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段非再也听不下去了,栾子钰有多用功读书,他这个做师傅的看在眼里,三伏九寒不敢懈怠,骑马执剑不曾轻待,君子六艺皆要刻苦,这样一个满怀赤子之心的孩子,这些人为了利益,竟这般不要脸面。
“先生可是有话要说?”仁宣帝见人忍不住的敲拐杖,身体微微前倾,给人递了个话头,刚吃过药的身子就是精神。
段非愤然起立,却是冷声冷语道:“孽徒栾子钰犯了这滔天大罪,草民自是要来请罪的。”
孽徒二字置地,先前还侃侃而谈,愿为万次辅除去不顺心之人的御史立刻止住了话,段老先生何时收了栾子钰这么个徒弟?
心中震惊,更多的是恐慌,这位段老先生不只是帝师,更是文人中的领头人,天下文人皆仰慕段老先生的学识,只要是听过他一句教导,便终生无憾,那栾子钰怎成了他的徒弟?
得罪颜御史,巴上万次辅,这买卖做得值,可要是诬陷段非的徒弟,那就别想在文人中混了,话说出口,想吞回去是不可能的,御史只盼着圣上能揭过此事,然而事情终不能向他所料。
“先生何以至此,子钰之才你我皆知,哪有什么舞弊可言?落榜举人当街辱骂状元,又言其舞弊,实在是,文坛之风不再啊。”仁宣捋了捋薄须,面上一片赤红,“因此朕也是想好好整治这股不正之风,便让人在诏狱待着了,待彻查过后再行定夺。”
段非怒目圆睁,当日就算拦不下孽徒,也该把人关起来,现在好了吧,做皇帝的要清朝堂,便让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当出头鸟,“陛下既是相信我那孽徒,又关着他作甚?”
仁宣轻咳了一声,喉咙里像是灌了血,腥的很,遮唇反驳道:“并不是关着,只是让子钰协助罢了。”
这两人一来一往都不是他们能插得进嘴,前头还弹劾人家的‘孽徒’,此刻哪有脸反驳?又不是真不想在文人群里混了。
至于古稀之年的蔡首辅也不曾出言,不过是文人相轻惹出的事,随他们二人怎么解决。
倒是一向不怎么开口掺和朝事的礼部尚书华峰像是为了支持少年时的偶像,出言附和,与李、万两位次辅一同促成了立案侦查的细节。
而在早朝之前,因昨日刚见了男神,与系统说了大半夜的话,还在熟睡的栾子钰迎来了一只夜不能眠的太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太子并没有把人叫醒,只是坐在一旁痴痴的看着人睡觉,眼中忽而疼痛难忍,忽而自责惭愧,神色变换莫名,令人捉摸不透。
诏狱外,北镇抚司兼指挥使彭筒全亲自守在大牢前,不住的叹自己当日对这位新科状元还算客气,安排的牢房也算干净……唔,说起来,昨日宁仇还特地去看过状元郎,今日又特意来的这般早,真是怪了。
彭筒全思绪乱飘,右手却始终握着刀柄,正襟危坐,此刻但凡有只苍蝇想要溜进大牢,彭大人顷刻间便能挥刀而去,直要了它的性命。
第4章
好不容易能有一个不用起床读书的日子,栾子钰发誓,他真的很想睡一个回笼觉,翻了个身,不想面对太子的眼神,片刻后,愤然起身,“我的殿下,你不在宫里待着,来诏狱干嘛?”
本来天天起床念书是奔着回家和还贷款的,现在倒好,状元考到了,小白痴系统的贷款还了,稍微能歇口气,太子又在这走言情风,想折磨他是吧?
‘怨气这么大,干脆别理他呗。’系统嘟囔了一声,也没指望栾子钰回答,这人就是太心软了。
“你……是不是不高兴?”太子还没见过栾子钰不耐烦的样子,以前每次见面他都是已经坐在桌前,手捧圣贤书,见着自己来了,还双目含笑,这次……真是长大了就不同了吗?
太子已经脑补了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的想,以前先生考教学问的时候,什么典故也说不出来,偏偏昨晚,什么兄弟相残,君臣失心,全都冒了出来。
开始的时候,总是感情好,到了最后,都是相看两相厌。子钰该不是,心里埋怨父亲,也顺带埋怨自己了吧?宫里头没有孩子,就算是玩伴也都是毕恭毕敬的,有几个想讨自己的欢心,也总是些歪点子,把人往坏道上带的那种。
只有子钰是不一样的,总是温和的叫他殿下,眼里全是真心真意的,也都很照顾自己,就像兄长一样。其实他有兄长,只是都已经去世了,死在了康难前期,后来的兄长,都是各地藩王送来的质子,大家彼此只有个面上和气罢了。
栾子钰见太子面上郁结之.色.严重,更不用说眼下的青黑,不免有些叹气,这皇帝也是,自己身子不好,没准哪天就去了,还不愿意告诉太子,尽叫别人来做这个恶人,“唉,我是不高兴。”
太子刚听了一个开头,心下咯噔,惨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果然,子钰要与他渐行渐远了,以后再不能听见子钰温和的唤自己殿下了……
“读书多累,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你倒好,放着东宫高床软枕不待,到诏狱这种地方来,寻得什么心?”栾子钰盘腿坐起,狱内烛光闪烁,四下无人,还好不算太天真,知道避着人。
太子喏喏不言,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子钰聪慧远胜旁人,只瞧一眼也知道自己所来为何,偏还这般温柔,鼻头一酸,险些要哭出来了。
栾子钰瞧着太子两只眼睛通红,像是哪只被欺负的小白兔,不住地摇头,皇帝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样,还拿这事来刺他,“殿下,我从未和你提起我的母亲,只是因我已经记不得了,年幼之时的种种,我都记不清了。”
望着栾子钰清澈的双眼,太子知道这话不是在骗人,微红着眼,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愧疚难耐。
“陛下与栾公乃是打小的情分,一如你我。被鞑靼掳走时,陛下懊悔之余将栾公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不想栾公另立他人为帝,五年后归京,又被迫居于南宫,连自己的骨肉都护不住,栾公又劝陛下隐忍……随后陛下与时任次辅的蔡相公发动康难,朝廷动荡,君臣离心,自会有小人作祟,使得栾家万劫不复。”
“因此错是双方的,陛下将栾公视作心腹,栾公却将天下视作一切,两人彼此辜负,方才有今天。”
栾子钰顿了顿,这出君臣狗血故事想来皇帝给太子说了太多次,每次一点点的懊悔苦恼,弥漫了太子的心神,这才让小孩难受成这样,“我今生所愿不过是与殿下共创盛世,再起华夏风华,故而殿下可愿与我携手同行,不再辜负彼此?”
太子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父亲每每与他说起此事,皆是自责的语气,因此他对子钰也是如此,可是子钰,子钰太好了,那双黑眸还是满满的温情,还是像兄长一样的关爱。
‘我去!!!系统,别死机了,太子又哭了,咋办???’
栾子钰看见这哗啦啦的泪水,下意识的呼唤起了系统,虽然见过他妈哭,但是好哄啊,给个棒棒糖,拿张爸爸的照片,啥事都能解决,实习的时候看病人哭,问题也简单,都好解决。
来了这,更是没见过这个身体的母亲哭过,就算家族落败,被枕边人谋害,亲子孱弱,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身边之人唯有太子会哭得梨花带雨,让他招架不住。
‘我还能怎么办,你是专业的。’系统懒洋洋的,事不关己漠不关心~
栾子钰被自己的话给噎住了,摸了摸鼻子,微微前倾,抱住了哭泣的太子,捎带手轻拍了两下,“唉,我的殿下,你长大了,以后可别在朝上哭出来,那可真是丢人了。”
被太子无声的紧紧环抱着,险些喘不来气,只是肩膀浸湿的感觉,不由的心软,这还只是个被娇惯着的孩子,还不曾长大,被他视为泰山的父亲便要离开了,等自己回到现实世界,这孩子指不定怎么哭呢。
想着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这哭声像是引来了查看的人,拐角处的人影洒在了地面上,只瞧影子,也猜的出那站着的定是个身高腿长的美男子……该不会是昨天的男神吧?
坏了,这等下被男神误会了怎么办!
栾子钰轻咳了几声,太子有感,总算抹着眼泪离开了怀抱,红着一双眼抽噎着问道:“子钰可是感染了风寒?这诏狱的条件着实差了,又没个被褥的,你昨日睡得可好?”
“谢殿下关心,草民一切都好。”栾子钰轻声回道,眼神示意太子。
接收到讯号的太子抿了抿嘴,有些恼怒的看向地上不知来了多久的人影,“孤等下让人给你安排一下,暂且住着,来日接你出来。”
栾子钰点头,“多谢殿下,草民恭送殿下。”
太子起身,此处到底不是说话的地界,不舍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强忍着压下了心头酸涩,推开了不曾锁着的牢门,也不关,径直走到了拐角,“宁大人倒是尽职,不过是些许声响也要进来查看。”
被质问的锦衣卫跪于地上,说出来的话铿锵有力,丝毫不惧怕这位太子,“卑职分内之事,担不得殿下夸赞。”
栾子钰只是听声音便断定了这人就是男神,下意识的正了正衣冠,又拉起袖子闻了闻味道,一日不曾沐浴,身上难免有些气味,泄气的盼着男神千万别过来,他才不想这么见人呢。
听了半天墙角,太子最后落下阵来,咬牙切齿的吩咐男神多加照顾自己,而后像是甩袖离去,地上男神的影子也逐渐拉长,到最后消失不见。
心内瞬间空了一下,默默叹气,‘你真的不告诉我,男神是谁吗?’
‘呵呵!’系统刚才已经打开了本书的角色大纲,并不想告诉花痴栾那个男神就是男主,生怕他一个想不开,拆散了男女主。
惆怅的栾子钰只能换个话题,反正他早晚能知道男神是谁,温水煮青蛙,咱们不急,‘那成。你这回是不是把程序升级成了爽文类的?’
‘嗯,还不是被你逼的!不过我可告诉你,要是男女主不能在一起,你还是不能回家。’系统心虚的威胁着,大概是因为离开前的创伤太重,导致栾子钰缺失了部分记忆,但这恰好能让他有个盼望,好好完成任务……至于最后,系统君暗自握拳,他们会有补偿的!
栾子钰满意的点头,又躺回了干草垛上,为了照顾妈妈,他都没谈过恋爱,怎么可能助攻男女主呢?想想都是不可能成功的,不过程序改变后,他完全可以走权臣的套路,再加上太子的帮忙,到时候让太子给男女主赐婚就行。
这么一想,离他回家又近了不少,说不得只要在这待个三四年,太子能够自己亲政了,他就能安心离开了……不对,还有那个倔老头,最起码要送倔老头离世,好歹教了他这么些年,可不能叫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再送一次。
诏狱外,彭大人刚和东厂的厂监一道将太子送回宫,便遇到了段非,得知他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前去诏狱探望栾子钰,不免再次感叹自己不曾将人赶出去。
而后他惊恐的发现,段老爷子对着一应文官尚且不假辞色,对着他这个武夫,竟友好热情,全无当年朝堂怒斥武将无能的凶狠……这位状元郎,后台可真不一般啊。
彭大人骑马,将老爷子一路送到了诏狱门外,想让宁仇这个文武全才,生得又好的带着段老爷子去见状元郎,谁知老爷子见到宁仇之后,上下扫了几眼,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直言要他带进去。
彭大人自然是一百个乐意,这位文坛大家,果然和那些穷酸书生不一样,热情的下马带路,路过宁仇时还颇为自得,然而对方只是侧身让步,仿佛之前听到一点动响就冲进去的不是他一样。
彭大人心里也是敬佩段老爷子的,不然也不会这般伺候着,只是段老爷子进了诏狱内部,眉头紧锁,满面担忧,就算来时已经说过他们不曾动刑,也不能减轻分毫。
“唉~”
诏狱处传来一声叹息,彭大人明显看着老爷子握紧了拐杖,老迈的身子还颤了一下,真是师徒情深,还好见了状元拿着的陛下手串便依着他的意思,不曾为难,真是还好啊。
“老爷子,这便是栾状元暂居之处。”彭大人都等不及接受段老爷子对自己的高度赞扬了,等了一会儿,没听见老爷子的声音,侧头一看,老爷子紧握拐杖,美髯须抖个不停,怎么瞧着像是动怒了?
还躺在干草垛上的栾子钰翘着自己的二郎腿,不知有多惬意,听见动响,半眯着眼看去,又些许看不清来人是谁,不过这身形,“师..先生?”
段老爷子听孽徒只唤了半句师傅便又改口,心下一酸,更多的却是怒火,“混账!还不跪下!”
第5章
老爷子中气十足的怒吼不单把栾子钰吓得从干草堆上麻溜的起身,还把同行的彭大人吓了一个激灵,关于段老爷子威风历史的记忆又被唤醒了,明智的退后一步,藏在了黑暗里不出一言,免得惹祸上身。
栾子钰料到师父会生气,但没想到会这么生气,师父他一向奉行不在外人面前责罚弟子,今日话都还没说,直接让跪,可见真是动了大怒的。
担心师父被自己气出好歹,想都没想,腿脚麻利的就跪了,“先生莫气,都是弟子,不,都是学生的不是,任凭先生怎么罚都是应该的。”
段老爷子胸膛不住的起伏,平时机灵的跟猴儿一样,难道听不出当时只是一时气急之语,出门在外也不提起他的名号,任由小人嘲讽是寂寂无名之辈,真是,真是气死人了,“劳烦彭大人替老身开个牢门。”
栾子钰背后一凉,师父越是生气,这语气便越是平静,此刻怕不是想动手了吧?
‘哈哈哈哈,该!你就得被打一顿,才能长记性,叫你生死不论的往诏狱投,哈哈哈哈哈!’系统君笑得很猖狂,宿主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位老人,这下真的有好戏看了。
栾子钰没工夫搭理系统,模糊的看了个大概,瞳孔便震了几下,师父手里拄着的拐杖是实木做的那根吧?半年多前他们谈崩,用的就是这根,那可是一棒子下来,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的利.器,他还有大事要干,不能受伤过重啊,连忙求饶,“先生,先生暂且听学生解释。”
段老爷子冷哼了一声,寅时未到便动身向皇城赶来,又在朝上听了那么些话,精神本就不好,来了又看见这孽徒躺的舒舒服服,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们这些人在外头担心不已,生怕他受了苦,这小子倒好,真拿诏狱当家了不成,还是见了那个宁大人,便乐不思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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