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搭戏的男演员已经在说自己的台词了:“你个废物,谁让你在大爷面前乱晃了?老子周围的路也是你这种垃圾能走的吗?”说罢对方又踹了陆妄生的小腿一脚,话说回来这力道可真完全没留力气,陆妄生都想骂人,演戏咱能不那么真情实感吗?
好不容易陆妄生才能完全睁开眼睛,他正想用某种饱含怨念的眼神去示意一下那个同学,咱能不能轻点,残了废了是要算工伤的。
然而当他看到那个同学的脸时,他却猛地愣住了。
这个同学的脸和他认识的那个同学的脸完全不一样,但是这张脸他却是认识的。是之前在体育馆,围殴他的那几个黑袍傀儡其中一个的脸!只是这次这张脸不是青黑色的,而是和正常的活人一般有着鲜明的血色,即使这样陆妄生还是认出来了。
猝不及防地面对已经被自己杀死的邪祟的脸会是怎样的心情呢。有的人也许会不屑一顾,因为对方既然被自己杀过一次,那还怕什么呢。有的人也许会感到恐惧和不知所措,因为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牌。陆妄生就属于恐惧的那一类,但理由却完全不是那样。
他几乎是本能的感到恐慌,就在他看到那张脸的那个瞬间,他直接汗毛倒竖,眼睛瞪的仿佛马上要瞪出来了一样。他的身体各个部位好像都不会动了,整个人就僵在那里,呆呆地盯着那张脸。
说来奇怪,对方还是个死人脸的时候,他的感觉还没有那么强烈,然而在面对生人模样的对方时,一个名字居然在他的脑海中猛地跳出来。
“郭霆”。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教学楼的楼道里。没有舞台,没有观众,没有聚光灯。有的只是面前的施暴者,和旁边正在看笑话的同学们。
见陆妄生呆愣在那里半天不回话,郭霆又拎起陆妄生的领子把他重重摔在地上:“谁允许你在这杵着了!?”
陆妄生被摔得眼冒金星,他趴伏在地上,肌肉在抽痛,耳旁是郭霆的咒骂和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
“还不快滚!”
似乎是肌肉记忆,在对方暴怒地吼出最后一句话时,陆妄生的身体就快于脑子一步动了起来,在其他人鄙夷的目光下狼狈地仓皇而逃。
一直跑到一个没人的储物室,陆妄生才啪的关上门,失魂落魄地瘫坐下来。
他神情恍惚地抚了下自己的嘴角,因为刚刚的碰撞他的嘴角有一些破了,这会儿有一点血渗出,一抬手,是指指尖中心立刻见了一点红。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又被拉进哪个幻境了吗,但是那种情况下怎么会出现幻境呢。
照理说,他不应该那么慌,又不是没有独自破过幻境。但此时此刻他仿佛整个人都瘫了一般,浑身肌肉都使不上力气,甚至还因为刚才的冲突这会儿正浑身抽痛。他就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那里,目光呆滞地看着杂乱的储物室。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储物室都乱成这个德行,水桶锈迹斑斑还有不少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污渍。散乱的扫把拖布干的就落了不少灰,湿的就感觉像是在脏水里泡过的,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抹布臭味。角落结满了蜘蛛网,白色的蛛丝缠缠绕绕,将放在角落的各种杂物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只留下陆妄生这里一小块已经落了灰但稍微空旷点的地方。简直脏的没办法待人,就跟刚刚那条满是人的走廊一般。
白涎璃的话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待上半分钟。陆妄生突然这么想。
这么想着,陆妄生就扶着门重新站起来,他给自己鼓劲般的拍拍自己的脸,随后走出了这间储物室。
要想办法破局才行。
当时在舞台上时,白涎璃就在二层的聚光灯旁边。这会儿自己被拉进幻境里了,白涎璃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说不定已经在想办法捞自己出来了。但是在那之前,他自己也要想办法尽快出去。
尽量不要让白涎璃也进来了,他不会喜欢这里的。
陆妄生本来想着反正是幻境,课就干脆别上了,赶紧找到幻境主解决了好早点出去。谁知他刚走了没一会儿前二分钟铃就打了,而他还好死不死地遇到了班主任——不是吴女士,是个没见过的老师,但是陆妄生就是知道这个人是班主任。
班主任一看陆妄生还在外面乱晃,身上还灰头土脸的,就拧眉道:“这是又上哪儿野去了?一天天的没个正型。没听见快上课了吗还不快回教室!”
陆妄生张张唇似乎是想辩解什么,但不知为何他最终没能开口。
说什么呢,说自己是被人打成这样的吗,但是说了又能怎样呢?反正没有老师会管的。他突然这么想。
但是既然被班主任撞到了就不好再逃开了。于是陆妄生只能沉默地点点头,随后就回去教室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一班人除了那几个混混都是齐的,一个个就好好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着老师来了好上课。一看见陆妄生灰头土脸的进来,有几个人就前前后后的一边对着陆妄生指指点点,一边时不时发出讥笑声。陆妄生低着头,没看任何人,他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桌子——那张满是划痕和恶意涂鸦的桌子。
陆妄生坐在座位上,怔楞地盯着桌子上的辱骂性词汇,好半天之后他突然趴伏在桌子上,将自己的头死死地埋在双臂之中。
真想快点出去。
这一趴,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老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好像完全没打算管陆妄生,陆妄生就在混沌中度过了一整节课。
他甚至在这短短的四十五分钟之内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一睁眼已经回到了以往的教室。他一抬头,就看到白涎璃趴在自己的桌子旁,正支棱着头笑着看他。见自己睡得有些懵,还好笑地捏捏自己的脸颊。李立拉着王嵩过来,嚷嚷着一会儿中午要去食堂吃啥。葛飞扬与他为了去食堂一楼二楼的问题吵了起来,而自己就在这纷扰中很开心地笑了。
他是被人抓着头发生生拽醒的。几乎是有人抓上他头皮的那一刻,陆妄生直接就睁大了眼睛。他还没反应过来,五个小混混就这么拖着他的领子就这么拖行着将他带出教室。
陆妄生本能的就开始剧烈挣扎,在挣扎间他拳打脚踢的居然踹了旁边的人好几脚。那几个人怒骂几句,随后几口唾沫淬到陆妄生身上,接下来等着他的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陆妄生无力招架,本能的尽可能地护着头蜷缩着身体。腿脚踢在他柔软的腹部,力道重的仿佛要将他的内脏给踹烂。一个接一个的鞋印不断地烙在他的身上,好像他是一块烂泥,随便他们怎么踩,反正就是一块烂泥。
最后他们踹尽兴了,陆妄生也没力气挣扎了,他就像一个破碎的布偶一样任由他们拖着自己走。他们一路将陆妄生拖到男厕所,最后当陆妄生的头被他们摁进满是污水的墩布池时,他的脑袋突然一派清醒。
好像,之前确实有过这段记忆来着。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天台
白涎璃一直明白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冷血到极致的人。
对于不在乎的人他其实很漠不关心,家里人看不起他,他也没兴趣再与他们打交道。在别人面前占前锋,强出头,其实都源于他自己的自尊。未达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无论是别人的命还是自己的命都是可以随意舍弃的东西。
但当看到陆妄生真的被拉进幻境之后,他就开始焦躁不安。陆妄生什么都不知道,在他踏上舞台的那一刻,他就迈入了一条不归路。而白涎璃就站在聚光灯旁边,看着他一步步进入舞台中央。
他知道这里会生出小幻境。因为他亲手将关于幻境主记忆的重要线索埋在了这里。是他将陆妄生推进去的。
白涎璃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感到焦躁和不安。他按捺下想去帮忙的心情,反复告诉自己,这是没办法的事,总有一天陆妄生要面对这些的,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明白自己简直烂透了。
周围的同学的身形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看来陆妄生此时的情绪波动一定很大。
已经可以了。白涎璃阖眸,他几乎是颤抖的拔出自己的短刀,然后从二楼以自上往下刺击的姿势跳了下去。刀尖在半空中停住,像是有一面无形的屏障拦在下面。白涎璃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他咬咬牙刺了进去。
和往常一样,先是自刀口处蔓延出无数碎裂的痕迹,犹如镜面破碎一般,无数碎片碎散落在虚空的黑暗之中,落在黑漆漆的地面上像是扬起点点星辰。
白涎璃就是在这满地星辰中看到了抱伏在地上几近崩溃的陆妄生。他与旁边的星屑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暗淡的仿佛要与周围的虚空融为一体。白涎璃当下就觉得心中空了一大块,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酸楚从空落落的那里流向四肢百骸。他有些急促地快步走过去。陆妄生身上很脏,他却虚虚抱住了陆妄生,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颈肩,连环抱着他的手都是颤抖的,并不敢用力,因为他现在觉得自己抱住对方的动作都亏心。
对方变成这样都是自己逼的,自己哪里还有资格去抱他。
鼻尖接触到熟悉的柑橘味清香,陆妄生失焦的双眸这才稍稍回了些神。他注意到对方还在颤抖的身体,低声喃喃了一句:“……白涎璃?”
听到这沙哑的声音白涎璃突然就眼泪涌上来了。他环抱着陆妄生,声音颤抖地一直道:“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对方这么说,陆妄生心中只觉得空落落的。他无法对这话做出任何回应,刚刚回到脑海中的大量信息让他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处理任何事务。
但是现在脑海中有一个念头非常明确。
他得去天台。
于是陆妄生动作机械地从白涎璃怀中站起身,白涎璃动作一滞,就见陆妄生摇摇晃晃的,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片虚空。
小幻境外的世界在慢慢变得扭曲。周围的同学已经一动都不会动了,他们的脸都已经模糊成一团,身形也几近扭曲,早就谁都分辨不出来谁了。陆妄生却无视这混沌的一切,如提线木偶一般继续向前走。脑子终于开始处理刚刚回来的记忆,大量信息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内一幕幕闪过。
还在深山老林的那栋小别墅时的童年记忆是一样的。长辈对自己寄予厚望,但实在是条件有限,不仅将璞玉埋没,还被人当做朽木。
高中时的记忆,其实和最开始的那个幻境中的是一样的。因为整天说一些不知所云的话,被其他人当做怪胎,被校园混混拿来找乐子,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人尽可欺,活成了一枚笑柄。
可是现实中他没有朋友,没有李立,没有王嵩,没有葛飞扬。他就这么孤身一人,一次次被拖入地狱。
郭霆是个校园混混,他正是最开始带头欺负陆妄生的那个人。他是个体育生,人长得高大,比起同龄人要壮好多,而且有自己的小团体,学校里的同学没事儿绝不会招惹他。但不幸的是,就算不去招惹他,他也会来招惹别人。陆妄生就是最不幸的那个。
他在校园的一角被人围殴,被人按在脏水中羞辱。甚至因为对方的体育生身份,陆妄生还经常被他们带到体育馆里关起门来打。有时候是当靶子被排球砸,有时候是措辞当跆拳道陪练然后直接被揍一顿。他又没招惹他们,只是被当做一个出气筒,一个无论何时都能拿来戏耍的沙袋。他跑都跑不开。
学校食堂里有一个姓王的厨子是郭霆家的亲戚,托这一层关系,陆妄生就算是在日常饮食上也会被打压。他连最基本的一点安慰都没有。
再一次被拖到体育馆当沙袋之后,陆妄生一个人拖着满是淤青的身体一瘸一拐地离开。
不知是不是上天可怜他,那天当陆妄生走出体育馆的时候,他在门前的树底下看到一只小橘猫。那只猫似乎受伤了,走路也一瘸一拐的,与当时的陆妄生居然一样的狼狈。
他走过去,小猫居然不怕他,也可能是因为腿受伤,总之它没有跑。陆妄生轻轻抚摸了几下,小猫居然乖顺地将头贴到他的手心里让他摸。陆妄生这才从被打的痛楚中稍稍感到一点安慰。
这时其他的几个体育生似乎刚刚结束训练出来了,他们本来有说有笑地在聊着闲天,几乎谁都没发现旁边有这样两个一人一猫在互相舔舐伤口,只有一个人看到了他们,他脚步一顿,怔了一瞬。
直到同行的朋友催他:“李立!愣着干啥呢。”他才回过神来,快步离开。
为了这点缘分,陆妄生养了它,给他治腿,给他吃的。但是学校宿舍是不让养动物的,陆妄生就只能将小猫偷偷养在学校里的某个角落。小家伙很乖,腿没好的时候就乖乖带着哪儿都不去。后来等伤好了,就算出去玩也会按时回来,等着陆妄生过来给他投食。
每当陆妄生被人欺负之后,沉闷的心一看到小猫就能多少被治愈一些。他经常对小猫说:“我还能坚持的,我一定能熬过去的,不然如果我走了,谁照顾你啊。”
他挠挠小猫日渐胖起来的肚子:“你被我养成这样,没了我一定活不下去了。”他似乎很肯定这个想法,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总归,生活有了些盼头,也多了些希望。
希望破碎在一个午后。
那天郭霆那伙人将陆妄生和一个布袋拖到校园的一个角落,好死不死,正是他养小猫的那个角落。
但是到那儿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小猫的身影,陆妄生这才松了口气,以为它又跑哪儿玩去了。
直到郭霆从那个布袋中掏出小猫血淋淋的尸体。
以往活泼乖巧地小猫就像一个流血的破抹布一样软绵绵的被人吊着——它的骨头都被打断了,血液从七窍流出来,它是被活活打死的。陆妄生当即就疯了,他发出不似人的惨叫一个劲儿地挥拳想去揍那些畜生,然而无力地手腕怎么也挥不到对方的脸上。在五个人羞辱的嘲笑中,他再次被摁在地上就是一顿打。
在这之后,他就一直生活在灰败的世界里,一天一天的被一点点磨碎自己的灵魂,他逐渐获得行尸走肉。压垮他的稻草在一天天增加,他迟早会被彻底压垮。
然后有一天。
陆妄生站在天台门之前,门前缠绕的紫色瘴气就像从地狱中伸出来的触手,欢迎着陆妄生的到来。
他来到了这里,然后跳了下去。
紫色的瘴气在陆妄生接近的那一刻就四散开来,像是安抚襁褓中的婴儿一样温柔的将他拥入怀,然后又立刻合了起来,将整个门再次封得严严实实。
就像陆妄生挂满浓疮的心。
屏障的后面什么都没有,他就像是被困在一个黑色的茧里。一接近这里,他就感觉自己的四肢开始僵硬,像是整个人都木化了一样。心里很慌,但是也逐渐趋于评定。因为这里才是他的归宿。
因为他就是在这里死去的啊。
鬼其实是会对造成自己死因的事物感到恐慌的,这也是陆妄生为什么一直排斥天台的原因。可是现在记忆回归之后,他再来到这里反而平静了下来。这里有他生出的怨气,是这个世界唯一被自己的东西占据的空间,只有这里他能不用害怕外界的事物,不用害怕自己和自己珍视的东西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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