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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万金稍微放下心，“那咱们得去看看，这是大事。什么时候住的院？”
“有两天了。”苏晋江说，“潘姨说，我爸一开始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没通知我。”
上次家丑被外扬之后，苏父就跟潘玉兰口头定了一个规矩：以后家里不管再出什么事，都不能让苏晋江知道，也不用让苏晋江帮忙。
潘玉兰没敢提出反对意见。看那架势，苏父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要跟苏晋江互不牵扯。
这次苏父生病住院，潘玉兰也没有立即通知苏晋江。等到苏父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她带着苏晋溪去病房里探视。苏父盯着苏晋溪看了几眼，突然长叹一口气，说出一番奇怪的话：“你要是想走，就走得远一点儿。要是想回来，就回来好好的过。你老是这个样子，到底想让我怎么办呢？”
这些话莫名其妙，潘玉兰过了一会儿才琢磨出来，他八成是把苏晋溪错看成苏晋江了。听这意思，他似乎还是希望苏晋江回来的。
于是潘玉兰悄悄给苏晋江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
苏父所说的那句话，旁人也许不明白，苏晋江却一听就懂了。
那是很久以前，久到苏晋江记不清具体的时间，可能是他上初中那一阵子。父子俩常常争吵。原因无非是鸡毛蒜皮的家常小事，但就是吵得不可开交，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有一天他们又一次争吵，最后父亲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你老是这个样子，到底想让我怎么办呢？”
这句话的意思，当时的苏晋江没有明白。
他是后来才从父亲的行动当中逐渐明白过来的。
那天之后，父子俩开启了一种新的相处模式。父亲不再强迫苏晋江改变什么，也不再过问他的愿望。一直延续到苏晋江上大学离开。
但是那一天最后的对话，其实他们谁都没有忘记。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呢？
有一件事，父亲心里清楚，苏晋江心里也清楚。从母亲离开家的时候起，苏晋江就再也没有从那一天走出来。
这是他们父子之间迈不过去的坎儿，不管谁想往前进一步，都会踢到这道坎儿上。而且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之内，这道坎儿没有消失的可能。
跟万金通完了电话，苏晋江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出了一会儿神。
“？”尉檀坐到他旁边，用眼神询问。
“万哥说，他明天去看看我爸。”苏晋江说。
“你不去吗？”尉檀问。
“我不知道我爸想不想看见我。”苏晋江揉揉眉心，“等他再好点儿吧。我怕他本来没事儿了，一看见我又严重了。”
“啊。”尉檀只答了这么一个字，没再往下接话。
“还有个事儿。”苏晋江过了一会儿说，“万哥说，票数差距太大，提名晚会参加不参加作用都不大了。”
“嗯。”尉檀点点头。
这一点用不着别人提醒，他和苏晋江也预料到了。毕竟他们的竞争对手都很强，就算没有闹出这么一出，苏晋江能不能成功也是个未知数。现在票数一下子被抛离了这么大一截，怎么也不可能再出现逆转。
与其强迫自己期待奇迹，不如更务实一点，考虑怎么应对眼下的情况。
“估计以后我每次参加金棋枰，这个事儿都会被提起来，对我以后的发展挺不利的。”苏晋江转头看了看尉檀，“公司方面的意思是，让我以后转幕后，慢慢淡出，不用那么辛苦。”
他说得很是平淡。然而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除了苏晋江自己，没有人比尉檀更清楚。
“嗯，我知道。”尉檀说，“我还是那句话。要怎么做，你自己选，我都会支持。”
《无限博弈》拍摄期间，姚菁和苏晋江讨论过主角最终选择的问题。
姚菁说，最苦最难的时候，其实并不是一个人最想放弃目标的时候。因为你会觉得，自己吃的苦必须有所回报，也许再坚持一下下，就苦尽甘来了。IX。UY。
最大的考验来自于你的修炼快要结束的时候。在某一个阶段，你会感觉到，自己的个人修炼已经接近满级了，外界很难再改变你本身。
但就像在网游里一样，满级才是开始。到底要怎么选择未来的方向，这个问题此时才真正摆在你面前。你会发现一件事：在你眼前，其实一直都有一条不那么艰难的分岔路。
以前你看不到这条路，但是当你自己也来到了那个分岔路口的时候，你就能清楚地看到以前那些先行者在这里做出的选择所留下的轨迹。
至于每个人如何选择，无关责任感和情怀，只是运气问题。绝大多数能够来到这个分岔路口的人，都付出了相当艰苦的努力。
所以，无论是坚持最初的目标，还是转向那条相对轻松的路，都无可厚非，人毕竟不能过于理想主义。
苏晋江问他：怎么区分自己到底是处在最艰难的时候，还是来到了那个分岔路口？
姚菁说：在你最艰难的时候，你会问自己，我还能坚持多久。但是当你来到那个分岔路口的时候，你会问自己，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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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晚上，万金给苏晋江传过来一段视频。
视频里苏父躺在病床上，表情不太自然地看着镜头。
万金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随便说点儿什么吧，他肯定挺想听听你声音的。”
过了两秒，苏父才略显局促地开口：“我现在没事了，挺好的。你不用过来，忙你的吧，啊。”
停了一会儿，又说：“病房也挺好的，单人间，安静。”
配合着他的话，镜头转动了一圈，展示了一下这间单人病房的陈设。
作者有话要说： 又停了一会儿，苏父似乎实在想不出什么可说的话了，对着镜头外面摆摆手：“行啦，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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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随即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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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短的一段视频，一共没几句话，苏晋江反复看了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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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父亲已经很久没有以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突然之间，他们又像正常的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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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正常的父子应该是什么样，苏晋江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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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檀打完一个电话，掀开被子坐到苏晋江旁边，“我联系了这边的××医院，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安排转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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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苏晋江摸摸尉檀，“我跟潘姨说一声，看我爸想不想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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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尉檀看了看表，转身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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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江觉得自己和尉檀之间的这种沟通方式很神奇。他们不熟的时候，尉檀的话很少，但是感觉很舒服。现在他们熟得不能再熟了，尉檀的话更少，感觉却更舒服了。仿佛苏晋江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丝情绪，他都感受得到，所以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沉默，给苏晋江足够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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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尉檀出来了，端来一个托盘，摆着一小碗馄饨，一小碗红豆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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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江这两天胃口不佳，吃得不多。尉檀也不勉强他，只是每一餐都做成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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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江接过盘子，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然后捏了捏尉檀的手。无论什么时候，这样的瞬间总会让他无比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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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檀不会说太多安慰的话，他最经常用来表达关心的方式只有一种：洗手做羹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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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江小时候陪母亲看电视剧，每每会被一种情节打动。剧中的主人公似乎永远身陷各种麻烦，怎么看都没有可能走出人生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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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总会有一个与主人公关系亲近的人，会在主人公最消沉的时候说：我去做饭，再大的事儿也不能不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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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一句话，苏晋江顿时就觉得主人公的人生又有了希望，一切都没那么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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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苏晋江就懵懵懂懂地想，真好。以后我难过了，只要有一个人陪着我，给我做好吃的，我就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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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以为，这个人会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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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檀这时拿来了一把长柄勺子，轻轻放在托盘边上。造型很漂亮的勺子，雕花的，苏晋江以前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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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个馄饨也这么精致的吗，少年？”苏晋江拿起勺子看，漂亮的东西能让他心情变好，“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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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然送的，一整套。”尉檀说，“她说，下次再来吃饭，大家可以用一样的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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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苏晋江笑笑，“那咱们还看个恐怖片。说起来，上次那片子后劲挺大的，要是走夜路的时候回想里面的场景，还真有点儿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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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走你后面，你就不怕了。”尉檀随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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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江又一次感到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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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比较缺乏安全感的人，家人从来都无法成为他坚实的后盾。每当他想要举步向前，就发觉自己的后背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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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有了尉檀，他的背后才有了支撑。从此他可以放心地往前看，不必担心身后是否有黑暗和寒冷，也可以大胆地迈步走，不必害怕前方是否有塌陷或悬崖。即使一脚踩空，也会有人从背后抓住他，不让他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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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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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饭，苏晋江打开金棋枰的官网，随便点进几个帖子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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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晚上就要开始第一次彩排，中午是与主办方对接的最后期限。他是否出席，要在那之前给主办方明确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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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江又点开自己的网络社交平台。他的上一条动态内容是几天前转发的金棋枰官方宣传短片，之后的这些天都没再更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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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上到处看得见讨论苏晋江是否出席提名晚会的帖子，但酥糖们很安静，几乎没有人参与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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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路人留言说：【这届粉丝不行啊，苏晋江都要糊了，粉丝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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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没人气，也该买点假粉丝充充脸面吧。苏晋江这是心灰意冷准备退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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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江退出了网页。他知道酥糖们为什么这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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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他可能不参加提名晚会的消息被媒体报导出来之后，粉丝群里就涌出了许多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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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酥不要有压力，不管怎么样，我们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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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酥你在我们心里永远是最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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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酥我们会乖乖等着你，你不要有顾虑，按你的想法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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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影响苏晋江的想法，酥糖们按捺住不安，给他思考的空间，静静等待他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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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能感觉到，今年的金棋枰对苏晋江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奖项，而是一个决定他未来方向的节点。这是只有他自己能做出的决定，谁也无法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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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江躺到床上，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照明，只打开一盏星空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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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淡淡的光点投射到天花板和墙壁上，像星空一样缓慢旋转殷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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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与尘嚣隔绝的黑暗中，他能听见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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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檀也在旁边躺下，握住苏晋江的手。他身上的檀香气息还是那么好闻，和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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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江拉过尉檀的手，在自己脸颊上蹭着，“宝贝，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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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尉檀动了动，侧过身子，用嘴唇触碰苏晋江的颈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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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江抱住他，“我问过你，你刚出道就被人黑，是怎么撑过来的。你说，你不想当一个发不出声音的人，所以坚持下来了。——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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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檀在他怀里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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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欠你一句道谢。”苏晋江说，“谢谢你当初坚持下来了，不然的话，我就看不到现在的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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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檀猜到了他接下去可能要说的话，沉默了一下，说：“你现在和我当初不一样。我那时候刚起步，如果不坚持，就什么都没有。可是你现在可以有不同的选择。就算你退出，你的粉丝也会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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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明白。”苏晋江说，“但你这么想一想：如果明天我退出了，我也许能平平安安度过生日那一天。可是以后，我还会遇到别的坏事，还是会觉得自己又倒霉又没用。那个时候我要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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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尉檀抱紧他，“就算遇到坏事，也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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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江低头亲吻尉檀的脸，“宝贝，你看，因为你一直在往前走，所以不管遇到什么都会过去。我就跟你相反，被卡住了就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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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江叹了口气，“我过去其实有点儿恨我妈，恨她那么快就开始新生活了。可是后来想想，我觉得她是对的。如果遇到一件坏事就停下来，这件事就会一直伤害我。所以我现在才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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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尉檀小声抗议，“这三年你遇到那么多事，不是都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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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是过来了，有些事放在以前我肯定扛不住。”苏晋江说，“因为我潜意识里觉得，我还会在二十四岁死掉。所以，就算遇到再坏的情况，我也只需要忍耐三年。就三年而已，不算太难。但要是没有期限，我还能不能忍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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