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礼心里一凉,又翻开看她的手,看她的胳膊,看她的膝盖,看她的腿,然后颤抖地起身看她的后脑。
都没有损伤,简直完好无损,连灰都没有。
季言礼脑子刷的就懵了,不会吧,难道季以禾被打出内伤了?舌头被割掉了?听不见?聋了?永远不能说话了?被下了药?!她被人侵犯了???
“你说话呀,以禾!”季言礼又急又气地颤声催她,“你哪里疼?你告诉我啊,你别吓我。”
“她疼什么!!”舒敏的声音终于落进他耳朵里了,她踩着高跟大步冲过来指着季以禾,“她是打人的那个!!说多少遍了!听不懂吗?季以禾打了别人!!”
季言礼:“那真是……”
仿佛刚刚才睁开眼睛一样,季言礼四周环顾,看到旁边一男一女两个Alpha,穿着高一校服,仰着头,拿纸团塞着鼻孔,纸团都被鼻血浸满,袖子下是被棍子抽出来的血印,卷起的裤腿下膝盖破了皮,正对着季以禾怒目而视。
季言礼那一刻,心脏又落了回去,手也不抖了,长吸了一口气,竟然对着舒敏笑了一下。
季言礼轻声问:“那是怎么回事呢?”
季言礼心想,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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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季言礼眼里的奚野:善良、勇敢、义气、细心、正直、热忱,做好事不留名,不争不抢而且阳光可爱。
胖子眼里的季言礼:疯了。
第49章
据那两个受害人控诉——女的叫姚然,男的叫张博文,他们两个Alpha在厕所洗手池聊天,然后突然,就看到季以禾像疯子一样冲进A厕所,抄起拖把就将两人给打了。
季言礼:“……”
这整个事情他都觉得非常匪夷所思,先不说以禾是多么与世无争多么乖巧懂事的一小姑娘,怎么可能拿着拖把打人,怎么可能跑到A厕所里。
再说,他们两个Alpha是怎么被一个Beta打得鼻青脸肿的???
季言礼转身看着季以禾:“我要听你说。”
季以禾看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嘴:“他们说的是真的。”
“当事人都承认了,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舒敏火气很大,“把姚然打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跟她妈妈交代?季以禾你是不是蓄谋已久!”
“季以禾本来就喜欢打人!”姚然立刻告状,她头发给揪秃了一块,满眼都是鲜红的血丝,“她开学第一周就打了任景秋!任景秋也是Alpha!还是男生!”
“你血口喷人!”任景秋一头金发从人群中跳出来,“她没有打我!从来都没有!”
“任景秋你失忆了吗?全班都看到了!你都被舒老师罚站了!”张博文气疯了,“你倒在地上,她当时一脚就把你踹翻了!”
“你简直就是胡扯八道!”任景秋跳脚,指着季以禾说,“是我自己跌倒的!是不是?和季以禾有什么关系?陶莓可以作证,陶莓呢?”
“任景秋!闭上你的嘴。”舒敏怒斥道,“现在这件事跟你没关系,给我回教室,其他人都是,看热闹起劲儿狠了是吧?作业不够多是吧?一个个闲着没事抄课文去!回班!”
人群不情不愿地散去,季言礼慢慢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
他狐疑地看着妹妹,由不得他不信,事实铁证如山,人证物证甚至还有旧案在身,他妹居然是个暴力分子,还是个惯会打架的。
“你为什么要打人?”季言礼刚才发觉季以禾没受伤的欣喜逐渐褪去,变成了不解和失望,严肃道,“季以禾?抬头看着我,为什么要打同学?”
“她就仗着她哥是季学长,就无法无天!霸凌同学!她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还威胁我如果告诉学长她就打断我的腿!”姚然气喘吁吁道,仰着脸捏着鼻子。
——她被当头打了一棍,鼻子又开始流鼻血了。
“什么?季以禾?”季言礼震惊地看着妹妹。
“没想到你还挺敢的啊?”季以禾声音冷淡,抬眼看着姚然,嘴角慢慢扬起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弧度,“那别怪我说话算话。”
张博文用手指点着季以禾,对着舒敏道:“老老老师,你看到了吧!她当着你的面都敢这么做?!”
“诶唷,被Beta打哭还告老师,你是什么小学生么?”季以禾吐气如兰,吹起脸颊上黏着的发丝,抬起的小脸白皙狂妄,“张博文,我看你不该说大话要标记别人,你撑死了也就是跪在地上被艹的那个。”
季言礼脑子像是搬进去一整个蜂窝,成百上千只蜜蜂在他的大脑里打洞产蜜也不过如此。
他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季以禾,或者干脆连日日见夜夜间的那张脸都变得陌生起来。
季言礼承受不住似的后退了一步:“季以禾,你在说什么啊?”
“他们是这么说的,”季以禾抱胸看着他,脸上同时带着撕破伪装以后的狠戾和终于等到这一天的淡然。
“张博文说omega猎人挺酷的,姚然说本来晚上逛夜店的omega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守本分的O不可能被猎人盯上,张博文说他盯上一个,看起来细皮嫩肉不敢反抗,然后我就没听见了。”
季以禾从口袋里慢悠悠摸出一个发圈,将头发高高束起,又继续道:“我用了你让我随身带着的阻隔剂,然后把他们打了一顿,可惜两张嘴挺会叫的,要不然说不定可以打死一个,省得祸害别人。”
Omega猎人是一种罪犯的自称,他们守在夜晚缺少监控和管理的小巷,伏击那些路过的omega,利用催情剂逼他们发情,然后侵入生殖腔永久标记。
被永久标记的omega会被放走,但是他们面对着是完全被毁掉的人生,他们只剩下两种选择。
要么洗掉标记,相当于对身体中最重要且不可或缺的器官造成永久性损伤,余下的寿命不足十年,且病痛缠身,痛苦而死。
要么妥协,带着永久标记度过余生,但是因为标记的作用,猎人总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们,而他们很难抗拒标记他们的Alpha,甚至发情期会失去理智,反过来疯狂渴求Alpha的抚慰,为此不惜献上自己的身体、钱财、和一切所有物。
所以猎人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永久的□□,永久的取款机,天涯海角都逃不掉,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洗掉标记的决绝的勇气。
上个世纪一度猎人猖獗,后来法律严密完善以后,猎人一旦被抓到会被化学阉割,最高判处无期徒刑,导致这类现象少了很多。
但还是有人在网上津津乐道,说有一天过不下去了,就豁出去当一回猎人,说不定就被某个顺从胆小的omega供着了,从此吃喝嫖赌享乐一条龙,直接走上人生巅峰。
“我只是开玩笑!”恼怒和羞耻爬满了张博文的脸,他攥着拳头吼道,“我在厕所和同学说说都不行么?我说我要真干了吗?”
“我最恶心的就是这一点,”季以禾冷冷道,“你不敢干,你除了废物以外一无是处,却仗着自己是个Alpha,把犯罪当荣耀,拿性别当骄傲,用别人的痛苦开玩笑!如果没有你这种人,就没有想要试一试就去强|奸的猎人。你和猎人有什么区别?区别就在于你是个孬种?是个被打了只会捂着脸喊救命却幻想自己敢犯罪以后阉割的孬种?!”
季以禾挑了挑眉尾:“我可以帮你快进到最后一步……直接阉了你,也很酷对不对?你直接成长为猎人的最终形态。”
“季以禾!”
季言礼急怒交加地看着她,大喊以后轻喘着气:“你不能因为同学开玩笑就打人!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季以禾凄婉地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但我竟然还希望我哥哥会是,听了我的话,反手打他一拳的人。”
季言礼尽量平静:“我知道他说的话不对……”
“只是‘不对’而已么?!”季以禾瞬间像是点着了的汽油桶一样炸了,怒气在小脸上狰狞地蔓延。
她大步上前,对着季言礼吼道,“我不想看着你这样?!你明白么?永远在讲道理,永远在做对的事情,永远希望我当个好人!我不是好人!我妈被猎人标记了!我妈洗了标记!她是世界上最好最勇敢的人,但她病得快死了!你希望我怎样!希望我笑着说这只是个玩笑所以没关系么?”
季言礼说:“难道你觉得妈妈会希望你这样做?”
“少拿我妈来压我!”季以禾的眼睛里盛满了愤怒的泪水,“你简直跟爸爸一模一样,当一辈子的好人,然后逼着所有人都去当好人!如果爸爸不救人,他就不会死!如果我和傅时新一个班,我就不会让他好过!”
姚然忍不住插话道:“傅时新?全校第二?一直考第二的那个瘸子?”
季以禾咬牙切齿道:“是啊,你在翰林呆了两年多了,都没告诉过别人么?傅时新就是你爸救的那个小孩!本来被车撞死的应该是傅时新!结果死的却是你爸!你瞒着做什么呢?怕他觉得亏欠你是么?我倒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愧疚!他活得比你可要自在多了!”
周围的同学都惊呆了,一个个说不出话来。
季言礼安静地看着她:“那你希望怎样?因为别人说了一句话就把他打残废?因为傅时新活着就要让他生不如死?结果是什么呢?张博文没有做错事,他只是说错了话,傅时新就算死了,爸爸也不会活过来。你并没有让受伤的人变得更好过一点……你只是在让无辜的人更难过。”
“无辜的人?”季以禾冷笑道,“原来你眼里傅时新是无辜的人,他和他妈大叫着说‘又不是我们逼着季知书救人’的时候,妈妈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和你跪在墓前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觉得傅时新是无辜的?!你怎么会这么冷血,你究竟有没有长心啊!”
“你想这些话,想了多久了?”季言礼轻声问。
“想了很久了,”季以禾恨道,“从爸爸死的那一天开始……从七年前开始。我一直觉得我和妈妈是一家人,你和爸爸是一家人,因为我们根本就不像。你们是两个圣人,圣人你明白吗?超度其他所有人,但你们留给我们什么了?嗯?如果你爸冲出去救人的时候,脑子里想到过妈妈,哪怕只有一秒,他也会好好地活下来,而不是去救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季言礼几乎快站不住了,他又问:“你为什么一直不说呢?”
季以禾突然间哑了似的,轻笑道:“是啊,为什么不说呢?因为你从来不想听我是怎么想的。你只希望我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知道,假装什么都没有失去,然后没心没肺地生活,拿着你赚的钱,穿着你买的衣服,吃着你做的饭,坐着你骑的车,然后把一切当成理所当然,空着手什么都不做!你不是希望我当这样的妹妹吗?我难道不是当的很好么?”
“……我希望你可以有我没有的东西……就像你有爸爸一样,就像妈妈没有生病一样,正常的,快乐的,像普通女孩一样长大。”
季言礼茫然地站在人群中央,像是被剥光了面对审讯,刺骨的寒风呼啸着穿过走廊,但他竟然觉得一点都不冷,只是嘴唇被冻得青紫。
他只觉得茫然和痛苦,两种情绪交杂着涌出来,说不出哪个更强烈。
“但我没有啊。”季以禾跺脚吼道,“我没有!你明白吗?你什么事情都不想让我知道,你忙得要死,却希望我天天自己去玩!你知道这有多残忍吗?我要半夜去刷贴吧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甚至不愿意让我去看你打工的地方,我只能混在同学里去偷偷看你!你抑制剂不耐受,瞒了三年了,不告诉我也不告诉妈妈,我和妈妈只能天天坐在病房里猜,猜你怎么了,猜你是不是累了,猜你是不是病了,可笑不可笑?!你就坐在我们对面,我们却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让你们担心……”
“那你应该不去做让人担心的事,而不是拦着我不告诉妈妈!说得好像我能告诉她什么似的……迟了三年的消息,都算不上什么新闻了!”季以禾的眼泪从眼角滑落,砰的在地面上溅开。
“如果我知道你们是这种心情的话……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的,”季言礼的心细细密密地疼起来,像是被藤蔓紧紧缠住,“对不起……”
季以禾几乎在尖叫:“不要说对不起!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说“对不起”和“我没事”!我讨厌你明白吗?我再也不想听了!我听够了!”
“你问我为什么要大半夜地去跟妈妈告状,因为我知道等一个答案有多难,我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我知道一无所知有多难受,我也知道被故意瞒着让人多生气!就好像我们不重要!就好像你希望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承担,那我们算什么?”
“别哭了,以禾。”季言礼冻僵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似乎想隔空擦掉她的眼泪,“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
“别搞笑了!谁想关心你啊?!”季以禾带着浓重地哭腔喊道,漂亮的眼睛犟着和他对视,大滴大滴的泪水决堤似的涌出来,“谁想关心一个根本不关心自己的人啊?!你永远在关心别人,操别人的心,管别人的事,担心这个学妹那个学弟,哪怕是那个冤枉你、差点把你打瞎、还不要脸地再次出现的奚野!凭什么啊?凭什么所有人都比你重要啊?凭什么你要原谅所有人啊!”
季以禾胸口剧烈地起伏,然后在冷风中咳嗽起来,凌乱地发丝粘在泪湿的侧脸上,脸颊泛起潮红。
只有那双眼睛凶得像卷着寒光的刀刃,湿润、冰冷、恨不得决断而后快的目光死死盯在季言礼身上,仿佛要将他戳个对穿。
季言礼站在原地望着她,巨大的无力感从头到尾把他吞了进去……
就像是撞上冰山沉默的时候才发现露出水面的不过区区一角,像是拔起一株不起眼的嫩苗却连串带起地下黑暗中蛰伏数年的庞然根茎。
像是整个人都要消散在呼啸的风里,他心里空空荡荡的,什么回答都掏不出来,绞尽脑汁却只在脑海中浮现出季知书温和儒雅带着书生气的脸,永远停留在了一个过于年轻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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