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兽浑身白芒大盛,片刻后白芒散去,硕大的神兽化成了一白衣男子,他往前走了几步,微抬眸望向前方的日出。
他在早晨微寒凉的风里静默了许久,直到背后的棍杖有了动静,他才滚了滚喉结,深深地呼吸了口气。
“出来了?”白泽没回头,只轻声问道。
风狸杖边一透明到几乎看不见的魂魄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暖橘色的晨光映穿过他的身体。
“阿泽……”风狸颤着声唤道。
“知道池公子和虚公子为什么留下你一缕魂么?”白泽盯着晕染得愈发壮阔的朝霞。
“知道。”风狸的声音很微弱,目光始终流连在白泽背影上。
“不是对你的宽恕。”白泽道,“而是为了让你赎罪。”
“我明白,呃……”风狸忽然痛苦闷哼了一声。
白泽眉间微微一蹙,手捏成拳。
“疼么?”他沉声问道。
“疼……”风狸已经疼到发不出完整的音。
“疼就对了,三魂七魄,你二魂七魄都在无间地狱接受惩罚,能不痛么?”白泽声音抑制不住地微颤起来,“这都是你该受的。”
“我……我知道……”风狸嘶着气从齿间挤出字,“要是……要是当初……我多问一句小庆……他的教书先生……叫什么……那……后来也不会……”
“定果已成。”白泽微垂眸,细碎的金光点染在他睫毛间,“说这些都没用了。”
“幸好……”风狸露出一个欣慰而哀伤的笑,“小庆他,先遇见的是你。”
“我们一起去赎罪。”
“阿泽。”风狸满眼心痛,“你无罪可赎,不必为了我……”
“小米糕。”白泽声音柔缓下来,“当我知道你就是魔宗和你做的那些事时,我气愤、痛心,悲伤,无数种情绪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在找你的这些年里,想了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你会成魔,但同样,我在得知真相后,想过无数种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唯独没想过……”白泽微偏头,余光掠过身后的一魂一杖,“放弃你。”
“阿泽……我……”风狸红着眼盯着他,眼泪穿过他透明的身体滴落在地,“我不配你这样温柔以待,我不配……”
“你愿不愿意尽全力弥补罪过?”白泽问。
“愿意!”风狸答得迅速且肯定,“我每一日都在后悔!每一日!想到那些我伤害过的人,我都想把我自己撕碎!”
“惩罚、赎罪。”白泽郑重道,“你一个都别想逃。”
“不逃!不逃!”风狸已哽咽难鸣,“全是我该受的!我该受的!”
“我们一起行走世间,我们悬壶济世,我们锄奸扶弱。”白泽转过身,坚定而柔软地望着他,“这条漫漫赎罪路,我陪你。”
风狸脚下的地已湿了一大片,本已近透明的魂魄剧烈抖动着,他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白泽也望了他许久,而后伸手朝他一点,一道金光覆在他魂魄上,他魂魄周身镀上了一圈金芒,这圈金芒可使他暂时触碰实物。
白泽抬手将“宿飞”玉笛抛给他,微微一笑。
“小米糕,吹笛给我听。”
白泽在朝霞里浅笑的样子,恍惚间,就与当年在小村庄的院门口、夕阳下回头的那一瞬重合了。
“好。”风狸说。
两年后。
“是不是这里啊?”虚妄拿着地形图,前前后后比对着。
“根据卜算,应当是。”池唯容目光沉静地巡视着一座座屋子。
他们是来找二三的转世的,为了得知更详细点儿的地方,动用了不少手段,费了不少劲。
“这么多户人家,总不能一家家敲门去问:你家有没有三岁小孩呀?”虚妄泛起愁容,“人家会觉得我们是人贩子吧?”
“可最多也只能算到这个村。”池唯容道,“再详细,就无法再算了。”
“三岁左右的孩子,总归要闹着出来玩什么的吧?要不……”虚妄转头斜睨着池唯容,“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悄悄观察一下?”
池唯容:“……”
池唯容:“你不觉得,这样更像人贩子?”
片刻后,两人缩在一堆稻草后面。
池唯容:“……”
虚妄:“……”
虚妄从头上撸下一根枯稻草,幽怨道:“看着确实不太像好人哈……”
池唯容白他一眼:“你还知道?”
“唉等等!”虚妄忽然反应过来,“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啊?正大光明地走在村里又不会怎么样!”
池唯容:“………………”
一向泰然自若地池大宗主极少有的、暴躁地想打人。
“宝宝!宝宝!”一老妇人焦急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哎呦!到哪里去了!到哪里去了!这可怎么办!”
“老李头你见着我家孩子了吗?”她抓着一人就问道,老李头却摇摇头,而后就跟她一起找了起来。
“小方你见着我家孩子了吗?”老妇人急得都快哭了,边喊边拉着人问,结果问的人都说没见着,但加入找孩子的队伍越来越壮大。
“正好我们帮着找找吧。”虚妄在草堆后面看了一圈找人大队,“如果能帮着找到人,也好问话。”
“嗯。”池唯容应着声就拉着虚妄站了起来,刚准备跨出草堆,他顿住了。
他和虚妄同时回头,两人各自的一只腿正被一三岁小儿死死抱着,那孩子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虚妄一愣,而后转身蹲下一把握住孩子的双肩。
“小二三!”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抖了,眼圈泛红地看了一眼池唯容,“阿唯你看是不是?是不是?跟二三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是。”池唯容温和笑着,蹲下身去捏孩子的脸。
“四五!!”寻人大队里有个人忽然叫了一声,所有人都跟着围过来,于是他们看到了如下画面:
一个成年男子紧紧抓着孩子的肩死死盯着他,另外一男子角度有点偏,看不清表情,但一只手正掐在孩子脸上。
“哎呦我的四五啊!”老妇人激动得就要往上扑,却被其他人死死拉住了,“放开我孙子!放开我孙子!”
“你们是谁?”有个男村民粗声叫道,“快放开孩子!”
“人贩子!不会是人贩子吧?”一年轻妇人惊叫起来。
“啊?不会吧?”
“武器!他们还有武器!”
“他们带着剑!”
“快快快,召集村里人!”
“拿家伙!拿家伙!”
池唯容:“…………………………”
今天他的脑子一定丢在浊世风华里没带出来,否则一开始怎么会蠢到跟这小祖宗一起蹲草堆!
不过池大宗主很快淡定下来,他站起来转过身,挂着和善有礼的笑,温声道:“误会。”
本来躁动的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这是位气度极其不凡的男子,长得端正好看,眉眼温和,挂着谦虚温润的淡笑,看着一点儿不像人贩子,村民们渐渐放下戒备。
“二三!二三!”虚妄忽然一把把孩子紧紧搂进怀里,孩子似乎被吓了一下,当即哇哇大哭起来。
“还不放开孩子!”已经有人提着家伙到了,村民们刚刚放下的戒备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池唯容:“……………………………………”
池大宗主第一次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算了,他疲惫地捏捏眉心,而后蹲下身,拍拍虚妄肩膀。
“祖宗啊……呸!”池唯容柔声说着,“虚妄,先把孩子放开。”
虚妄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孩子,但目光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池唯容抬手轻柔地摸了摸孩子的头,温声道:“乖,找奶奶去。”
本来哭闹不止的孩子听了池唯容温润的声音,忽然就安定下来了,他睁着大眼睛擒着泪看了看他们,就往人群那边跑去了。
虚妄目光跟着他,转身站了起来。
“奶奶!”他一头扑进老妇人怀里。
“四五!”老妇人眼泪直掉,“你怎么跑出来了你?我就去烧了个水,不是让你别乱跑吗?”
虚妄盯着孩子,往前走了几步想跟过去,村民们却个个提起家伙提放着他们。
“你们想干什么?”一男子喝道。
“我只是……只是……”虚妄想开口解释,却忽然想到,跟他们不太解释得通,舌头一时打了结。
跟一脸温和无害的池唯容比起来,虚妄此时激动到眼眶泛红的样子让人无法对他信任,何况刚刚抓着孩子不放的人也是他。
“滚出村子!”一熊壮的男子喝着就将手中的锄头猛地扔向虚妄。
池唯容在虚妄反应过来之前抬手一道灵力就打了出去,那锄头还未近虚妄的身就已化成齑粉。
众村民倒吸一口凉气,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池唯容一抬眸刮了扔锄头的人一眼,就这一眼,那人被池唯容目光里的寒意惊得一哆嗦,手指都微微发颤,但他稍微缓了片刻再看时,池唯容依旧是那张温和谦逊的脸,他甚至怀疑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
“诸位。”池唯容微微颔首,“抱歉,我们无意扰大家清净,也没有恶意,更不是人贩子,只是那孩子……”他深深望了一眼孩子,“与我这位朋友因意外去世的弟弟长得有些像。”他抱着同情的目光看了看虚妄,“所以他适才有些激动,还望诸位理解。”
他这番话言辞诚挚,自然坦诚,看着是情真意切。
“我信他。”人群里有位年轻男子道,“他会灵力,是位仙君,你们想想,就刚刚那一下,我们人全上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们要是想带孩子走,早就带走了,还用得着在这和我们磨蹭这么久?”
众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又加上池唯容先前诚恳的解释,渐渐放下了举着的家伙。
“四五,奶奶问你。”老妇人抱着孩子,瞟了瞟他们,“这两个人,刚刚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呀?”
“没有。”四五赶忙摇摇头,然后指着他们笑嘻嘻道:“大哥哥!要玩!跟四五玩!”
“好,好。”虚妄连连点头,“妄哥哥跟你玩,妄哥哥跟你玩。”
老妇人看着虚妄,确实没有一点儿恶意,他看四五的目光,真的就像在看许久未见的亲人,她心里莫名有些发酸。
“那看来确实是误会了。”她抱着孩子对虚妄和池唯容行了个礼,“抱歉啊二位公子,我们也没弄清楚状况,错怪你们了。”
池唯容轻笑道:“无碍。”
“二位若是不介意……”老妇人客气道,“来寒舍喝杯茶吧。”
午后的小院里,阳光普照,暖意融融。老妇人给客人添茶,池唯容坐在四方桌的一边,虚妄坐在另一边,四五坐在他腿上扒着他的脖子,他笑呵呵地逗着孩子玩。
池唯容边和老妇人闲聊边满眼温柔地看着对面的人。
“说来也怪了。”老妇人望了一眼虚妄和四五,“我家这孩子平时挺认生的,之前看到陌生人可都是躲得远远的,可今日却跟二位公子特别亲近,一直黏着你们叫哥哥,让你们陪他玩,尤其是虚公子,这孩子好像很喜欢他呢。”
“是啊。”池唯容轻声笑了笑,“大概是缘份深吧。”
这边正聊着,那边门被推开了,进来一对年轻男女和一位老爷子,四五抬头一看,就从虚妄身上蹦下去往他们那边跑。
“爹,娘,爷爷!”他喊着就扑进了女子怀里。
“四五。”女子笑着抱着他转了一圈,而后停下来捏了下他的脸假装生气道:“今天是不是没听话呀?”
“二位公子快请坐。”那边女子和孩子说着话,男子就迎过来对着双双站起身来的虚妄和池唯容道,“回来的路上我们都听说了,我娘他们误会二位了,实在抱歉啊。”
“无碍。”他们回道。
老妇人自他们进门就一直低头沉默着,那老爷子过来指了指她,叹了口气道:“老婆子不是我说你,儿子媳妇带我去镇里看病,孙子交给你,你怎么能……”
“爹。”女子抱着孩子赶忙过来制止老爷子,“您呀,没自己带过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带呀?顾着这头顾不上那头的,总有疏忽,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孩子没事儿就行,不怪娘。”
“小琴啊,我……”老妇人内疚地看着女子。
“娘。”小琴放下孩子,抚慰地拍了拍老妇人,“这不都没事儿吗?我们没人怪您,您也别多想了。”她挽上老妇人的胳膊,语气也有些撒娇:“娘,今晚我想吃糖醋排骨,您给我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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