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叫什么名字?”邪流灵智将颐月已经腐烂的躯壳以邪水加固,他在身侧凝出数十只高大的邪物。
惨白灰色的天穹在后,阴影也依然大片大片遮蔽下来,他道:“我会记得你们。”
时渊横剑在掌,灵力淬满长锋,竟抬手勾画,银花阵圈自身前勾勒描出,邪流灵智心下冷笑,扬声道:“狂妄!你现在休想净化我——”
邪物携山呼海啸之势向他奔来,时渊垂下眼道:“谁说我要净化你?”
如网剑光纷纷而下。
“谁?!”邪流灵智只觉眼前寒意凛然,正要将周身邪流筑起屏障抵御,却猛地发觉体内气息一滞,如江河成冰。
颐月经脉中的灵息宛在瞬息间被凝冻住一般,一道道刮人皮骨的冷风如同天罚巨锁,将邪流灵智牢牢锁在原地。
沈折雪出现在时渊身前,剑风横扫,将扑上前来的邪物击退。
邪流灵智眦裂发指,“——幻术。”
便是在方才邪流灵智从颐月的躯壳中分出神志,去到太清宗大阵下的短暂空隙里,沈折雪将幻术种到他这幅身体上。
“……怎会有如此幻术。”邪流灵智肢体渐而僵硬,他久住帝子降兮,对幻术阵法亦颇有了解,四方界没有一种幻术会有如此强大的镇压之力,除非……
沈折雪将锁妖阵圈托于掌中,道:“莫要忘了,你现在可是妖。”
各族中皆有不可透露于外人的秘术,妖族亦是如此,追溯于远古妖魔横行时期,至后来的道长魔消,锁妖阵法层层迭代,然而真正了解如何压制妖物的,依然是妖族本身。
这秘法便被掌握于妖王手上。
阵圈白光烁烁,沈折雪面前还有数十只邪物,而他身后时渊的太古灭邪阵正在成形。
邪物爪上带风,尾如长鞭向沈折雪抽来,被沈折雪悍然以剑挡住!
“杀了他!”邪流灵智厉声斥道,就在他要再造出更多邪物之时,识海内遽然掀起了滔天巨浪,眼前随之一黑。
再度睁开时,手掌竟深深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颐月。”
邪流灵智心脏狂跳,颤抖的指尖甚至快要碰到自己柔软的内脏。
锁妖阵经沈折雪的改造,已不再是单纯困锁妖物的大阵,而是兼有唤醒神志的作用。
邪流灵智并非太微的游魂,不可能如夺舍那般在强行占据躯壳后驱散原本的魂魄,他亦不会时时刻刻待在这幅壳子里,不然这身体撑不了多久。
更多时候他仅留下一丝邪息,身体的主导还是那只愚蠢的狐狸。
世人皆知颐月星君深居简出,忙的不可开交。
谁也想不起来,他曾经是一只白胖的狐妖,窝在花树下,染了一身的芳香。
在大阵落成那日,他于灵气充盈的三盏酒峰上醒来,修成了人形,绕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走了一圈又一圈,如何也找不见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慌神一瞬,却在刹那被邪流灵智侵蚀了意识,此后时昏时醒,再不复转圜。
没有人来教他识文断字,他先学会的却是阵法傀儡,也没人来告诉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好像一切皆已如水流去,那安逸过往如幻梦前生。
有时他推窗所见,星河低垂,明月郎朗,便会想起千灵峰上毛茸茸的伙伴,想起那繁花树下的师徒。
他隐约知道自己大抵已不可回头,是一只运气很糟的狐狸。
窝在树下睡觉真的很舒服,春风吹着肚皮,能睡很久很久。
可千灵峰主对他说:“小家伙,别学那憨憨,你是南山颐月灵狐,你要快些长大。”红衣代掌门也抱着他说,“颐月,你将要化形,可有日后打算?”
那徒弟就摸摸他耳朵,笑道:“颐月要变成大狐狸了。”
——所以这就是长大?
借由邪流灵智残存的意识,他知道了他们的归来。
相辜春总是日夜操劳,微生亦来去匆匆,互相喜欢的人不该是亲近蹭毛,日日挨在一处么,而且他们还没有在树下打过盹,不知这春风的舒服。
从始至终,没有人听过他一句话,帝子降兮里与他相处的皆是傀儡,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颐月是大狐狸了。
如果他们回来了,不再如从前那般强大,那么颐月也可以给他们一片落英繁花,一个可以安然睡到自然醒的午后。
他是一只运气很坏的狐狸,但并不想做一只坏狐狸。
就是这样简单。
“停下!”邪流灵智嘶吼,“不!停下来!”
沈折雪的剑锋一往无前,刺穿他的心脏!
一霎的冰凉。
……原来这就是死。
原来那些修士死时,会这么冷,会这么疼。
这也是灵智最后的念头。
就在邪流灵智被诛杀的刹那,太古灭邪术发动!
属于颐月的躯壳轰然爆开,邪流激荡,被铺天盖地的灵氛银花净化吸纳。
整个四方界的邪流皆如滚水烫开般,股股冒着黑泡,随即一颗颗升上半空,似倒悬而上的涡旋,直冲上天际,向星台方向奔涌。
时渊身上的邪流亦被一点点吸入背后清圣的阵法中,他如今躯壳是天道溯回的产物,但却也是从邪流中化出。
邪流灵核是邪流灵智的心,亦是他的心,新的天道法则将要圆融,沈折雪能以天道之力复苏他,却也不能凭空造化。
沈折雪浑身浴血,银白长发被染红大片,他走到时渊面前,列星不堪重负,崩落尘埃般的光点。
天道灵力不再企图修补这副已无可挽回的傀儡,裂痕令他连手也不怎么能抬得起来,时渊便伸臂将他抱在怀中。
不过一息一刻的时间。
时渊会接过引导邪流的责任,而太古灭邪的阵圈则被印在沈折雪的识海中。
还有太微界破损的地脉,此间流泻的灵力……然而诸多事宜,沈折雪不想谈,时渊亦不想谈。
东方地平线亮起了一线明光,随即刺破昏昏长夜,那如火日盘仿佛苦耐许久,终于积蓄了全部的力量,喷薄而出。
四方界天亮了。
含山、南界诸城、太清宗、帝子降兮,共照于这片灿灿天光下。
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亦非一人可成就今日黎明。
有太多人在天亮时分,相拥哭泣。
“这回就不说告别的话了啊。”沈折雪半合上眼,笑道:“徒弟,别走迷了,我们来日见。”
时渊便低头吻上沈折雪额头,轻轻一落,缱绻眷恋。
他亦道:“好,师尊,来日见。”
日出明光洒落星台时,两把渟渊交叠而卧,安静枕于这片绚烂朝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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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折雪:怒了!不是仙气飘飘的师尊和开挂牛哄的徒弟就算了,哪家师徒打boss打成这样,最后特么靠肉搏?!你真的是亲妈吗?
迢:……昂。
颐月:那个,虽然我的名字很早很早就出现了,但直到快最后一章才正式露面而且没有台词就领便当了,是不是太伤害狐狸了一点QAQ
迢:揉揉狐狸,你看上次那个妖王不也是这样,要不给你俩安排个对象吧。
颐月:啥?你不觉得会有生殖隔离吗?
还有一些后续交代,下章完结!
第120章 春来
众人赶到帝子降兮星台时,逆流而上的邪流涡旋已尽数消散。
多日不见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被水洗过般的澄澈动人,棉白的流云漂浮在碧蓝苍穹下,在大片灿灿晨光中舒卷,轻柔自由。
最先奔上星台的是从含山一剑横来的谢逐春,他刚一落地便见了星台正中两把并躺着的渟渊剑,腿一软就要往地上摔,被袁洗砚和周凌一左一右扶住。
谢逐春浑身血液倒流,双手冰凉,“他们这是……”
“不,你们看。”袁洗砚抬手指去。
他如今也气空力竭,眼前朦朦胧胧,只眯起眼望向偏右侧一物,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块牌子。
牌子做成箭头指示状,正指向渟渊剑的位置,牌上正中写了偌大几个字。
——还活着啊!
大抵是觉得人不见了就掉两把剑的场景太过吓人,此后过来的同道第一反应必然是觉得他俩已经凉透了,沈折雪十分考虑周到地给他们留了个指示牌。
甚至为防止他们一时看不清,特意让时渊涂粗了笔画,还在木牌后贴了张纸条,简单交代了下后续的安排。
谢逐春一口气险些背过去,扶着那木牌一时哭一时笑。
紫蝴蝶停在“还活着啊”的箭头牌顶,轻轻拍了拍翅膀。
周凌走上前揭下那纸条,累的直接往地上一坐,一目十行读完纸条上的内容,在众人堪称严肃紧张的表情中,郑重点头道:“真活着。”
“不成了不成了,我头晕。”谢逐春长舒了一口气,拉着袁洗砚就往地上滑。
后者一个没搀住,两人就顺势歪倒下去,“砰”一声后,袁洗砚给他当了垫背。
他却也没再动弹,就这样让谢逐春垫着脑袋,道:“沈长老说活着,必然就活着。”
这星台上太阳还挺好,周凌也在地上一躺,薄紫衣此刻终于轮至第七日,得以化形出来。
他尚留着前六日的记忆,便飘在周凌身侧,读罢沈折雪的留信,亦是松了口气。
低头却见周明归正抬着手摆弄他飘飘忽忽的衣带,那神情就和逗弄小蝴蝶一般。
薄紫衣眸中发酸,魂体却没有眼泪,只能哑声道:“如何,我飞地够快吧?”
周凌轻轻点了点头,虚握着薄紫衣的手,道:“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留你一人往前飞。”
数十道灵波向星台方向冲来,领头的闻殊音火急火燎,御剑在天看见两把剑和躺了一地的人,灵力一枯差点就从剑上翻下来。
不过好歹让他站稳了,落地后浑然不顾其他,就跌跌撞撞往这边跑,正跑到那牌子前,见了上面的字,一口气没上来,脚下一滑就地跌了。
“别慌别慌……”谢逐春就要出声安抚,又听得旁侧戒律冯长老和太清宗几位长老接二连三地嚎了一声,连带着含山几位真人接连扑了下去。
眼下能赶过来皆是透支了最后的灵力,那股紧绷的灵气一散便各个眼花头晕。
一时间高耸入云的星台上遍地修士,以至于从南界万里外赶来的悬壶峰医修们简直以为,沈长老在这星台地上冻了层冰,一来一个跟头,别提多准了。
*
邪流涣散后,太微界的地脉也在逐渐复原,灵力重新复苏。
昔日白漠之地生出植被,邪流河流经之处也不再是乌黑的浊水,而是可活鱼虾的寻常川河。
乱世中临危受命的少年天子回皇都路上被前太子行刺,自然没有成功。回宫后这小陛下一番风雨手段,几日内软禁了太子及皇后亲族,收拢朝中臣子,杀的杀赏的赏,恩威并重,又积极协助仙宗赈灾,广受百姓推崇。
老皇帝唏嘘感慨往日看走了眼,也就再不能多说甚么,自行去颐养天年。
新帝的为君之道用的炉火纯青,然而最为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抓到太子时,一脚把太子踢翻,怒道:“大兄弟,邪流头顶上挂着的时候你在哪,邪物攻城的时候你在哪?!老子的丞相现在还在南界,你倒好现在给我出来乱蹦!”
南界尚需一段时间的重建,从西界搬到南界的几大城也在考虑重新搬回去。但由于目前没人能用出那么大的移转阵法,最后几大仙宗一合计,决定化整为零,一部分一部分地搬。
这一搬就搬了足有半月,灵舟日日穿行于两界上空,但有新朝大臣与各城主的主持,这些倒也能有条不紊进行着。
悬壶峰众人则决定暂留南界,继续后续的治疗问诊,待到局面真正稳定后再回太清。
帝子降兮这宗门已不剩多少人了,而如今天道已然更迭,再无需窥探未来的天道垂目。
薄紫衣是唯一一个尚在的灵君,但他那个状态也说不好到底怎么回事。在难得清醒的一日里,他找来昔日宗门内那些确实天资殊异的弟子,问他们可愿替在邪流祸乱中丧命的百姓歌一支招魂。
后来人们便常见紫裳弟子散于人间各处,招引那些流离失所的魂灵,再由一只冥蝶引渡轮回。
而那蝴蝶飞过处,常伴一剑修身影。
太清宗如今是几位长老合治宗门,将在四方界稳定后择选出新的宗主。
从来青衣鹤纹的虚步太清全宗白衣三月,新起的墓碑前总有弟子前来放下的一捧银花。
含山那方,按照沈折雪留下的纸条,把大阵下他那副被锁着的壳子给取了出来。
当前邪流已消,薄紫衣开了天河血锁,太古封邪大阵也在被推开门扉的那一刻,化成了漫山遍野的银花,于废墟间茂盛地开放。
谢逐春一边掉金豆子一面将那些玄锁砍断,将相辜春背了出来。
而在正式踏出太古大阵地界前,同行的闻殊音忍不住涩声道:“魂魄离体多年,初一见光就会散……你且勿要伤怀,既然他们说能活着回来,就必然有其方法。”
“嗯。”谢逐春便沉默着将相辜春的身体放在那片银花丛中,等到日头偏移,金色的晚霞便洒落相辜春的眉目。他神情安详,散成万千银白光芒,融入太微这一片盎然春色中。
而在银花丛深处,正有一朵新生的红色的太古灵花随风摇曳。
闻殊音便将这花小心翼翼移转到养灵的法器里,回首见谢逐春眼眶通红,正想再宽慰几句几句,却听对方道:“唉,以后真就是花仙了呗,合着我们含山的品种越来越多了。”
这话听着稀罕,但事实上就是如此。
拿回灵花的那日,去到南界魔族的太清宗诸位也顺利回返,带回了一枚蛋。
时渊早已将魔族内部事宜安排妥当,在历经地脉崩塌的大动荡后,魔族亦要休养生息,与妖族一起,与仙宗将当年的契文再续了下去。
在一番商议后,那些曾经被邪流占据的地方被划入魔妖两族,正式定为魔界、妖界,并与仙宗人族联通商道,游学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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