翻译证。苏晋江一上车就看出她状态不好,脸色奇差,捧着肚子,有气无力蜷在后座上。看见苏晋江,她眼睛一亮,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五官就又抽成了一团。
“怎么了这是?”苏晋江问,“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姑娘咬着牙,“没事没事。”
“这姑娘也真不容易,今儿一天光是跟着我的车就跑了有三四回了吧。”司机师傅同情地看着后视镜,“饭都没吃,这不,胃病犯了。”
“没事儿的师傅,咱们走吧。”姑娘强撑着摆手,“赶紧跑完这趟,咱们今天就齐活儿了。”
“你这样不行。”苏晋江看看时间,“等到了机场,先去买个汉堡什么的垫一垫。要是感觉不好,赶紧说,可别耽搁。”
学生时代的苏晋江做过随行翻译,知道其中的辛苦。
可能有人会认为,当翻译是个挺轻松的活儿,无非两头传个话罢了。但事实上,一般级别的随行翻译就是个附带传话功能的跟班,主要工作是负责各种跑腿打杂。如果日程当中有规格较高的宴会,翻译不能上桌,连好好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人性化的接待方会预先给随行人员提供一顿工作餐,要是遇上不那么人性化的,就只好眼睁睁看别人觥筹交错。
起初苏晋江没经验,日程安排得紧了,就饿着肚子。后来同组的一位大姐悄悄教训了他:“你在外头就餐的费用都是能报销的,他们要是不安排,你就自个儿见缝插针吃东西去,别傻乎乎的硬扛。要是现场有媒体,就躲厕所里吃去。天天在外头跑,三餐不定,自个儿得知道心疼自个儿。”
现在看见这个姑娘,依稀看见了自己从前的影子,让他有点儿心有戚戚。
车子先去接了主办方的一位工作组长,然后直奔机场。
工作组长是个长了一张尖嘴的中年女士。她坐上司机后方的位置,冷冷打量一眼副驾驶座上的苏晋江,然后就开始劈头盖脸训斥马尾辫姑娘:“怎么回事啊你?打了好几次手机都不接!培训时候说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待命’,都是废话是吧?要是不想干,就别在这儿耽误时间!”
马尾辫姑娘疼得脸都歪了,不敢顶嘴,由着她唧唧歪歪。
司机师傅看不下去了,陪笑说:“领导,她今儿一天都没闲着,这都跑了好几趟了。晚上车少,肯定不会误事儿,您放心,啊。”
尖嘴女士哼了两声,抱着肩膀往后一靠,“开车。”
到了机场,航班果然晚点。
在贵宾通道外等了几个小时,马尾辫姑娘的胃疼得实在撑不住了,没来得及跑到卫生间,就把吃下去的汉堡和热饮吐了一地。
苏晋江一看,这架势肯定是不行,也顾不得那位尖嘴女士在一旁跳脚,赶紧找车送姑娘上医院。司机师傅挺仗义,打电话叫来了另一辆组委会租用的专车。苏晋江记了车牌号和司机的联系方式,垫付了出车的费用,叮嘱姑娘到医院以后报个平安。
这一通忙活完,航班已经到了。
“现在怎么办?”尖嘴女士瞪着苏晋江,“你能翻译?”
“我试试吧。”苏晋江说。他的二外学的是意大利语,但因为使用的机会少,现在忘掉了大半。动词变位什么的是记不起来了,不过简单的会话还应付得来。况且只要对方会英语,问题就不大。
尖嘴女士一脸不信任,但事已至此,也无法可想。
也许是之前的种种波折把今天的坏运气都消耗光了,接机居然异常顺利。意方的领队英语流利,除了偶尔在“r”上带一点大舌颤音,几乎听不出欧洲口音。苏晋江翻遍脑子搜罗起来的几句意大利语又被放回了脑子里,压根没用上。
到达酒店的时候已经半夜三更。尖嘴女士陪着外宾团队办理入住手续时,马尾辫姑娘给司机打来了电话,说看过了急诊,没什么大事,就是饿得肠胃不调。
“那姑娘说谢谢你。”司机大哥收起手机对苏晋江说,“现在的年轻人哪,真不容易。——你今儿晚上是住这儿,还是怎么着?要是回市区,我可以送你。”
苏晋江还没说话,尖嘴女士踩着高跟鞋从前台颠颠颠过来,一指苏晋江,“你先别走,跟这儿待着,看看还有什么事儿没有。”
苏晋江也怕还有环节没对接上,就先留了下来,等组委会介入之后再走。
办完了入住,把嘉宾都送到房间,苏晋江暂时没什么事了,找了个地方待着,打开微信刷朋友圈打发时间。
启明最新的一条朋友圈写着:【虽然道具出了问题,尉檀还在生病,但我们这支伟大的剧组队伍仍旧克服重重困难,完成了今天的戏份。还差最后一场就可以杀青了,噢耶!】
尉檀在生病?
苏晋江一愣,他完全不知道。回想一下,尉檀今天确实不太有精神,但也看不出生病的样子,他还以为尉檀是被剧情影响了心情。
想了想,他给尉檀发了一条消息:【睡了吗?】
尉檀立刻就回复了:【什么时候回来?】
再普通不过的几个字,一出现在尉檀的头像旁边,就变得有了魔力。
苏晋江心里像被猫爪子撩着似地痒痒的,好容易才忍住调|戏对方的欲望,正正经经地回复:【我还在××酒店,过一会儿才能走。】
他在这句后面加了一个“亲亲”的表情,看看有点肉麻,就删掉了,添上一句:【你病了?】
尉檀很快回他:【没事。一到换季的时候就会发烧,睡一夜就好了。】
【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尉檀的状态变成了“正在输入”,过了一会儿又没了,什么回复也没有。
苏晋江大致猜得到尉檀会写些什么,无非是“说了又没有用”、“不想让你担心”之类的。苏晋江习惯了尉檀的平淡,但又想趁机撒个娇,于是假装成不高兴的语气补了两句:【你这样让我感觉你不需要我。恋爱不是这么谈的。】
刚把这一条发送出去,尖嘴女士又冒了出来,手指关节咚咚咚敲着墙,“你!哎,那个你!接待组的人呢?去给我找个说得上话的人过来,我们这边需要调房!”
苏晋江马上去找接待组。虽然很厌烦对方的态度,不过调房是个不小的事情,出了岔子会很尴尬。再说,接待组从这里一接手,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脱身了,免得没完没了跟这位女士打交道。
组委会的房间在楼下。苏晋江怕尉檀还在那边等他的回复,进电梯之前又赶着发了一条:
【先不说了,有事。】
第29章
微信那边,尉檀乖乖的没了动静。
组委会包下了整整一层楼的房间,用作会务办公室。此刻已是深夜,这里仍然是工作中的气氛。许多房间的门都开着,床上、桌上摆放着笔记本电脑,不时响起新邮件提示音。
苏晋江找到接待组,沟通嘉宾调房的事宜。
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苏晋江准备离开酒店回家。掏出手机看看,微信界面上最后一条信息还是自己发的那句,尉檀没再回复。
大概是睡下了吧。
苏晋江决定今晚回自己的新家去住,明天再去找尉檀。他的东西都搬完了,只是还没顾得上收拾,大大小小的纸板箱码了一屋子,看着像变|态版的推箱子游戏。不讲究的话,用空出来的纸板箱打个地铺,凑合着能过夜。
虽说可以雇人来收拾,但苏晋江很不喜欢让别人整理他的房间。这个习惯是从小养成的,从他还住在自己家里的时候起就是这样了。
——不对,不应该说“自己家”,应该说是“父亲家”。尽管他打小在那里长大,但那个地方其实并不属于他。每天早晨一走下楼梯,就嗅到空气里扑面而来的疏离感。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坐在餐桌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宛如某种尬出天际的神秘仪式。奇怪的是,他竟然也就那样过了十几年。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自己的房间”有着一种奇怪的偏执。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必须由他自己亲手打理,才能让他获得安全感,否则总像是寄人篱下。
走廊里蓦地响起一阵手机铃声。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了,三个人从里面鱼贯而出。走在最前头的,正是从《鸿蒙》之后就再没见过的白璞。
白璞身后的那两个人,苏晋江也都认识:留胡子戴眼镜的年长者,是知名导演程某某;身段高挑、气质阴柔的长发帅哥,就是本城无人不识的谢紫鑫谢公子。
双方一打照面,白璞一瞬间的表情变化有些微妙,对苏晋江点了点头。
谢紫鑫正在接听电话:“……嗯嗯,我们现在就出发,一个小时左右能到吧。对,你让那边提前安排一下。”
苏晋江就站住了,让到一旁,等这三个人先过去。哪知谢紫鑫竟也停了下来,做了个手势示意苏晋江等等,一边继续对电话那边吩咐着什么。
苏晋江和白璞只好面对面杵着,彼此避免视线相交。白璞的脸色很不好看,除了尴尬,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恼怒,只是不知道他恼怒的对象是谁。
谢紫鑫很快收了线,打量一下苏晋江,“你这是准备回家?你住哪儿,我捎你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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