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荒谬。这种来自社会、传统、道德的束缚,就像一根根丝绳勒住我的脖子,拽着我向后倒向过去的深渊。
良久,我道:“……那你们等一下,我准备了一样东西要送给你们。”
32.
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准备,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他们的。
在他们面前,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那个无意中烧制出来的银蓝色油滴盏。它造型古朴,釉色纯净,就像奶奶的作品。我想他们不会拒绝。我从柜子里把它翻找出来,看了几眼,将它包装好,拿到楼下,送给他们。他们果然很高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很高兴,热泪盈眶的——有点夸张,不停地说我果然长大了,现在很了不起了,以后能像奶奶一样,靠手艺吃饭了。我很不解,这一份敷衍的回馈他们真的有那么在意吗?还是说,他们真正在意的是我这个行为,证明了我还算是一个懂得感恩的孩子?
是不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都是靠一个个仪式去维系的?至于每个人心里在想什么,只要不说出来,又有谁知道呢。
我断断续续说一些场面话,他们好似也听得很开心。只有弟弟觉得很无聊,开了手机看动画,外放声音吵得就像在房间里放鞭炮。
晚上八点,他们终于可以离开了,我收拾好碗筷送他们出门。他们站在门口,客气地对我叮嘱了几句。山里的夜风很大,天空有很多星星,但是除夕夜万家灯火,衬得它们甚是暗淡。
我什么也没听进去。
他们开着银色的小轿车离开,甚至忘记带走我送给他们的油滴盏。可我也不打算打电话叫他们回来。我清洗房子里他们留下来的痕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没意思。说到底,他们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他们。奶奶去世后,大家只是一起吃顿饭的陌生人而已。
33.
春节过后,天气还是很冷。
我继续做我的工作,养我的鱼,种我的花。
生活好像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山上的风景依旧按部就班地变化,但是我感觉自己的精神状况比以前好了许多。可能时间一长,我不知不觉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忘记了一些难堪,剩下的一点记忆就如雾里看花,对我来说早已没有了真实感。
我现在过得很好。意识到这一点,我心情都好了很多。
经过一年的时间,奶奶留下来的这个小院子总算被我打理得井井有条,有声有色的。我心血来潮,在网上订购了一套白色的花园椅,今天下午就会送来。
我去山上采土,想起了去年未能成功烧制出来的“朵朵”陶碗,不知道今年还要不要继续尝试。男人给我发了消息,说他后天打算来我这里玩。他的用词总是很轻佻——也有可能是我在胡思乱想。
我在树下的一颗大石头上坐下来,听见风吹过丛林,沙沙沙。
现在海棠还没有开花,山上甚是萧索,但是我知道只要继续耐心等着等着,就总能看到海棠花开海棠花谢,仿若朝霞。
我等他。
【END】
第31章 来信篇No.3(上)
【十七岁的生日派对】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看他了,他果不其然冲我发了脾气。
有时候我觉得他太任性了,很烦人。有时候又觉得他这样劲劲的,很可爱。完全取决我当时的心情。
他咬我的喉咙。用他尖利的小虎牙抵着我的喉结威胁我。一周要来看他三次。我说我真的没空。他发起火来十分吓人,一直在吵。我的耳朵被震得发疼。我给他带了礼物。他又破涕为笑。
“你知道吗?我校有个男生,包养了一个大叔。”
他吃着巧克力豆,又开始向我嘀咕他学校里的一些破事。我真的不想回忆青春。
“怎么,你也想包养我吗?”我开玩笑道。
他瞪我一眼,翻身压在我的上面。
“怎么也得是你包养我吧?”他道。嘴里一股甜甜的味道。
“喏。”我从钱包里抽了一点现金出来递给他,他简直要被我气哭。学八点档肥皂剧的女主角,鼻子一抽,眼泪就要往下掉,把现金甩到我的脸上。我知道他是装的。真是拙劣的演技。我一把抓住他,他顺势倒在我的身上,哈哈大笑起来。
我真喜欢他。他鲜活,自在,真诚。像一头轻灵的小鹿。我不由自主伸手紧紧抱着他,汲取他身上这股活泼的肉欲,蓬勃的生气。我今年三十九岁了,已经失去了生活的激情。曾经的我张嘴就是梦想,说起来真是羞耻。现在,我已不想去思考未来,也讨厌回顾过去。我的眼界变得越来越小,只看得见脚下的两三寸。我现实、自私、功利,早已不清楚自己在追求什么。或许我已无所追求,只是徒劳地活着。
和前妻离婚后,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小男朋友,他才读高二。
我第一次搞他的时候,才发现他下面有个小小的窄窄的屄。我最终下不了手,他操了我一顿。他以为自己在报复我。我会感到屈辱。事实却是我上了瘾,欲罢不能。
我知道自己是个变态,但我并不忏悔。
“你在想什么?”
他闹累了,安静下来,埋在我的脖颈间嘟嘟哝哝,打着瞌睡。
树袋熊。我心里想,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太阳穴。他可能真的困迷糊了,竟然对我笑了笑。我忽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欲,想占有他,玷污他,强奸他。真是奇妙。他曾经那么讨厌我,见到我就跑,他骂我恶心、龌龊、人渣兼败类。现在他却如此痴缠着我,冲我撒娇。我真是了不起的园丁,将玫瑰花培育成一只小狐狸。想到这点,我又有点得意,便只是顿了顿,然后对他说:“我在想你快要过生日了。”
他哼哼笑了起来:“所以呢?”
他的眼睛又开始晶晶发亮。
我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但是铁了心要卖关子,不肯告诉他。他作势要咬我。我享受和他玩这种不痛不痒的游戏。他是我朋友的儿子。小时候简直熊得人憎鬼厌。当然,现在也不逞多让。但是他长大了,突然漂亮得像个天使。我对他有了那么一点滤镜,足够支撑我忍受他偶尔发神经。
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又要回去工作了。
我和他每次的见面都短暂得如同偷吃一颗糖果。他懒洋洋的,赖在床上不想起来。我用棉签怼他鼻孔,他立即一个鲤鱼打挺扑过来打我。
我想他。
见不到他的时候,我总是在想他,刷他的社交媒体,看他和朋友们的聊天记录。今天去吃了雪糕,明天去打橄榄球,后天balabala……他的生活是那么多姿多彩,衬得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是如此乏善可陈。我绞尽脑汁挽留他。若即若离,欲擒故纵,故弄玄虚。我用尽一切伎俩,让他看得到,够不着,只能稀里糊涂地跟我跑。可我依旧不清楚他对我的这股汹涌的热情能燃烧到什么时候。
我担忧,紧张,做着噩梦。
我看了好一会手机,抬起头来才发现电脑跑数据跑到一半卡住了。我对电脑一窍不通,只能打电话给我的同事。
我在一间普通大学里做讲师,教数理统计,平时做做研究,生产一些学术垃圾,顺便带带研究生。他们都很年轻,也很愚蠢。有一两个长得很漂亮,喜欢打排球,又高又瘦又有力量。我一度想在学校里找个备胎,有个学生就长得很对我胃口,他还没有女朋友。但是想到万一东窗事发,我随时会丢掉现在这份工作,就心如止水。
我在我的小情人ins下留言,他敷衍地给我回了一个笑脸。虽然他嘴上嚷嚷着要一周要见我三次,但我看他也没多在乎我,成日就知道和他的朋友们疯玩。他加入了学校的橄榄球队,这段时间身量越发膨胀起来。上帝啊,求求他了,别再长大了。我想把他现在的模样冰冻起来,做成标本。我日日夜夜都会吻着他入睡。
我受不了了,终于找了一个籍口去朋友家蹭饭。
朋友对我很热情。我俩以前是高中同学,关系一般,后来上了同一间大学,才慢慢熟络起来。他的儿子和他长得很像。我记得自己当时还笑过他年纪轻轻就奉子成婚。说来也奇怪,我竟然没有对他产生过想法。我在饭桌上看着他,心猿意马。
“你儿子呢?”我随口问道。
朋友道:“还在学校训练吧,他这几天都回来得很晚。”
我不由皱眉。
橄榄球,我的一生之敌。
我讨厌块状的肌肉,健硕的体型,冲撞的力量。我的小鹿应该去学跳高,或者干脆去学跳舞。我希望他夹在我腰间的长腿是紧致却柔软的,而不是厚实且坚硬的。
我看着我的朋友,试图给他儿子的体育选择提点建议。可我斟酌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我有什么资格呢?我什么也不是。
我的小情人终于回来了,“砰”地一声开门,像一颗炸弹。他兴冲冲,热腾腾,一身臭汗。他大叫一声“爸爸!”,踢掉鞋子跑进来。
他看见我的时候,顿时噎住了似的。客厅里一瞬间安静下来。一股激麻的电流直窜过我的脊椎。
这就是我的男孩。
“你来我家都不先跟我说一声!”他哼哼唧唧地说,又欢喜又得意。
我们躲在窗帘后接吻。他的脸蛋红通通,湿漉漉的,热汗淋淋。我用舌头撬开他的牙关。他的嘴巴就像热带雨林。我又觉得让他练体育是有好处的。他从不病殃殃,也不弱兮兮。他青春动人,活力无限。他是一座火炉,我依靠他取暖。
我很想他来我家找我。
那是一座空洞洞的房子。前妻和我离婚后,带走了我们的女儿。我不再打理种满蔷薇的院子,也不再打开堆满玩具的阁楼。墙壁上挂着死人的画像,餐桌上永远只放一个人的碗碟。即使开了暖气,客厅依旧很冷。我还保留着母亲去世前没有织完的毛线团。
他用光洁的额头蹭了蹭我的鼻子,眯着眼睛,嘴角带着俏皮的笑。他做这个亲昵的动作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鸟。我在梦中都能听见他绕着我吱吱喳喳。然而,更多时候,我却是梦见他在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里向我挥手。
他很高了,快要和我一样高了。明年他就十八岁了。开往远方的列车已经开始鸣笛了。
我最终还是投降了。我对他说:“你知道的,我很想你。”
第32章 来信篇No.3(中)
【十七岁的独自追忆】
他的十七岁生日终于到了。
就在圣诞节的前三天。我朋友在家给他开了一个派对,搞得异常热闹。他请了一堆狐朋狗友。都是玩橄榄球的。当然也有女孩,全部涂着夸张的眼影和口红。我虽然也被邀请了,但只是来凑数的。空气中一股浓郁的荷尔蒙。房间里都是意大利粉和披萨的味道。乱七八糟的电子乐吵得我头疼。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我的朋友和他的妻子。在一群精力如穷的年轻人当中也可以玩得如鱼得水。尽管他们二十出头就开始养育一个孩子,但是他们好似从未老去。
我喝了一点无酒精饮料,恍恍惚惚中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女儿。她还是五六岁的样子,正是离开我时的年纪。事实上,她现在应该十二岁了,大概也开始谈恋爱了,得多多教她一些性知识了。但我不愿意想象她长大的模样,那么陌生,那么冷淡。她已经不再叫我Daddy。
我决定出门醒醒酒。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夹雪。天气冷得不可思议。我的外套被落在里面。我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小时候,我和祖父一起住在佛罗里达州,后来才跟随父母搬到芝加哥。祖父死去的那一年,冬天刮起五十年罕见的暴风雪。我们一直待在家里祈祷。祖父的死讯在第二天才传过来。那时也是这么冷。
我后悔了,后悔来参加这个愚蠢的聚会。我幻想中的他的十七岁生日只有我和他。我会带他去我的家,让他看看院子里枯败的花,让他穿过挂满死人画像的走廊,让他住在我女儿的房间。我会打扫好积满灰尘的阁楼,收拾好那些混乱的过去,把散落在地上的玩具都藏到一个箱子里。然后,我们在地毯上做爱。
我难受极了,点了一支烟,含在嘴里深深一抽,才终于感到身子暖和了一点。
我干脆回到车上,安安静静睡了一觉。醒来之后,生日派对都要结束了。我回去拿我的外套。我的朋友喝得东倒西歪,见到我还出现在他的家里,感到十分奇怪:“我还以为你刚才已经回去了。年轻人的聚会嘛……是挺无聊的。”
可你不是玩得挺嗨的吗?我心想,回答道:“我落了一点东西忘记拿了。”
我还没有送出我的礼物。现在快十二点了。我的男孩的生日就要过去了。我知道我永远无法等到只有我俩单独的时刻。我只能退而求次,挑一个尽可能安静的时候,能够让我和他悄悄说几句话。
我想他。我爱他。
我知道他从来不相信我这些鬼话。
我在厨房里找到了他。他正在闷闷不乐地收拾东西。有个女孩正在和他说话。他的脸上被涂了好多奶油,还画了好多涂鸦。他的额头戴了一条荧绿色的运动发带,显得他如此青涩、俏皮又可爱。
是的,他还没有完全长大。即使过了生日,他今年也不过是十七岁。
我又有了一点自信,敲敲门,他回头望过来。
我叫他名字,让他过来一下。他哼了一声。
他又开始耍性子,我知道的,因为我刚才不陪他。可他究竟指望我能够和他的朋友们聊些什么话题呢?是函数还是几何。是概率还是代数。
但我今天不想和他吵架。我哄了他两句。他听不进去。我偷偷亲了亲他。平时他这会已经心花怒放,但这次他厌恶地别过脸去。他还没原谅我。他脸上的奶油很甜,但我觉得有点恶心。我心里清楚今晚有很多人摸过他。
我无可奈何了,只好道:“你不想要我的礼物吗?”
他终于听话了一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其实我现在反倒不想把我的礼物拿出来了。我觉得有点尴尬。
不过,都箭在弦上了,就那样吧。
我有些羞赧地从袋子里拿出我的礼物。
“呃,是这样的,我给你……嗯,织了一件毛衣。”
请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我和我的情人之间瞬间降到冰点的气氛吗?
没有。
他非常生气。
非、常、生、气。
“你在耍我吗?”他红着眼圈问我。
其实我也知道这里不是适宜送毛衣的场合。这个地方太热闹,太开放,太青春了。而我的毛衣太单调、太过时、太陈旧了。我本来想在聚会后偷偷带他去我的家。我想跟他说,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毛线团。我十七岁的时候,她就死在这张沙发上。因为心肌梗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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