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个小时后,季言礼推开洗手间的门,两个膝盖都在发抖,额发完全被汗湿,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白得像纸,嘴唇褪色到几乎和周围的皮肤融为一体,瞳孔收缩得只有针尖大小,眼眸看起来是一片澄澈的浅色……
他的视野里,一切都黑得几乎看不清。
他也几乎听不清,因为耳畔是尖锐的耳鸣。
炽热的火焰和刺骨的冰碴在血管里汩汩流动,仿佛是相斥的化学物质把他的血管当试管剧烈反应,他仿佛觉得有成千上万的气泡在身体中沸腾破碎。
他分不清自己身体哪里在痛哪里不在痛,他几乎不确定自己是真的站起来了还是依然在昏迷。
他拧开水龙头,十二月快要结冰的冷水不要钱似的从脸上泼下去。
他后颈贴了最厚的阻隔贴,袖子放下来挡住了还在流血的针孔。
“丽丽!?”胖子猛地冲进厕所,“天哪你真的在这里!你去哪儿了?我们都在找你!快点要上场了,就是马上!”
胖子看到他近乎虚脱的身体,结巴道:“你……你还好吗?”
“来了。”季言礼轻声说,转身虚弱地笑了笑,“没事的。”
雪白的聚光灯聚焦在舞台上,巨大的礼堂内漆黑一片,只有舞台上散射的微光照亮台下黑压压的屏息以待的观众,无数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前面。
座位是远远不够的,无数同学只能在后排和过道上紧贴着彼此站着,形成一道道厚实的人墙。
“接下来请欣赏高一三班带来的舞台剧,抽到的指定主题是‘自由’。”
“非法猎鹰人试图通过熬鹰的方式,用各种严苛的手段去征服和驯化一只捕获的苍鹰,但面对死亡的威胁,野性未泯的猛禽从未低下它高贵的头颅。在自由和生存中,苍鹰选择了自由。
“万物有灵,生而骄傲,它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短剧名称:驯不服”
投屏的PPT上出现了辽远的天空和漫山遍野的绿色山林,音响中传来苍鹰盘旋高空发出的嘹亮高亢的鸣叫。
季言礼跑上台,似乎听见了很响亮的口哨鼓掌和尖叫混杂在一起的声音,有闪光灯像是夜幕中的星星一样在台下跳动。
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血流猛烈地冲击在他的视网膜上,导致一切都变成像梦境一样迷离和透明的幻象。
几乎是凭借无数次排练的本能,他在被“捕获”以后,双手被尚嘉反拷在背后,然后蹲在了高高的木棍上。
木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摇晃得更加剧烈,他能感到自己双腿在颤抖,嶙峋的膝盖骨不受控制地反复碰撞在一起,他的心脏好像要冲出胸膛跳出去。
细微的震荡被感知无限放大,他几乎错觉自己蹲在一片海啸到来之际的浪尖上剧烈颠簸的木板上,木板嘎吱作响,而他随时都会被一个浪头掀翻进深不可测的漆黑的冰冷海水中。
台下传来细微的交谈声。
“学长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
“你懂什么,那是演技啦演技。”
“他真的没事吗?”
江启锋咳了一声,扶着椅背转头道:“保持安静。”
场上重新鸦雀无声。
尚嘉按照剧本点燃了篝火,胖子慢吞吞举起双手双脚开始晃着大红色的绸缎,尚嘉在反复挑逗“苍鹰”之后,恼怒地抽出皮鞭赫赫挥舞着:“搞清楚现在谁才是你的主人!”
皮鞭嗖得从季言礼眼前掠过,他习惯性地要张嘴“惨叫”,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黑影从视野中弥漫开来。
他现在还蹲在木棍上吗?
演到哪里了?
尚嘉没有得到呼应,不得不重复了一遍台词,语气紧张惊慌。
皮鞭又一次从季言礼眼前掠过。
而他这次什么都感知不到了,他呼吸不到空气,也发不出声音,双手缚在背后,迎面撞上了挥舞过来的皮鞭!
“啪”的一声脆响,鞭尾狠狠在脸上横抽而过,眼镜应声而碎。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头栽了下去。
最后昏迷之前,他只听到一声划破黑暗的“学长!”。
在一片刺耳的尖叫中,他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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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海明威
第43章
“情况非常危险!学校处理不了!赶紧送到大医院去!”
“奚野!你把人放下!”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撞上的鞭子!你们他妈都不长眼睛的吗!凭什么怪我!”
“再吵架给我滚出去!”
“车呢?有人叫车了吗?送清溪医院!”
“哥哥,你醒醒!哥哥!我要上车!凭什么不让我上车!”
一片嘈杂的声音,最终像沸腾的水冷却,重新归于平静。
季言礼突然剧烈地呼吸,然后猛地睁开眼,惊慌失措地坐起来。
白色的天花板,浅蓝色的床帘,一尘不染的病床,季言礼的指尖夹着生命体征监护仪,心跳平稳,脸上缠着纱布,臂弯被消毒处理过,手背正吊着水,清澈的液体一滴滴流入他的身体。
耳畔的杂音小了一些,似乎是止疼药的作用,身体也不疼了。
季言礼揉了揉眼,还是什么都没看清,他隐约记得眼镜又碎了,他那命运多舛的眼镜啊,短短三月碎了仨。
“你醒了。”
季言礼抬头看去,从那充满压迫感的轮廓和低沉沙哑的声音认出了奚野,急忙问:“这是哪?不像是校医院,对吧?舞台剧怎么样?不怪尚嘉,鞭子是我自己撞上去的。我是不是摔下来了?那之后呢?几点了?其他人呢?以禾呢?”
奚野站在他床前,抱着胸,少见的冷漠:“不关心你自己么?”
“我知道我怎么了,我没事。”季言礼急道,“关键是……”
“我管你什么关键是!”奚野突然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在他床前控制不住地来回走动。
“你没事?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你昏过去了八个小时,这叫你没事?别人两个月才打一针的抑制剂,你一口气打了两针!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要是找死可以告诉我,我把你打死还来得快一点!”
“啊,你都知道了,”季言礼安静道,“是不是给我做了血检?好吧,我对抑制剂不耐受,所以不得不多打一点……凌晨三点了?你要不要去睡一会?”
“我不要!”奚野火道,“我都知道了?非要把你血抽出来检查才配知道是不是?你发情期不知道告诉别人的吗?你不耐受不能找人标记你么?你就硬打,打到自己死是不是?”
“你别生气。”
“我为什么不能生气?”奚野简直气疯了,他像个困在笼子里无助的困兽不停地走动,仿佛能借此消减一点几乎要烧死人的怒火,“你不是第一次晕倒了,运动会你就晕倒了,你把我支开以后就打了抑制剂!那又是你打的第几针?!我就在你旁边,你都不愿意问我能不能标记你!”
“标记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奚野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话:“把你疼死是简单的事情是吧!?我问了你多少次,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你每次都告诉我没事,我算什么?你的校友?你曾经认识过但是连脸都记不住的学弟?有史以来最失败的家教学生?恨不得不要再见到的路人甲?”
“我……”季言礼想解释,但奚野简直是在咆哮了:“当年也是这样,发情期宁可跑进雨里宁可告诉任景秋也不告诉我,现在宁可自己躲进厕所打两针抑制剂也不愿意跟我说,你知道八个小时你的心跳停过吗?你知道我站在这里每一秒都怕你死掉吗?”
季言礼完全被他吼傻了,Alpha爆发的怒气像飓风像海啸,疯狂地席卷整个单人病房,窗帘无风自动,病房窗户发出令人牙酸地咯吱声。
季言礼本能地一直在往后缩,直到死死抵着靠枕。
奚野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回响,令人难耐地沉默,季言礼甚至可以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季言礼叹气道,“奚野,实际上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奚野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他暴躁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都没看,直接反手摔在了门上。
手机屏幕咔嚓碎成蛛网,铃声戛然而止。
季言礼:“……不要跟手机过不去,好贵的。”
“我不想听你开玩笑了。”奚野转身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语气下是更深的怒火,像是风雨爆发前台风眼令人窒息的压抑。
季言礼微笑道:“我简直跟窦娥一样冤了,我没有开玩笑。”
奚野问:“抑制剂失效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奚野冷冷道:“他们给你注射了抵抗抑制剂的药物,所以你现在不会疼,身体也恢复了正常,但残存的那点抑制剂很快就会消耗光。到时候你的发情期症状又会出现。”
季言礼开始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麻醉药的用量和抑制剂的失效是计算好的,从他醒来开始,体温就在逐渐攀升,在他和奚野的对话过程中,他已经感觉到熟悉的高热和难耐从骨缝里一点点爬出来。
奚野大步靠近,突然俯身下来,撑着他身后的枕头,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圈了进去,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你会怎么办?再找护士要抑制剂?然后再进一次急救室?”
季言礼感到一丝头晕,他望着奚野的嘴唇,枕头的弹力一直在把他往前推,奚野的鼻尖离他只有一寸之远。
季言礼轻声说:“你可以帮我喊护士么?”
奚野盯着他的眼睛,深邃的瞳孔像是锁定猎物般紧紧咬着他的视线,Alpha的侵略性从隆起肌肉的轮廓倾轧下来,封死了他身侧每一寸角落。
季言礼开始不安了,他的小腹又开始变得酸软和湿润,瞳孔逐渐变得涣散,像是弥漫着一层浅雾的湖泊。
季言礼咬了咬下唇,试图集中意识:“奚野,我真的想见护士。”
“没有护士。”奚野伸手摸着他的侧脸,大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他耳朵烧起来。
奚野低声说:“只有我。”
季言礼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本能地要推开奚野:“不行,我不需要被标记。你拿标记当儿戏么?你怎么能……”
奚野下巴搁在他瘦削的肩头,指腹温柔地捏了捏他的后颈腺体。
季言礼几乎瞬间就瘫软下去,一股克制不住的信息素在揉捏中像湿润的雨雾一眼弥散在房间里,越来越浓,越来越密,交织在空气中结成一张无形的仿佛粘着露珠的网。
仿佛竹林中无数竹叶沙沙作响,在风中轻轻摇曳,湿润的雨露气息包裹着竹叶香扩散开。
“学长是竹叶味的么?”
“你放开我!”季言礼脸涨得通红,挣扎着要推开他,几乎拽倒了吊水的铁架。
奚野似乎看都没看,轻轻一挑就拨开了他手上的针头,两腿分开跪在床上,沉重地将床垫压出凹陷。
季言礼扯开被子想逃,他不想被任何人标记,也不想要任何人帮助,昏昏沉沉的大脑响起最高级别的警铃。
他身上穿着灰白条纹的病号服,蜷缩着腿试图站起来,或是从奚野的掌控中爬走。
“你就这么不愿意么?”奚野问。
体温越来越高,季言礼最后的理智像是融化在粘稠的水中,他拼尽全力地在逃,手指青白地扣紧床沿边缘,但纤细的脚踝被轻松地抓住,一下子被拽趴在柔软的枕头上。
“我不想。”季言礼闷在枕头里,声音失去了往常玉石般的清朗,只变得粘糯柔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床单,“如果你标记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你不原谅谁?”奚野一手抓着他的两只手腕紧紧压在腰窝上,一手拢着他脆弱的脖颈,扶着他抬起头来,低沉地在他耳边问,“我是谁?”
季言礼的嘴唇湿润地触碰着他的指缝,轻声呜咽道:
“奚野。”
那一刻Alpha压抑了太久的信息素轰然爆发,像一场密闭空间内剧烈的爆炸,炽热的火焰点着了周围湿润的雨露和青翠的竹叶,一把燎原的大火轰然而起。
威压像黑色的山海笼罩下来,仿佛电流窜过季言礼的身体,他下意识地弓起身体,撞进了奚野坚实的怀里,高热吞噬着他的思绪,无数破碎的幻象在他眼前闪过。
他看见寥廓的苍穹下倒扣的原野,亘古的风萧索吹过成片的荒草,蓬勃的野性在鲜血和杀戮中锐意勃发,是夏季雷霆雨夜冲刷过干涸的河床,是暴雨中桀骜不驯肆意生长的万物苍生。
季言礼挣扎着,像每一个被压在狼爪下的猎物。
他理智想反抗,本能却在臣服,极度紊乱的意识和烧灼般的神经跳动着,刻在基因里的恐惧让他轻微瑟缩,本能地咬住奚野的手。
奚野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后颈,炽热而虔诚。
牙尖刺破了肌肤,鲜红的血滴被舌尖舔舐,信息素逆向灌入不设防的腺体,和他的气味交织在一起,重新洗牌,重组了血管里流淌的每一滴血,直到每一丝竹叶香都被霸道地沾染上他的气味。
万物在跳跃的火光中烧成灰烬,万物在蓬勃的生机和雨水中重生。
季言礼的身体瘫在他怀里,意识刷得消散了,像大风刮过的天空般澄澈,所有的思绪都被大火燃尽,只剩下奚野的声音,奚野的温度,奚野的气味,奚野的唇舌,奚野的手。
他牙关颤抖地收紧,奚野的手指被他咬破了,细细的血流渗进他的口中,带着铁锈味的甜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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