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代魔主劫楼依然在魔宫地下的牢中蹲着,他仿佛早知仙宗的人要来,也不肯露面见他们,甚至连人身都不肯化,背对着来人将尾巴一扇,把那圆滚滚老大一颗蛋扇了出来。
不久后,魔族传来消息,劫楼应劫羽化,一并他随身收着的珠玉簪子,焚于熊熊大火里。
这蛋被郑重其事送回了含山,谢逐春一脸纠结地将蛋和花搁在养灵阵里,扭头问袁洗砚道:“你说要是这魔崽子孵出来,一口把他师尊咬秃了怎么办?”
袁洗砚:“……应该不会吧。”
咬秃是不可能咬秃的,在一切井然有序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第五个月,覆盖灵阵的屋内忽然半夜亮出耀眼光华,惊得负责看护的弟子一嗓子叫醒了整座含山。
众人火急火燎冲过来查看,却见那魔蛋上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痕,光芒正是从裂痕中射出。
紧接着又是咔咔咔一阵,掉下几片白壳碎屑。
谢逐春冷汗都下来了,闻殊音亦是屏住了呼吸。
又是一阵耀目明光后,魔蛋彻底裂成两半,露出里面一只湿漉漉的魔兽崽子来。
“这是……时渊?”
带望潮蜃回含山小住的怀狸峰主不是没有见过魔族出生,但要说蛋里出生个熟人出来,还是头一回经历。
他犹豫半晌,用妖魔族的语言低声问:“你是时渊嘛?”
众人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们也不懂远古魔族这样造化魔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形式确实很像投胎新生,万一把记忆也投没了可如何是好。
魔崽睁开血色潋滟的双眸,甩了甩脑袋上滴答的水珠,慢慢端坐起来,笃定地点了点头。
闻殊音松开紧攥袖口的手,刚放松下来,却见谢逐春一个健步,食指用力一戳那魔兽崽子的头,直把对方戳翻了一个跟头,朗声大笑:“哈哈哈哈!终于落我手里了,让你两次觊觎你师尊,这下没辙了吧!”
“觊觎师尊,还两次?”闻殊音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隐秘。
他寻思我这一千年都错过啥,可再一看其他同道,那都挺自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魔崽子耷拉了耳朵十分无语地看着谢逐春。
这下这剑灵更加春风得意了,嬉笑道:“我一会儿就把你师尊的花盆抱走,看我干啥,你变成人来打我呀,你能变我就绑了红花给你俩送喜帖,哈哈哈——”
时渊重新端正坐好,检查了前爪上的红镯尚在,便运足了魔息,摇身一变,同时从储物镯里拿出了条袍子,披在身上,就人高马大地站在了谢逐春面前。
谢逐春:“……”
袁洗砚安慰他:“没事儿,你绑红花也很好看,我给辜春剑也绑一个,也好看。”
闻殊音目光落向那朵灵花,道:“沈长老他……”
他话音未落,时渊便已将那灵花轻拢于掌中,灵力丝丝缕缕绕着灵花,那花竟慢慢模糊了轮廓,融成一团温暖的白光。
白光逐渐拉长凝实,又是一袭绒毯裹下,遮住沈折雪的身体。
时渊怀抱着他,沈折雪的白发就缠在他手臂间。
闻殊音期待地看着沈折雪,可是后者安静合着眼睛,似乎仍沉在一场梦中。
时渊轻柔地将师尊拥入怀里,对众人道:“多谢诸位,师尊还需一些时日才能醒来。”
“不必不必。”闻殊音忍住落泪的冲动,欣慰道:“能回来就好,再等等,没事的。”
谁知春去秋来,冬雪转眼落满四方界,新年的爆竹声噼里啪啦响过,河道冰雪化开,嫩绿又吹江南岸。
这一等竟是近一整年。
连薄紫衣都有些紧张了,他毕竟是曾经天道的眼睛,知晓更多有关天道的隐秘。
如今沈折雪便是太微的天道,他自成法则却也依从于法则。
太微的地脉已被补全,灵气重新运转于此间天地,连修士升境界的雷劫也重新开始劈了,筑基元婴渡劫等往日的体系又渐次清晰起来,虽已无上修界与仙庭,但依然还是有飞升跨越虚空的机会。
因果归原,修士们生活于凡间,清修寻飞升之道者不再参与凡间俗世,问道红尘者则可在不干预大方向的因果的前提下,同旧日一般生活修炼,最后羽化于虚空,成为太微的一片云,一阵风。
可沈折雪是个例外,薄紫衣也不知道他究竟要怎样才能从天道的高境界上回到人间。
自从那灵花变成了人身,他便日复一日地睡着,好似疲倦至极后的一场漫无止境的安眠。
有时他们过来,便会看到时渊在沈折雪的床头旁的桌案上读魔族传来的文书以及春祁本季度的收支账目。
他一手握笔,一手牵着沈折雪的手,十指相扣,是极为细腻亲昵的动作。
乔檀等人也来看过他,走时亦红了眼圈,难免在心中问着,沈长老什么时候醒呀。
最不着急的人反倒成了时渊。
至少他看起来并不急,却像是要让沈折雪好好休息这一回。
他准备了最松软的被褥,安神的香,几日一次的温泉沐浴,灵力暖身,窗明几净的卧房里收拾地太过舒服,让沈折雪安安心心,得这一场踏实的好眠。
又是一年春回大地。
午后阳光正好,时渊抱着沈折雪去到庭院里晒太阳,风中有淡淡的花草芳香,燕子剪过湛蓝如洗的天穹。
软榻边时渊捞了一把沈折雪的白发,这头发愈发地长了,他以指为梳顺了顺,又给添了个枕头,让师尊能更加舒适地躺着。
时渊望着沈折雪的睡颜许久许久,忽然唤道:“师尊。”
自然只有风在轻轻应和。
他垂下眼,执起沈折雪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红镯推到沈折雪腕间。
再凑上前去,落了一吻在沈折雪唇上,轻声道:“师尊,我想你了,如果今年师尊能回来的话,我就……”
枝叶淡影映于光下,如岁月洒落周身。
“你就如何?”
沈折雪便在这一刻睁开眼来。
时渊却是连眼都不敢眨,好似怕惊动了这一场的早春盛大绮丽的美景。
沈折雪抬手抹掉他的泪水,笑道:“徒弟,我回来了。”
风吹花树,春光明媚。
自此之后再无离散,唯有喜乐平安,地久天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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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
后续还会有几个番外掉落~
头一回写这么长的文哈哈哈,断断续续也写了好久,给所有追到这里的大宝贝们一个拥抱!比心心!!
专栏预收里有看着顺眼的阔以收着嗷!吧唧2333
第121章 番外一
太清宗门人白衣三月,悼念在邪流战祸中离去的同门道友。
帝子降兮弟子前来招魂,吟诵声经久不息。
北山书院的晨钟日复一日敲响,伴随自东方升起的日轮,钟声与朝霞一并洒向这座千年宗门。
沈折雪醒来后,去太清宗看了严远寒。
当初严长老亦是留有遗信,请宗门后辈勿要为其铸碑写颂,他长老峰上宝库中的法器皆可按太清旧例安置,留与有缘人。
至于衣物贴身配饰等,便一把火烧了,也不必立甚么衣冠冢,撒到他居所后那条河里即可。
接任的长老们与周凌、裴荆等商议后,按严长老的安排逐一照做。
如今严远寒那座山头上尚无人居住,是他两位嫡传弟子在负责照料。
但其实也没太多地方需要打理,只因那山上日夜吹雪,霜雪千里,比辨然峰还要冷。
皑皑白雪从踏入灵屏的那一刻起一路铺到山顶,除了定时要扫雪不让山道房屋被淹没,也就并无他事。
这峰名作“浮生常恨”。
严远寒本人当然不会起个这么个文绉的名儿,这本是上一任峰主定的名,直到严长老接过后也并未特意更改。
但随着严远寒威名在外,宗门中人便随着寂霜剑,把这里叫做寂霜峰。
渐而也就忘却了浮生常恨,只记得那终年积雪、寂寂寒霜了。
浮生常恨峰上唯有一处不落雪,那便是严远寒屋后的一条河。
河上专设有挡风的灵屏,河道是以剑意凿出,引的是雪山融水,两侧载数十株杨柳,叶如青玉,轻柔地在风中舒展。
无人能再认主寂霜剑,如今这剑正杵在依依杨柳下,于霞光中立出一道笔直的影。
沈折雪洒酒以祭,河水潺潺,托着柳叶向远方流去。
对于严远寒,谁也不能给出一个完全明晰的评价,他也确实不需要后人一个评定。
他确实真心实意地参与了往昔抬起上修界的计划,但也为四方界的灵气运转烧尽了修为,千年悟道,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
天道法则变更的情形下,他是迄今为止唯一渡过飞升劫难的修士,却也是羽化最快的真仙。
而沈折雪如今已然知晓,作为洗魂池的操控者,严远寒亦真的曾投射过一道魂魄去往彼方。
他一直有两位养父。
一位温文尔雅慈祥和蔼,一位严肃古板不苟言笑。
前者留在本地初中教书,闲暇时会窝在家里读书剪报,在无数次做月饼炒翻车后,终于认识到自己压根没有做饭天赋,随之十分赶潮流地开始打游戏,诸如水果忍者欢乐球球合成大西瓜等玩的格外顺手,常年盘踞于沈折雪好友列表之首。
而另一位则是个老古董的性格,被誉为某大学最凶残但偏最不忍心在评教时打低分的教授,堪称又爱又恨的典型,研究凝聚态物理,对挂科学生的劝导是如果不好好读书还不如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噢量子力学你也没搞懂那真是无可奈何,教学科研水平没的说,就是有时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每天都在天上飞来飞去。
不是很能玩明白现代设备,比如手机,但又有两部手机,一部工作用,一部生活用。
生活用的那台老年机里,只放了两个人的联系方式,一个相饮离,一个沈折雪,用的都是全名,可能是为防止手机遗落,有歹人向亲人打诈骗电话索要钱财什么的。
事后沈折雪想起来还是觉得很神奇,天知道这一剑翻山倒海的剑修为何要怕诈骗分子。
可事实上他们都不是那个世界真正的生命,这些不过是身份上的伪装。
相饮离借由剑魂随沈折雪抵达,魂体已十分虚弱,他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而严远寒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洗魂池,便借由幻术在不触动大因果的前提下隐匿踪迹。
这一切相饮离其实都知道,当严远寒出现在这个世界时,相掌门原本是想要和他拼命。
直到对方坦明了来意,才愿意与之共同策划这一局。
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皆没有再谈及过去。
相掌门是一个着眼当下的人,洗魂池既然已经铸成,就再无可以转圜的余地,否则相辜春半幅魂魄泯灭,于大阵亦是危险。
可是他们终究还是把相辜春拉回了这邪流乱世之中,做人刀剑,不得自由。
在又一次看望过浑浑噩噩的沈折雪后,相饮离曾坐在街头的长椅上放空了许久。
他在这里不过一片游魂,灵气稀薄时,初秋的寒气都能把他魂体吹散,坐实了弱不禁风的形容。
相掌门一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他眼下拉一个修士同归于尽不在话下,可要与异界灵力对抗,却是力不从心。
严远寒悄无声息地坐在他身侧,给相饮离递了个蓝胖子造型的氢气球。
相掌门十分无语地看着他,严远寒一言不发,把氢气球的线绑在了师兄手腕上。
这是能实现任何愿望的蓝胖子。
严远寒没有告诉相饮离,师兄,我也可以。
严长老的无情道是在大阵建成的那日夜里彻底崩裂。
他不断想起凤凰花开满的山道上,那曾经冰雕一样的少年向他托付相思之人。
时过境迁,忘记一切的太上忘情,从来不是回避的方法。
当他发觉杯中酒水冷得舌根发麻时,浮生常恨峰已经被他毁的差不多了,灵屏外冷三秋警惕地看着乱雪废墟中的严远寒。
可严长老不过将手里酒盏的粉末轻轻一洒,说:“嗯,破道了。”
此后痛不欲生,再不必多言。
而相饮离同样喜欢着那方新的世界。
他们所处的国度没有战乱也无饥饿,人们大多为过更好的日子而奔波工作,小孩子在学校接受系统的教育。
没有灵力法阵,也无御剑飞天,但有科技网络,有踏实生活。
相掌门厨艺一窍不通,却也在工具辅助下能煮个面条,那些说明书写的很清楚,水多热煮多久然后加什么料包。
所以沈折雪记忆里,这位养父精通一百八十种面条做法,其中光是方便面便能有好几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吃法。
严远寒来洗魂池探望时,会坚持给相饮离做饭,如果不是这个世界也有其法则所在,他完全可能干出一做便做完十年营养餐,然后存到储物囊里让相饮离打卡去吃的事情。
但显然储物囊这种东西不会被允许出现,他就只能在厨房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人负责一桌大菜,并防止师兄因好奇凑过来掀锅盖的危险行为。
他们谁也没有说出来心中的那个想法。
如果要是真的能在这里长久生活下去,那便好了。
可是事实上并不能如愿。
一如曾经沈折雪的那位真仙舅舅在化为太古封邪阵那日,说起的一段遗憾过往。
他说他们皆是在明灯仙尊处辅佐,那仙尊老不正经,常溜下人间,且十分随性地选择化形的身份。
第一眼看到一棵树,便会化成一株白杨静默地立于城门前,看人来人往世间百态;看到翩翩公子,就学人拿把折扇吟诗作对;看到豆蔻少女,亦会穿上石榴色的罗裙,相邀采莲买簪,织锦作画。
沈真仙讲起沈折雪名字的来历,便也轻轻笑了一声,眼底是化不开的思念与伤感。
那一日仙尊又跑了出去,说是算出了日后姻缘。
他们皆记得,那天的时聆灯准备了儒雅的青袍,亦准备了红似骄阳的百褶裙,一并诸多家当,再化出凡间魔族的外形,留了一句要去找那未曾谋面的仙侣便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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