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折雪一疑,接过了书册。
那册子薄薄一本,编撰者只字不提邪修一事,只写山鬼是一位隐居山野的散修。
“本相丑陋无比,元婴后重塑外形,因自幼孤僻不喜见人。改头换面,仍多隐于山林。”沈折雪默念。
在这本册子里,混血修士似乎并没有作恶,甚至还会帮迷路的樵夫引路,寻走失的孩童。
他时常坐在树梢上吹笛唱歌,人们听了他的歌,又见山中飞鸟走兽循声而来,便给这散修起了个山鬼的名号。
沈折雪读罢薄册,道:“还是要出去探查啊。”
说话间沈折雪捏掉几枚灵息石。
他灵气恢复地慢,耗损却大,终究不是自灵根而出的灵力,这般无止境的耗费,每天都让他觉得在烧钱。
周二还是习惯性靠在墙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折雪注意到,自从这周二看见帝子降兮那位道友施术后,便有些心不在焉。
但两人看着又不像以前认识。
还是时渊多提了一句:“周大哥,可是那位道友有何不妥?”
周二否认,“没有,只是看她的术法,想到一位故人罢了。”
语气颇为平淡,眉目间却夹着几分疲倦。
他捏了捏鼻梁骨,取来架子上的手帕,浸了水擦脸。
时渊转而对沈折雪道:“冷文疏仅留下两个模棱两可的词,师尊如何看?”
沈折雪沉吟: “他显然就是要我们强行打破幻阵,那便意味着这阵已经不能找到寻常方法破解,要么用灵力对冲打碎幻境,要么直接去找施术者的虚像,灭魂破阵。”
“虚像”是所有幻象类阵术的命门,可既然是一击致命的地方,必然不会被轻易找到。
在千万种有记载的阵法幻象里,成功找到虚像的案例只有十九个。
更多则是用庞大的灵力直接突破,或高境界的阵修以阵对阵,撕开幻境。
“冷文疏不是莽撞的人,他是发现了什么才做出如此判断,又凭什么认为后来人可以找到那个阵修?”
“那碎片是何意?”周二在水盆里拧着手帕,“是说我们要找到一物的碎片么。”
事实上这个思路也是含山太清宗再次出门调查的目标。
不论是什么东西的碎片,前人比他们要有想法,总好过一头雾水地乱寻。
沈折雪想不通冷文疏的深意,他放下手里的灵息石,习惯性用手试了试时渊的额温。
时渊翻书的动作一顿。
……如何都瞒不过师尊。
他索性坦然道:“列星傀儡说到底也是法器,夜里时,同样是在被削弱。”
起初仅是身体发凉,紧接着四肢僵硬,灵活度远不如白日,进而呼吸困难。
列星曾是最接近于天道法则的神器,总不至于让时渊和兵器一般变成死物,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终究是借助外力搭出的一具傀儡。
当沈折雪背着他时,时渊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之间的距离。
哪怕他们贴的这样近,依然像是隔了很长的一条道路。
这条道便叫作生死。
想起昨夜,时渊面颊微红,他于失温和麻痹的煎熬中,闻到了沈师尊身上的气息。
像是雾中草木的淡香,亦或是雪满山道后在空谷回荡的风,携着野梅与霜雪的凉意。
时渊不知为何会有这些联想,但他确实想到了这些东西。
都是自由的、蕴藏着微弱生机的事物。
他并不知晓沈师尊是何种灵根,事实上连沈折雪本人都不是很清楚。
也许是水木之类的双灵根,总之不会太坏,也不会太好。
不论是水还是木,沈师尊的到来,带给了时渊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那或许可以被称之为生的盼头。
在某些时刻,时渊确实非常地想活。
然而随着列星的失灵,烙印在神魂中的铭文变得灼烫。
那朱红色的铭文封印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希望脆弱的像是落在春日溪水中的雪花,不合时宜,也本不该出现。
沈折雪掌中散着灵气,他也不确定自己的灵气对时渊有没有用,但既然能净邪流,也许比灵息石里的要强点。
时渊任师尊传送灵气,片刻后笑道:“已无事了,我们去寻碎片的线索,早日回去,师尊还有许多书未讲完呢。”
周二此刻也意识到时渊的身体状况,这孩子比其他人在这个幻阵中能待的时间更少。
他心下窒闷,随手擦了把脸,面颊忽感一痛,“嘶——”
他从手帕中抓出一颗金石状的颗粒。
那颗粒卷在手帕中,棱角锋锐,在周二眼下划出了一道深口子。
“上些药吧,幻境中还是少见血。”时渊取了储物镯中的药瓶。
血液含灵,可做媒介使用,在未知地域内更需谨慎见血光。
伤在眼下,周二将那颗粒用手指捻住。
按理说他虽经脉堵塞,体质却未改变,客栈里随便一颗石头就让他见血,本身就不大正常。
然而这石头又好像就是块普通坚硬的石头。
周二要去找镜子,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都不得见。
“奇了,客栈不配镜子,这是天号?”
时渊浑身一震,目光在半空与沈折雪的视线相撞。
“……镜子?”
沈折雪快步走到桌前,取出笔墨,“之前我们说,廊风城随着白天黑夜在翻转,但可能真正运转模式并不是这样。”
时渊拿笔在纸上画着,“我们只想过这是一个幻境的两个面,但假如不是呢?”
假如有人不断复制着廊风城,每一座城的白天黑夜相连,在同一个时刻,就有非常多的廊风城在经历白天黑夜。
死去的人还活着,活着的人碰不到面。
就像打碎了一面镜子,每一片碎片都映照着一个廊风。
“这也就解释了冷文疏和我们不在一个幻境,但他的阵图依然存在。”
碎片再多,终是来自于一块完整的镜子。
“冷文疏是在提醒我们,幻境根本破不出去,是因为整个幻境比我们想的要大。”
时渊停了笔,“这是一个碎片串成的链子。”
沈折雪指着时渊所画的长链,抓着时渊的手补上一笔,“冷文疏是在告诉我们,碎片已经太多了,这个幻阵已经大到足以……”
——足以威胁修真界灵气平衡的地步。
“三位道友。”门外突然传来冷文烟的声音:“请楼下一议!”
沈折雪打开门,“你们发现了什么?”
冷文烟似乎是跑着回来,她面颊泛红,神色焦急道:“是铜片和琉璃片,百姓的肚子里,都有这些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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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管原理了,就想象主角们是一群仓鼠,被困在仓鼠球里,必须跑啊跑发电,而这个球转越快、越转越快,然后…他们就飞起了。)
跑剧情后的小剧场。
采访一下那些年被天道坑了的修士们。
沈折雪:别问,问就是太清宗里说千年,听取蛙声一片:孤——寡——!
时渊:别问,问就是满级号回新手村,啥都没了只剩下钱,抱着当年攒的天价聘礼默默流泪。
周二:别问,问就说媳妇跑了头上还多了点健康色呵呵楼上的凡尔赛。
相饮离:不要迷恋爷,爷爷只是个传说。
严远寒:(太清宗寡夫一号拒绝发言)
第13章 诱敌
在人肚子里发现碎片,实属意外。
洗净的琉璃铜片摆上木桌,含山太清宗的修士们脸色各个难看。
他们自问修道以来手里也有几条性命,却从来对平头百姓下过手。
何况法则颠覆以后,无端的杀孽成了修者界最不该沾染的因果,幻阵中人虽算不上活人,死的却是逼真无比,不免令人心悸。
余庭打量着泛着寒气的碎片,问道:“何人腹中发现?”
孙凉答:“是家买馄饨的,一家三口,我们路过时老板娘请我们进去坐坐,然后……”
那老板娘家的孩儿不过十三四岁,见这群修真少年丰神俊朗,自然心生欢喜,盛好了热馄饨热情地招呼他们。
修士们没有闲暇去吃,又见这些幻像鲜活灵动,心里不知怎的滋味,便拱手谢过,匆匆离开了。
可他们走出不远,意外就发生在瞬息。
“轰——”一声轰然巨响,伴随从天而降的红影,摊架斜倒,重重的木架牵扯着篷布整个歪倒。
路人尖叫着跑开,血汇成溪流,蜿蜒着流淌出来。
砸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位死而复生的阵修何安。
孙凉指着秦姑真,尖声道:“是她!我追上屋顶时,她就站在檐边!”
秦姑真平视在场诸位,言简意赅道:“何安已成‘讷附灵’,我尚未靠近,他就自己掉了下去。”
见众人迷惑,沈折雪出面解释道,“附灵是阵修在阵内驱策的灵体,讷附灵是最愚笨的一种,只会不断重复死前的情景。”
“这个我们可以证明,秦师妹她并未动手。”厨修和几名含山小弟子站出来作证。
余庭不想听这些人的证明,追问道:“后来呢?”
秦姑真不言,厨修就替她说:“后来我们把那一家三口拖了出来,但人已经……”
时渊站在沈折雪身侧垂目。
日夜复刻,场景重复,他完全能想象当时情景。
含山的阵修何安在坠落时下意识运足灵气向地面轰击,想借助反力让自己稳住身形。
夜里地上都是走魑无所谓,但换到了白天,光是这一股灵气,就足以让地面三人毙命。
光天化日下发生如此惨案,三人横尸也无人敢去收拾,彼时裴荆正要上前用篷布遮蔽住他们身体,却听身后冷文烟疑道:“那是什么?”
血肉中的碎片在光下闪闪发亮。
如今这些碎片就平放在修士们面前。
医修冷文烟最有发言权,她道:“三人腹中皆有锐物,且喉部有明显划伤,其中一人胃内大量出血,结有血块。”
她一改平日的风风火火,沉声道:“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活的下来。”
“冷师妹啊,都时序倒转了,他们早就……”乐修用笛子敲敲脑袋,“但他们吞刀入腹,是想做什么?”
沈折雪道:“他们也许吃掉了城里的镜子。”
他将客栈中无一镜的发现告知众人。
裴荆听罢立即遣弟子去城中问查。
半盏茶后,太清弟子逐个回返。
偌大廊风城,不论是脂粉店还是家具铺,竟都没有一面镜子。
其中好几家店铺还是春祁的分店,向小二问起要买镜子时,也只是说没了货。
“他们把镜子打碎,吞吃碎片,这难道不是违背常理的行为麽,正常人谁会这般自残?”
冷文烟迷惑不解。
沈折雪寒了声,道:“他们既然要重复太清年的某一天,要么在那一天所有人吞片自尽,要么这些人……”
他攥紧衣袖,“真的是由人魂炼化而来。”
非我界物,多节类人,凝魂塑体,游于昏夜。
这个“魂”,可为自然运气,草木之灵,飞禽走兽,亦可为人生魂。
“人魂炼阵,这是邪术。”裴荆思忖片刻,“他们行事古怪,难道在进入幻境前,还留有意识?”
此言一出,在场修士皆是脊背发凉。
沈折雪深吸一口气,“若猜测不错,各位可回房查看,客栈巾帕中是否藏有锋锐的晶石?”
众人纷纷跑去屋里查看,果不其然,整家客栈里绝大多数手帕都藏了尖利的晶石。
修者们并不需要像普通凡人那般日日梳洗,手帕棉巾也都是搁置一旁当摆设。
余庭与秦姑真关系已僵,心下烦躁,便对沈折雪,“这位沈道友,看起来你亦懂阵法,可否请你来讲。”
沈折雪猜到他的用意,心说你丢我徒弟我还没和你算账,这倒是自己先既往不咎了?
但大局当前,先离了这个幻阵,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计较。
他摊开图纸,道:“如图所示。”
“这个幻阵结构复杂,此阵修通过某种方式,重新复刻了太清三十三年小天劫的那天。”
“我们作为入阵人,只能享有幻阵的白天,到了夜里,就将廊风城的建筑物投射,搭出一个虚幻的台子。我们经历小天劫,真正夜里的廊风城就能安然无恙。”
乐修问:“有人想保全廊风城?”
“不对。”裴荆摇头,“我们掉进夜里之前,百姓都闭门闭户,这本就反常。”
符修对灵体比剑修了解要深,余庭摸着下巴道:“有人在控灵。”
控灵控鬼类似,鬼打墙便是一种。
沈折雪暗叹,无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他接着说:“以力破阵,也要了解阵法的运行原理,才能找到虚像可能停留的位置,在这个阵里,除了最初的太初灵力,还有两处生灵力源头不明。”
第一股灵力,是让黑夜白日颠倒的力量。
第二股灵力,则是让幻阵不断复制,源源不竭的灵气。
“所以文疏哥哥是发现了这一点,这才留下了他的图阵。”冷文烟道。
“还有百姓。”沈折雪看向桌上寒气深深的碎片,“他们砸掉了城中所有的镜子,还吞下了碎片。”
“不论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他们都在指向这个阵的运转基座——镜阵。”
“镜阵?”裴荆对镜阵这个称呼并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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