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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之诚(推理悬疑)——楚寒衣青

时间:2022-02-08 10:44:04  作者:楚寒衣青
  妹妹的房间就在他们的隔壁,纪询入住的时候还特意测试过,墙体很薄,有什么事情,隔壁喊上一声,他们这里听得清清楚楚,安全性十分之高。
  等到真正要山上了,条件就没有这么好了。
  徒步登山之前,他们选择找个当地人推荐的冷门地点,守看日出。他们去的那天,地点里没有别的人,他们站在一个圆圆的大石头上,能俯瞰整座城市,以及遥远的连绵的群山。
  天空微亮,但太阳还没有出来,几片介于黑与白间的云朵在天空漂浮。
  坐下还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纪语开始打哈欠。
  旅游是个很耗体力的活儿,纪语会困,纪询一点儿也不意外,在纪语打完第三个悠长的哈欠,继而理所当然将脑袋一歪,歪到他肩膀上靠着睡觉——纪询也不意外。
  他还读出了纪语坦然睡觉的内心:
  反正太阳出来了我哥一定会叫我,现在先睡睡,正是合理利用时间。
  他当人体抱枕给纪语靠了一会,感觉做得有点累,于是将已经睡着的妹妹扶正。
  妹妹有个特技,就是能正襟危坐地睡觉。
  这个特技是在妹妹小时候练成的,小时候的妹妹身体比较弱,总是睡不饱,就算去幼儿园,也是能坐着坐着就睡着,因为睡得太乖姿势保持得太好,还屡屡在课堂上获得老师的点名表扬。
  现在想来,纪语小时候的嗜睡,恐怕是心脏不好,心肌缺血引发的。
  但当时的自己,从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甚至后来意识到这点,也是因为孟负山提醒他纪语做过手术。他一直以为自己了解父母,了解纪语,有时候的以为,只是自以为是。
  他把睡着的妹妹扶正,让她挪了挪位置,远离山崖,避免这家伙睡着睡着,一头栽到崖底下。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孟负山在旁边看着,没说话,也不知在瞎捉摸些什么。
  他交代孟负山一声,自顾自去周围松松筋骨,等到一圈转回来,也没多久,大概十来分钟的时间,他看见纪语歪在孟负山的肩膀上呼呼大睡。
  可怜他当时完全没有多想,还上前帮忙,帮无辜成为依靠的孟负山自纪语脑袋下解脱,又把两人的背包叠起来塞到纪语身旁,这样纪语就能抱着背包睡觉。
  搞完了这些,纪询看着完全没有惊醒意思的妹妹,一阵感慨:
  “她睡觉的样子……”
  “挺可爱。”
  “像只猪。”
  同时说话的两人面面相觑。
  纪询逻辑自洽:“小乳猪确实挺可爱,还挺好吃。”
  孟负山似是而非地哼上一声。
  后来没多久,太阳要出来了,他们叫醒纪语,一同看向等候多时的日出。
  那天的日出很漂亮,云浪翻涌,金光烈烈,他们看着太阳的光芒先像一泓泉眼那样自山顶冒出来,接着成为长河,又成为大江,再成为滔滔不绝奔流不尽的海洋,天水顷覆而下,覆上山峦,覆上大地,覆上他、孟负山、还有纪语。
  看完日出,开始爬山。
  爬山的细节纪询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一路上他本来是准备走在中间,时不时拉妹妹一把的,但最后不知怎么的,他跑到了前头,变成孟负山走在中间,时不时拉妹妹一把。
  中途他一度想接孟负山的班,却被纪语嫌弃粗鲁,不爱他拉。
  结果就是纪语跟着孟负山,他独自背着行李,迎接挑战。
  也……成吧。
  孟负山一路耐心地帮着纪语,徒步爬山的时间自然比他们原本预计的慢上不少,但纪语却真的跟他们一起徒步上了山巅。
  爬上山巅,天在眼前。
  他记得纪语当时超级开心,像兔子一样在山上蹦蹦跳跳,他在旁边看着,孟负山也抱胸看着,没想到跳了一圈的纪语突然跑来抱他,又抱了一下孟负山。
  他被妹妹冲得趔趄一下,孟负山的胸也抱不住了。
  山巅的最后,他们拍了许多照片,其中有一张,纪语藏在他们身后,竖起两根手指,分别放在他和孟负山脑袋上。
  耶(^-^)V!
  天蒙蒙亮。
  沉浸回忆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许是因为每当回忆起事情发生前的纪语和父母的时候,热热闹闹的生活画卷就铺面而来,一把将人卷入其中。
  人终其一生寻找着自己在世界上的锚点。
  家庭是人类最初与最终的锚点。
  纪询将车子开下高速公路,来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书店,他在书店中买了本《新华字典》,回到车上,把孟负山的信件翻译出来。
  但翻译出来的句子,还是一句没有意义的话。
  他解错了?
  纪询眉心拧起。
  不可能。
  他再将新华字典翻上一遍,沉思片刻,心里有了数,没有去管那些对应出的字,而是将每个字所在的页数拼凑起来,成为一串11位数字。
  他播出这行数字。
  几个呼吸的等待,对面接通电话。
  孟负山不悦的声音传来:“为什么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回忆与现实重叠,让纪询有了片刻的恍惚。
  “纪询?”孟负山又叫一声,声音微低,像开始蓄力的猛兽。
  “……不要在意这么多,没人监听我的电话。”纪询回过神,出声安孟负山的心。
  “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治治你的疑心病吧。”纪询闭合眼睛,吊儿郎当,“有事说事,不要浪费时间。”
  “是我疑心病吗?我看你是在为霍染因以后调查取证做铺垫吧。”
  “在我回答这件事之前,你先回答我,陈家树是你杀的吗?”纪询问。
  “我以为这件事一目了然。”孟负山,“当然不是。”
  “口说无凭啊……”纪询低语。
  “好了,这种事情之后再说。”孟负山似乎厌烦了,“我找你只是想对你说,我查到了。”
  孟负山的声音,似乎变成了一记重锤,重重捶落在纪询的心口。
  纪询的心跟着神思一同摇摆。
  他听孟负山继续说:
  “纪询,你要帮我。”
  “当然。”纪询定定神,“我当然会,你先告诉我具体的东西。”
  “只有你。”孟负山不理纪询的要求,径自往下,“你一个人,和我一个人,没有其他人,和你一起的霍染因也不行。”
  “为什么?”纪询问。
  “纪询,你总想将警察带进来。你真的忘了吗?”
  孟负山说,通话里产生很长的沉默,纪询不明白孟负山指的是什么,直到孟负山冷冷补完最后半句话。
  “忘记你曾经杀过人这件事?”
 
 
第二三三章 山(3)
  “……什么意思?”纪询怔怔问。
  是纪语吗?他想。我杀了纪语。
  这一刻,他灵魂似乎脱离身躯,从后脑勺闯出沉重笨拙的躯壳,一路上浮,浮到汽车的车顶上,居高临下地冷觑蜷缩在驾驶座的人。
  他观察到纪询的身体在颤抖,像是恒温动物突然被扔到冰天雪地里,牙齿打战,骨头互震,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瑟瑟颤栗地迎接死在冰雪里的宿命。
  怕什么。
  他冷笑。
  孟负山说的决不是纪语。霍染因会怀疑我杀了纪语,可孟负山不会。
  孟负山付出自己整个人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寻杀害纪语的真凶——他不觉得是我——否则他早要向我报仇。
  那么。他在思索。孟负山说的是谁?
  我杀了谁?
  “我杀了谁?”纪询呢喃着,声音仿佛从天边一路传到耳朵,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安介。”孟负山轻轻笑道,话里藏刀,“纪询,不要骗自己,也不要骗我。你忘不了他,我也忘不了。”
  安介,安介。
  这个名字非常陌生,可是陌生只在这个名字自孟负山嘴里响起的那刻出现。
  而后陌生淡去,熟悉涌起。他意识到这是谁了。
  他是纪语上大学后认识的学长,更是纪语后来的男朋友。
  纪询抬手遮住眼睛。
  手掌挡去大片天光,剩下自指缝中渗入的丝丝缕缕,像是海边一线接着一线的浪潮。
  孟负山的话又让他想起了黑水似的噩梦里的一帧画面。
  这些画面多熟悉啊,他在里头困扰了整整三年,是后来霍染因出现了,是后来孟负山跟他说纪语的死亡另有蹊跷,才将他从水泥般黏稠的噩梦里解救出来。
  他轻而易举地回去,轻而易举地想起这个画面。
  白浪,黄沙,丢弃的箱子,跪地的男人。
  那男人痛哭流涕,反复地说自己错了,说自己不该这么对小语,求他饶过他。
  安介!
  纪询遮住眼睛的手掌一阵灼痛,仿佛当时握在掌心的尖刀穿透时间与空间,重新烙印在他手心。
  模糊的纱抽掉了。
  冷酷的视野带着纪询回溯记忆,回到他找到安介的那一天。
  他重新站在松软的沙滩上,他已经在旁边窥视了许久,看见安介提着皮箱从船上下来时候的眉飞色舞。
  这人以为走到这里了,逃离了国内,便海阔天空,高枕无忧了。
  纪询发笑。
  他压压帽檐,走上前,用藏在外套下的尖刀挟持住安介,仿佛临时遇到的好朋友一样,将其带离人群,带到无人的沙滩上。
  而后他将人放开。
  他看着安介试图逃跑,想要挣扎,但都没有用,一个未经受训练的普通人,不可能从他眼前逃开。
  于是男人最终跪下,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的过错,和对纪语的爱。
  令人作呕。
  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纪询一定会竖在安介面前,让他看看自己恐惧到发颤的泪涕,以及泪涕底下自以为藏得严密实则早已拙劣溢出的仇恨。
  直到现在,安介还在恨着纪语,恨着他。
  那清晰的恨意,足以证明,纪语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安介有意为之。
  当然……他没有杀安介。
  至少这次没有。
  “纪询,不要误会,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孟负山淡淡说。
  寒冷在让身体衰竭的同时,又让理智冰雪。
  纪询徐徐吐出了一口气,孟负山的声音让他暂时自回忆中抽离,他听见对方说:
  “我只是恨你动作太快了……”
  家里的事发生后,他被警察局带走调查,当然,最终没有查出什么东西,等他从警局里出来,见到了等在外头的孟负山,不用更多的解释和沟通,他告诉孟负山答案——纪语在省城读大学时候的男友,安介。
  安介在纪语上大学的第一天就认识纪语了。
  其实安介和纪语并非一个大学的,但在纪语大学开学的那天,这个隔壁学校的学生,跑到纪语的学校,充当了负责迎新的工作人员,迎接到纪语,帮纪语把行李搬上教室,又带纪语行走校园,介绍新生兴趣社团。
  一圈介绍下来,纪语最喜欢的戏剧社。
  安介便带着纪语去戏剧社报名,他居然认识戏剧社里的每个人。
  这个别校的学生,却在纪语的校园里过得如鱼得水。
  其实也不奇怪,安介是个白白净净,相貌俊朗的男生,就算他跪在纪询面前痛哭流涕的时候,那张扭曲了五官的脸孔,也带着令人怜惜的干净。
  他是个会惹得阳光在其身上多留两秒钟的人。
  他的性格和外貌仿佛,他的阳光,不是夏天的阳光,不是冬天的阳光,是人间四月的阳光,一年中最舒适最没有攻击性的光。
  他有一张令人亲近信服的脸。
  有这种样貌的人,在当今的社会,总是吃香的。
  戏剧社的人对他有好感,纪语也对他有好感。
  纪语听他的话,加入戏剧社,戏剧社的活动很多,里头一些登台道具,需要由社内成员自己负责,纪语一旦到了新地方,便会非常积极。她积极地参与活动,负责了一项重要的登台道具。
  这个道具做起来很麻烦,是大家一起做了好几天的,做好后由纪语看管。
  但在纪语中午困倦,靠着桌子睡觉的时间里,道具被损坏了。
  明天就是登台时间,重要的道具却在这当口损坏,纪语着急失措,这一幕被安介看见了,安介帮着纪语,从下午做到晚上,又做到第二天,总算做出了新的道具,这戏剧社的这场表演,方能顺利举办。
  事情是完美解决了,可是不知怎么的,从这次以后,戏剧社里的人,就隐隐有些排挤纪语。
  纪语曾经和纪询说过戏剧社的情况,觉得其他人还在怪自己。
  只是当时的纪询忙着查案,脚不沾地,妹妹发来的消息,他没有过脑子,只是敷衍地安慰了妹妹。他知道纪语天性开朗,性格友好,他没有想过,会有人不喜欢自己可爱的妹妹。
  真的有人不喜欢。
  上了大学以后,纪语对着世界的感觉便再也不一样。
  从前的她有多开朗,后来的她就有多内向。
  调查完的事情的纪询将一切都拼凑起来。
  安介有一张老天垂青的脸,又和戏剧社玩得好,戏剧社里的女成员自然喜欢他。他先破坏纪语看管的道具,又连夜帮纪语做出道具;在获得纪语好感的同时,让戏剧社其他喜欢他的女成员吃醋。
  吃醋的社员因为安介排挤纪语,纪语却茫然无知,更因为她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越有责任心,越觉得道具没看好难以忍受,越对帮助她弥补失误的安介产生好感。
  安介还是个非常会说话的人。
  他总是愿意说好听的,纪语在他的嘴里,就是天上的小仙女。
  纪语没有碰到过一个能直白地赞美她,对她表示爱慕的男人。
  所有女人在收到她以为的真心而热烈的赞美的时刻,都会害羞。
  他们越走越近,信任不会那么容易消失,纪语相信安介的同时,安介用同样的办法,分离纪语与身旁的同学,这种拙劣但有效的手段,甚至用到了孟负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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