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呆着害怕,所以来找你了。”喻时强忍着因为剧烈跑动而引起的不适。
“你先回车上,我这边还要好一阵子。”向零抬起头,拍了拍自己手背上喻时的手。
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好,我在车上等你。”喻时将剩余的纸巾塞进向零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她不舒服,她不想让向零发现。
看着喻时消失的背影,向零才对江雪说了一句:“什么都别告诉她,我不想让她担心。”
喻时在车上呆了整半个小时,向零才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只见对方一言不发,启动了引擎就往公寓的方向开去,一路无话,两个人都在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气氛表明了一切。
回到公寓住家后,喻时打开了自己屋的门说:“我累了,先睡一觉,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我有事会叫你的。”
向零没有反驳,帮着喻时提了行李进屋整理好,就回了自己家。
晚餐是在向零家吃的,向零给喻时煮了几样菜,因为喻时老是说医院的饭不是人吃的,喻时也是一言不发的吃完,然后又说自己要回去休息了,向零看着喻时离开的背影,嘴巴张了又合上,终究是没留住她。
原本以为今天就这么过去了,结果晚上九点多谢学行打电话给她,说自己联络不上喻时,问她喻时在干嘛,她只回复了稍后回拨,便前去喻时家看看。
结果这一看,差点没把她吓晕,这位号称枪伤的病患,现在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酒,面前的桌上那是摆了满满一堆的酒罐子,开过的没开过的少说也有十几瓶。
“你神经病啊,你不知道自己还没好不能喝酒吗?”向零气冲冲跑上去,一把夺过喻时手里的酒罐。
喻时双眼迷蒙,半醉半醒问着:“你要不要一起喝?”
“喝个屁,谢学行找你。”
向零回拨了电话给谢学行,喻时拿过电话一听,也不知道听清楚别人说话没,把电话又还给了她,说:“他找你。”
向零狐疑地接听,然后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说:“我陪你喝。”
说完她就重新开了一罐,吨吨吨就喝掉了一整瓶。
良久,喻时才开口问她:“你疼吗?”
向零以为对方是在问她手上的伤,便说:“不疼。”
喻时低着头,刘海遮掩了她大部分脸庞,向零只能听见她有些哽咽的声音,只见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向零胸口的位置,说:“我是问这里,疼吗?”
向零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对方如此反常,她违心地回答:“不疼”
“你不疼,我疼”喻时将脸趴在向零肩上,她开始抽泣,说:“为什么我都舍不得骂的人,别人能随便骂?为什么我想保护一辈子的人,别人能轻易的就叫她去死?他们凭什么”
向零伸手轻抚喻时的头发,说:“凭他们是别人啊,只要你不是别人就好,别人骂那是别人的事,随他们去就好了。”
“疼要说出来啊”喻时的眼泪浸湿了她肩上的衣裳,留下一大片暗色。
说出来吗?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给别人说过心里话了,就算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也不怎么会表达自己的内心,不会告诉爸妈她学习累了,也不会告诉老师她其实也想得到夸奖,渐渐地就没有人问她心里想什么,他们只会觉得她应该做什么。
“我疼,一直都很疼”
她其实做不到真的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相反的别人要求她的事情,她会尽力去满足他人,别人说过的难听的话,她可以嘴上说着“没关系”,但其实她一直都记在心里,偶尔想起也会难受。
“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我不怎么在乎别人的感受,所以会有很多人、很多事都因为我而受伤害,在南岛的时候,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知道李觉妈妈一定无法接受真相,但我还是假装不知道,我只是自私地想去曝光而已,因为我的自私,我妈死了、我爸死了、汤奎死了、姜远死了、庞宣死了、赵全数死了、许佳暖也死了”往后还会有多少个因她而死的,她不知道,但一定数不清。
赵全数本不应该在拘留所死去,是她自私,欺骗了赵全数,害死了他,不是喻时让她继续查她才继续的,而是因为她本就放不下,获得一点点支持就自以为是地去寻找所谓的真相,赵全数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去犯罪,他都拥有站上法庭得到判决的权利,而不是如此窝囊地在拘留所里,用自己的上衣勒死自己。
正如许佳暖所说,如果她在那一天从学校天台一跃而下,如果她在那一天没有打那通求救电话,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她可以死去的机会很多,却没有一次能真正地死去。
“我曾经张开双手想和这个世界道别,是姜远拉住了我,可是我现在却连他喜欢的人都救不了,我什么都做不好,只会不断地去伤害他们而已。”
向零知道自己应该要说出来,她憋了太久,会出事,再出事她可能就没那么容易走出来了,“是我把自己沉进了深渊,还妄图拥抱阳光,可笑至极”
喻时虽然有些醉了,但向零说的话她全都听进去了,她伸手抱着她,说:“你很好,你一点也不可笑,那些死去的人虽然没有机会知道,但是你所做的一切,让那些本该永远被隐藏的真相重见天日,你不用去拥抱阳光,你已经是别人的阳光了,想想杨叁和宁雪,还有姚盈、李觉、余安、苏琴花、向阳那些员工,那么多人,都是因为你,他们才拥有了真相。”
“你不用非得去回应别人的所有期待,你可以不完美,可以有缺陷,我喜欢的是真实的你,而不是你表现出来的你,你可以愤怒,可以大笑,可以大哭,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活着,生而为人,活着就是你与生俱来便拥有的权利”
打断对方说的话,向零的眼里布满了阴霾,“我没你说的那么好姜远本不应该介入,他说过,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想和她好好地、认真地过一辈子,是我害了他,许佳暖说的没错,他们两个都是我杀的。”
姜远成为了她心里永远的一根刺,当初那个满身泥巴的孩子原本可以过得更好,就是因为她,这辈子便永远留在了南云山下。
喻时不知道向零曾经多少次否定自己,她的淡然是经过无数次的练习后表现出来的,给人一种很好亲近却又陌生的距离感,她说话永远都那么理智,因为她先在脑子里过滤了所有的该说和不该说,她害怕自己无意间伤害了别人,对别人的伤害却全盘接受,她本可以拒绝和反抗,可是她没有。
她很好,在她心里一直都很好。
“你在做一件事之前就能预想到结果吗?
我们都不是神,我们也是第一次走这人生路,事情总得做了才能知道结果不是吗?
所以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不堪,你很好,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好的。”喻时听不得向零哭,此时酒已经醒了七八分。
外面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她眼里染上了淡淡的忧伤,说:“下雨了,我给你说个我以前的事。”
那是喻时刚从警时接手的第一件案子。
“有个叫初桑的孩子,十六岁,打电话报警说父亲对自己意图不轨,我去拜访了几次她家,她妈妈说初桑从小就患有臆想症,也拿出了诊断报告,而且当时我也相信父母不会对孩子做出什么过分的行为,我看着那份诊断报告,她当时就躲在房间门缝里看我,我朝她妈妈鞠躬并且道歉,在她绝望的眼神里离开了她家。”
“那一次转身,成为了摧毁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后来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了,那天就像今天一样下着小雨,我记得从自己帽檐上滑落的雨水,也记得她苍白的皮肤上斑斑点点的淤青,雨水肆无忌惮地打在她身上,我给她披上了自己迟到的外套。”
“后来法医诊断,死因是窒息,阴/道有撕裂伤,体内残留了他爸爸的体/液,他爸妈被抓了,可是她已经死了,对她来说一切都已经太迟,我永远记得那天的那场雨,永远记得自己的那一个转身,每到下雨我都会想起那个叫初桑的孩子,她绝望的眼神,还有她曝露在雨水中的身体,那时候的悔恨和自责,至今一分不减,每次都想着如果我当时选择相信她,如果我能救下她”
“后来我很努力,想尽办法去救每一个人,可是我不是神,我有救不到的人,也有查不清楚的案子,很多次坏人就站在我面前猖狂大笑,而我却连一个拳头都不能送给他们。”
她原本想成为那个粉碎黑暗的人,但是至今她连保持自我不深陷黑暗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在职业生涯中无数次自我质疑过,是向零让她知道,她们可以粉碎不了黑暗,但绝不能放弃粉碎黑暗。
向零不知道的是,她用自己的方式,在某时某刻成为了喻时的光。
有多少人能做到自揭伤疤去治愈他人,喻时能,向零也能,或许在过去她们都各自有过难以磨灭的伤痕,未来也一定少不了,但是她们仍旧可以义无反顾地举起武器去对抗,并且在伤痕累累之后互相依偎着舔舐伤口。
希望她们都能过得坦然,活得潇洒,不负此生,不负年华。
"既然都喝酒了,敬一杯吗?”
“敬什么?”
“敬过去、敬未来、敬我们还存在于彼此的现在。”
隔天早上两个人醒来的时候,她们都是歪歪斜斜躺在沙发上的,伴随着严重宿醉的头疼,两个人都一脸懵地盯着天花板,桌上七横八竖全是空掉的酒罐子。
她们昨晚干嘛了?
一个不喜欢喝酒的理智人员非常不理智地陪一个同样不喜欢喝酒的枪伤病患喝了一晚上的酒。
“我去洗脸”向零艰难地爬起身,刚走几步就左脚绊倒了右脚,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见对方好半天都没爬起来,喻时摇摇晃晃去扶,结果被沙发椅脚绊倒,向零转过身就见对方要朝地板摔去,眼明手快她伸出手挡在地板上,喻时脑袋重重砸到向零手里,向零痛得差点没当场昏死过去。
新伤未愈又添新新伤
向零缩回手卷缩在一旁,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她们两个人绝对不能一起喝醉。
“医院有没有醒酒的点滴,我们可以一起去挂。”喻时问。
“你脑袋看起来也不重,为什么我手疼”向零反讽。
又在地板上躺了五分钟,向零才爬起来去洗脸,这一次她走得可小心了,岔开腿走,避免左脚拌右脚。
“这形象真可爱。”喻时呢喃了一句,嘴角不禁勾起,继续躺着。
因为严重头疼没法做饭的向零在手机里点了醒酒汤和早餐,两人都很有默契地都沉默着,对前一晚的事情绝口不提,给对方留点空间。
结果因为前一天晚上谢学行被莫名其妙挂断电话,他一早就和李遇找上门来了,按了向零家的门铃没反应,按了喻时家的门铃是向零来开的门。
谢学行撇了一眼坐在餐桌边上的喻时,“喻队身体素质真好,这才刚出院呢!”
“我看她们俩都挺能的。”李遇指着桌上那一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空罐子,谢学行这才露出了然的表情。
“有事说没事滚。”喻时支着腮帮子,一脸不满。
尤其是看到谢学行,对方在京童市干的事情自己都还没找他算账。
“关于赵全数”谢学行清了清喉咙。
“面见人员都有谁?”喻时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要不是被人教唆威胁,赵全数绝对不会突然自杀。
“登记面见人员只有我和他的律师。”谢学行说道。
赵全数是在昨天下午要求见他的,他去了之后,赵全数当着自己和律师的面推翻了之前所有的口供,说自己口供造假,田江根本就没有指使自己做任何事情,是自己想要陷害他才污蔑他,任凭谢学行怎么劝都没用,因为律师在身边他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去说一些存在诱导性的话。
“案子原定明天开庭。”谢学行扶着额头,偏偏是这个时间点,赵全数否认了一切。
“明显是故意拖延到这时候才推翻的。”向零说了一句,面无表情地收拾着桌上的餐盘,“根据刑事诉讼法,犯罪被告人死亡应当终止审理案件。”
“上面已经说了,调查结果一出无疑虑的话,我们就得结案。”谢学行也是今天一早收到的上头的电话。
“孙鑫的银行转账记录呢?”那五十万可不是天上掉的。
“我正想说这事。”李遇补充:“一个小时前一个自称是雅莲君总经理李载闻秘书的人来警局,说那五十万是李载闻本人自愿捐献的。”
“好家伙。”向零将手里的盘子重重的扔进了洗碗槽。
这个李载闻和那位叫孟子依的,都不是单纯普通的投资者。
因为案情重大,牵涉到田氏药研,又牺牲了几个警察,整个社会都在关注案情,警方也秉持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将案情公开,赵全数、五十万和田江被列为嫌疑人的事情人尽皆知,只不过田江从一开始就是以非常配合地姿态协助调查,不少人因为他抬头挺胸的态度怀疑过警方,现在赵全数自杀身亡,他最后推翻的口供对于田江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人民群众都会相信眼前所看见的,警方办案更是讲求证据,只要合情合理,就没有不接受的理由。
“拘留所内部所有和赵全数接触过的人都查了吗?”喻时问。
“在查了。”平心而论,谢学行希望能查出点什么,又希望什么都查不出。
他希望这件案子能有一个好结果,以告慰那些死伤的同事,但不希望警察内部出现叛徒。
“正规途径已经扳不倒田江了。”向零脑子里想着,她也真的就是想想,但是所有人都盯着她,只好问:“我说话了?”
“说了,你的意思我听出来了,你就是想走非正规途径。”喻时瞪着她。
“我没有,我不是,我不能。”那么多警察在她面前,她敢承认吗?
“你看你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李遇一脸“我要告诉你妈”的表情。
“好你个奸细”喻时咬牙切齿狠瞪了李遇一眼,她妈可真是无所不能,连她搭档都能收买。
“你瞪他干嘛?”谢学行一脸这两人在上演迷惑行为剧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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