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排和凶案现场的同款花束,花店不忙,店员迎上前来:
“先生您好,您想要什么?”
纪询拿出手机,调出唐景龙的照片,问店员:“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店员嘴巴微微张开,眉毛与眼角一同提起,这是个惊讶的表情。接着她目光偏斜,伸手一指他身后:“这个人……是你身后那个人吗?”
纪询回头。
吊着胳膊的唐景龙就站在花店斜对面的一家卖鸟店铺中!
这一刻纪询心中的惊讶难以用笔墨来形容。
不是吧,这都行。
来时我都没对这线索抱有多大希望,只是勉强查缺补漏拾个遗——瞎猜看看。
纪询姑且看着。
他和唐景龙的中间隔着走道,走道里人流如织,唐景龙并没有意识到对面的一家花店中正有人盯着他,他抱着受伤的胳膊,在卖鸟店铺门口心不在焉地走来走去,偶尔俯身假装看看鸟,一个个人路过唐景龙的身前,唐景龙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忽然,他不焦躁了,也不再站在原地,而是收起手机向花鸟市场的出口走去。
纪询没有跟上。
他望着唐景龙轻松的背影,心中略有所感:对方在胳膊被打断的第一时间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
那么唐景龙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曾鹏与唐景龙的冲突不能直接断定唐景龙就是凶手,但至少反应了一点,在受到伤害的第一时间,唐景龙不敢报警。
这证明有些事情让他心虚。
纪询来到了唐景龙之前呆着的鸟类店铺。刚刚进门,挂在屋檐下的彩色鹦鹉咕咕两声,开始推销:
“左笼子文鸟一只30,右笼子画眉一只50,30你买不了吃亏,50你买不了上当,文鸟俏,画眉妙,一俏一妙凑个发!”
纪询伸手逗逗鹦鹉,鹦鹉压根不怕人,对着他的手指啄两下,力道很轻,反正不会让人觉得疼痛。
“想买什么样的鸟?”店铺的主人走了过来,那是个老头,肩膀上站着一只鸟,看不出什么品种,但看得出和老头很亲近,不时用羽毛翅膀拍拍老头的脸颊。
老头看他两眼,再推荐:“是新人吧?新人养点便宜好养的鸟,文鸟就不错。”
纪询本来想向老头问问关于唐景龙的事情,但文鸟一词让他心头一动。
“我有一个朋友,她在你这里买了鸟,现在鸟出了点问题……”
他说着鸟的问题,却将奚蕾的面貌仔细形容。
老头一开始还有些疑惑,片刻后恍然大悟。
“是小蕾啊。前段时间她路过我这里的时候鸟还好好的,她还问了我不少养鸟心得,怎么没多久鸟就出毛病了?”老头琢磨道,“听着像是那只鸟抑郁了,但也有可能是日常食物营养不足,导致鸟类精神委靡。”
老头认识奚蕾,奚蕾在这里买鸟,是这里的常客。
除此以外,纪询没有在老头身上看见更多的信息,这也代表还有更多的谜团没有解开。
唐景龙为什么非要在刚受伤的时候来到?
唐景龙在这里得到了什么,导致他离开的时候步履轻松?
纪询正思考着,老人已经从柜子里拿出了两包鸟食:“这包给你,拿回去喂喂鸟,这段时间再观察观察,如果还有问题,就把鸟带过来我看看。”
纪询接过了:“多少钱?”
“一包10块,两包20,知道喂法吧?”
纪询还真不知道:“怎么喂?”
老头从桌上拿了一包开过的鸟食洒点在掌心,接着打开鸟笼的门,冲里头的文鸟吹声口哨。
让纪询惊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原本分散坐卧的文鸟扑腾着翅膀排列整齐,像阅兵似在笼子里巡回飞舞整整一圈后,才一只接着一只落到老头的掌心,低脑袋吃东西,吃完了还要扑腾翅膀和老头亲密互动一会,才再飞回笼子。
老头不无得意,强调道:“我这里的鸟都驯得不错,特别亲人,所以平常喂鸟的时候,你也要多和鸟亲近亲近,关照小鸟身体心灵的双重健康!”
从卖鸟店出来以后,纪询没有立刻离开,他又返回了花店。
刚才的卖鸟店让他意识到这附近可能是奚蕾的活动区域,于是这次,他换了个问题,他将奚蕾的照片调出来,问店员:“认识这个女人吗?”
店员看了纪询的手机两眼,恍然道:“是小蕾吧。”
“她经常来这里?”
“经常来,之前总和小西一起,是我们这里的熟客。”
“小西?”纪询咀嚼着这个全新的名字。
“她和小蕾是姐妹淘,怀孕的时候小蕾一直在照顾她。她们每周都会过来买花,不过她是真年轻,连着生了两个孩子还恢复得特别好。最后一次见她,她烫了头发,穿了新衣服,容光焕发,精神得不得了。跟我挥手道别,说要搬去新家了。”店员也是个小女孩,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印象特别深刻,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从花鸟市场出来以后,纪询上了车子,他没急着回家,而是到了夏幼晴家中。
他来看放在夏幼晴家中的鸟笼和笼中文鸟。
这是个两层高的笼子,笼子里悬挂了不少东西,有鸟窝,有云梯,有秋千,就连笼子的内壁上,都挂着一排彩虹色的叶片似的布艺装饰,整体看去,宛如一个鸟类小别墅。
这个笼子和装饰都很新。
因为这笼子是1月9号,夏幼晴和奚蕾一起散步时候买回来的。
纪询撕开鸟食倒在手上。
“众所周知,一笼子里出来的鸟,多少会带着些过去的习性。向养鸟人买鸟的顾客,依循养鸟人技巧去养鸟的可能性,也不小。”
夏幼晴疑惑的视线递过来。
纪询没有解释,他冲文鸟吹声口哨。
正将脑袋埋在翅膀下的文鸟将头抽出来。
它歪着头,黑豆豆的眼睛仿佛疑惑地看着纪询。
就在纪询以为它不会有所反应的时候,它忽然一振翅,飞到笼子的上端,摘下一片悬挂上方的叶片,再俯冲至纪询手掌,将叶片放在纪询掌心,啄食他掌心食物后,又飞起来亲昵地啾扑纪询脸颊。
一系列都完成后,小鸟再衔着那枚叶片,回到笼中。
良久,纪询叹服道:“奚蕾养鸟确实很精细。警方检查了鸟窝、秋千、鸟笼开关包括这只鸟,但我想,只要没有人拉开鸟笼喂食,就一定不会注意,挂在笼子上的一片小小的装饰叶片吧?”
*
霍染因推开二支办公室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
放置在办公室角落的折叠椅大大咧咧敞开了,有人拿本书盖着脸,躺在上边。
谭鸣九巴巴地扒着椅子,对椅子上的人说:“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把我写进你的书里,侦探不是需要捧哏吗?我可以当站在刑一善身旁的白痴警察,全书里说得最聪明的话,就是‘我相信侦探’,余下时间只会在侦探破案的时候暴风鼓掌,这种不用出力就能解决案子的日子真是太美滋滋了。”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下盖脸的书向下滑了滑,纪询露出半张脸,一对黑眼圈能去当国宝混吃混喝了,他同时也看见了那本书的封面。
《毒果1:爱欲蛇》,作者:纪询
还有书腰,上边用红色大字写了醒目的广告词:
一篇爱欲纠缠的故事,一项精彩绝伦的杀人游戏,一个凄美刻骨的作案动机。
翻开书本的第一页,你,已踏入这精心编织的陷阱中!
他为这夸大其词的广告嗤了一声,同时在想:纪询来这里干什么?
“不嫌不帅?”纪询和谭鸣九说话。
“帅有什么用,奖金才是实惠,反正我就没看过一个侦探小说里的侦探会拿警局的奖金,他们总是这么孤高,这奖金最后不都落到了我这个白痴警探手里?”谭鸣九满怀憧憬。
“你是在暗示我吧。”纪询没好气说。
“那没,这怎么能叫暗示呢?”谭鸣九直说了,“大家都知道你还没到达那种孤高的境界。”
纪询不想和谭鸣九聊下去了,他推开谭鸣九的大脑袋,转向霍染因,仿佛读出他内心般说:“两条线索。一条是花店。一条这个。”
纪询抬起手,指尖夹着透明塑封袋,塑封袋里是一串彩色叶片。
“算是唐景龙事情的赔礼道歉吧。”
霍染因同纪询对上视线,只一瞬,对方就滑开目光。
他在这个人的脸上看见了同样的轻忽,同样的倦怠,同样的对警察和警局有所规避。
唯独这份赔礼道歉,令人意外。
第九章
“谢了。”霍染因收起脸上的意外,看着纪询递来的东西,“说说这两条线索?”
纪询扬扬手机,依然有气无力,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全部内容都写在TXT里,你开个蓝牙,我传你。”
霍染因开了蓝牙,很快收到一份文档。
他看文档的时间里,纪询一抹书本,从长躺椅上坐起来:“我走了。”
“——等等。”
纪询看向霍染因。
“就这些,没有其他的了?”霍染因说。
纪询抽下嘴角,人都气精神了:“两条线索嫌少,二十条够吗?指望我当个线索制造机呢,怎么不干脆一步到位,让我直接破案再把案卷报告给写明白了?”
“别生气,我就是随便问问。”霍染因难得舒眉一笑,精致的五官绽开时将他冰冷气质中和,冻土复苏,春回人间,“我上次态度也不好,既然你拿来了新的线索,这样吧,我请你吃顿饭,也算赔礼道歉。”
“别了,恐怕食不下咽。”纪询敷衍一笑,这回脚步不停,一路出了办公室。
等人消失在视线里,霍染因脸上的笑容如同画纸般揭下来。
办公室里人不少,他冷着脸,对所有人说:“纪询肯定藏起了一部分线索,来个和他关系好的,追上去套套话。”
其余人都看着谭鸣九。
谭鸣九左右看看,摸摸噌亮的光头:“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虽然我和纪询关系还成,但这不地道吧,对自己人搞这套干什么,既然纪询说没——”
放在桌上的本子拍到了谭鸣九的胸口。
那是谭鸣九平日办案的小本子。
霍染因言简意赅:“拿着你平常办案记录案件讯息的本子追上去,创造个机会,看看他搜的是哪方面消息。”
“……不信就算了,还钓鱼执法啊。”
谭鸣九小声嘀咕,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能带着自己的本子追了出去。
纪询没走多远。他来时没有彻底清醒,也没吃饭,现在出了警局们,找到个早餐馆子,刚刚坐下,门外塑料帘一掀,谭鸣九进来了。
谭鸣九看见他,当时愣住:“真巧啊。”
纪询:“翘班呢?”
谭鸣九坐到纪询对面:“是出门办案。不能饿着肚子上阵吧?我先过来吃口热的。这里的咸豆花真不错,来一碗,我请你?”
“别了,我点的已经上了。”
纪询点的早餐是豆浆油条和包子。上了桌的豆浆没加糖,纪询拿起糖罐,洒了一大勺进去,拿着调羹慢吞吞搅动。
他没说什么,目光也虚虚的,似乎还似醒非醒做梦中。
但一想到这人过去的丰功伟绩,谭鸣九那颗心,就变成了刚刚倒进去的糖,被调羹与热汁反复煎熬着。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谭鸣九快刀斩乱麻:“我好像有点闹肚子,我先去趟厕所。”
“嗯。”
他伸手朝背后一抹,抹出记录本丢在桌上:“这东西你先帮我看着,别让其他人碰,里头可有奚蕾案的重要机密。”
“嗯。”
谭鸣九捂着肚子左顾右盼,神秘兮兮:“唉,本来这东西不该放在这里的,但我上次上厕所带着本子,一不小心把本子掉进了……”
调羹敲击碗壁,清脆一声响。
纪询抬头:“吃饭的时候能别说厕所里那点事吗?”
“不说不说。”谭鸣九嘿嘿一笑,“我去了,待会见。”
说完,他捧着肚子起身,以一个怪别扭的姿势蹿进了洗手间,真像是跑肚子憋不住了。纪询的目光从谭鸣九背上收回,转到丢在桌上的本子。
他轻轻一哂。
十分钟后,谭鸣九总算从厕所里出来,浑身轻松地坐回纪询对面:“呦,你都吃完啦?”
纪询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本子在那,没人动,我走了。”
谭鸣九挥手:“谢了,慢走,下回见!”
等纪询掀了帘子离开店铺,他闪电收回手,望向桌面本子。本子的位置与倾斜角和他离去时没有两样,谭鸣九抬手要拿,想了想又停手,问过来收拾桌子的店员:“刚才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有碰我的本子吗?”
店员头也不抬:“店里这么忙,我哪知道,这么大个人了,自己的东西不会自己收好?”
谭鸣九手再往口袋里一伸,把警官证拍在桌上:“我要调监控。”
店员:“……”
可惜监控里什么也没有,十分钟的时间,别说纪询的手和视线了,就连路过的苍蝇都不屑在他本子上停留。
谭鸣九确认了情况,回局里后也和霍染因实话实说。
办公室内,霍染因拧起眉心:“你在个有监控的店里试探纪询,你觉得纪询的脑子被丧尸给吃了,看不到墙壁上那大大的监控?”
谭鸣九好冤屈:“那店是纪询选的,又不是我选的,再说了,找个没监控的地,我说他看了,他说他没看,这也说不清楚不是吗?”
“没办好事还振振有词?”
“霍队,我绝对不是跟您较劲,只是您想想,您是不是有点先入为主了。就我来看,纪询要隐瞒线索,他就没有必要给线索;纪询既然给了线索,那就没有必要隐瞒线索。他又给线索又隐瞒,这不是左右互搏两头不靠吗?”谭鸣九努力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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