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折雪站在时渊身侧,观察下方,“它们没有听觉,很可能连视觉都没有。”
他不动声色隔开时渊和余庭的距离,接着说:“是灵气,这些东西只追踪修士的灵气。”
冷文烟绞尽脑汁在想兄长以前给她讲过的阵法原理,“它们是要拖住我们?可是只要站的地方够高,它们也照样上不来,要是选这些东西作为守护阵法幻境的附灵未免太弱了……”
“等等!”冷文烟一拍掌,“我好像记得有一个术法,能查看幻境中的灵气分源和叠加范围……含山那位秦道友,你能用么?”
秦姑真没想到冷文烟会点名到自己,柔声道:“可以用,但这么大的幻境,分流必然密如蛛网,叠加也是层层覆盖。”
冷文烟是个阵法的门外汉,平日听兄长的讲解也是挑喜欢的听,其他的都左耳进右耳出。
其实只要再多懂一点阵法的修者,都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而哪怕什么都不懂,含山弟子也是秉着不问不言的规矩,故而全没有多说。
但冷文烟毕竟是太清宗的大小姐,秦姑真在余庭眼神示意下,纵容了她天真的发问。
“好罢,我试一试。”
她向前一步,依旧是帝子降兮的手法。
灵线交织繁复,十指轮转,指节间流动着黛色的光华,是极为华丽的起势。
余庭凝视着秦姑真。
时至今日,他还是会为她这施术时的风华惊叹。
当年他救秦姑真一命,倒叫此女芳心暗许,却是落了一段孽缘。
帝子降兮原有意将秦姑真当做下一任湘君培养,而湘君需要作为帝子降兮内的护阵命君,用一生守护帝子降兮地下的那座封邪大阵。
偏偏她贪恋情爱,始终不肯接位。
上任湘君亲自为她请卦,秦姑真抵死不认卦文结果,最终叛出师门,投奔到余庭这里。
余庭也许曾确实为此女动心,但一是因为她那时初出修真界,被帝子降兮养的有些不谙世事,实也可爱,二则就是她这一手好本事。
假如含山和帝子降兮再添一桩姻缘,他们奈何不了那个镜君,还不能拿捏这女流?
然而此女叛宗,帝子降兮便禁去她从前习得的帝子降兮内门功法,只留下些外门术法防身,还革去她弟子身份,永不认回。
这之后,她的爱慕于余庭而言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秦姑真一声清呵,灵息过处,勾勒出了密密麻麻千万条灵气分流。
这些线是幻境中构成来源,偌大幻阵,哪怕一草一木都会牵出灵条,织得人眼花缭乱。
提出这个方法的冷文烟也不觉得难堪,心里佩服帝子降兮果真名不虚传。
“多谢你。”冷文烟向秦姑真致谢。
秦姑真有些意外,原来太清宗的嫡女并不如传闻中那么蛮横。
道了谢,冷文烟正要和裴荆再交流两句,却见裴师兄望向远处,面色骤变。
冷文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猛地一沉。
“那个圈的图案……”
冷文烟也白了脸,颤声道:“是疏哥哥的阵?”
修士视力极佳,待到太清宗那群师弟师妹们看清远方青色的阵圈后,轰然炸开了锅。
听他们的意思,远处的青色阵图是由太清宗掌门亲子,冷文疏所画。
而此人竟早就下落不明了。
含山诸位奇道:所以冷三秋这个老匹夫无情道又遇瓶颈,开始对大儿子下手了?
要说冷文疏在修真界也算有过几日名气,他身为太清宗宗主的长子,出生年正逢邪流洪灾,其母灵气受损,波及腹中胎儿,因而这大儿子出生时就气息微弱,凭借灵草仙药才捞回的一条命。
命虽保住了,却落了体弱多病的遗症。
太清掌门宗主之子是个废物,这便是他的“名声”。
冷文疏长年隐居太清宗静养,娘胎里的毛病让他根本受不住洗髓塑体,所修习的不过阵法一二,还多是护守防御之用。
不过不论修为如何,每一个阵修都会自身标志性的一种图纹。
沈折雪曾见过冷文疏的阵形,青光鸾鸟,山河荆花,望去极其绚烂。
“文疏公子可是失踪了?”余庭思绪急转,状似关切道:“可是与廊风有关?”
这便是一句废话。
冷文疏本人并不重要,但他的父亲是太清的宗主,一举一动总是和太清宗脱不了干系。
冷文烟如何想不透这点,索性直白道:“我兄长便是在去接廊凤世家的后辈才与太清失去联系,他也定是陷在了此阵中。”
余庭听了她的答复,不置可否地笑笑。
倒是秦姑真念着:“苍鸟群飞,孰使萃之。灵阵呼来——”
她单手一招,远处巨大的青色图阵朝他们飞来,被秦姑真收为碧玉大小,浮于掌上。
冷文烟没工夫和余庭争辩,她对着那青阵急切问道:“能不能靠这阵找到哥哥的位置?”
秦姑真避开余庭冷然的目光,“如今我是不行了。”
含山的孙凉发问:“可是冷道友既然阵法还在,至少能有气息在这,可我们方才那么大动静,昨夜也是跑了半个廊风,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们?”
他问的刁钻:“那是你们太清宗的公子啊,不可能看不出自家宗门的修士,他不肯出来,还是已经不能……”
“不可能!”裴荆眉头紧蹙,语气肃然。
一个大多数时间都在用阵防御庇护的阵修,凭空画出一个这么大的阵图,难以想象他经历了怎样的灾难。
秦姑真沉默稍许,道:“不会。”
只是她的神色未有放松,“此阵残存的灵气尚是充沛,假若他被移去了其他幻境,这些气息也会消散,他确实与我们同属一个阵法之中,而且还活着。”
顿了顿,复又寒声道:“活在这里。”
阵法还在,至少证明冷文疏不是死了,但看那位何安道友,这“活”也实在有太多的“活”法。
他们昨夜那般大呼小叫,冷文疏就算是惧怕邪流,也可以用不同方法向他们传递自己的身份信息。
而他没有做到。
时渊却捕捉到一个细节。
他视线移转,正撞入沈折雪眼中。
他们想到了同一件事。
这夜晚中的廊风城内,除了他们这群修士,也就还有……
时渊抿了抿唇,“我在夜里也用血测过魔气,我以为宁朝他们不在这里。”
城门下的那些走魑不属于此间任何物种,它们没有身份、没有种族、没有面目。
沈折雪按住时渊的肩,低声道:“镇静。”
他整理了思绪,转头问秦姑真:“秦道友,一个阵法有三个条件,太初灵力、核、生灵力,那么其中是否有一种循环阵,能让阵中人充当生灵力?”
众人这才注意到沈折雪这一存在感低微的凡人。
“你是阵修?”秦姑真听他一连串阵法名词,反问道。
沈折雪摇头,“教书匠看得东西多,只能纸上谈兵,我没有怎么用过阵法。”
其实是不常用,因为阵法来的太慢,不是很适合逃命。
帝子降兮教秦姑真以术法为多,她本人就是自学成才,对此也是见怪不怪。
她答道:“没错,是有这种阵,幻术时间范围有限,便一定要用到阵。一个完整的阵法需要太初灵力作为初始动力,而生灵力则能维持阵法运转。”
低头看向手里冷文疏的青色圆阵,“像是这个,没有生灵力的维持,只能呈现出阵法的形状,而不能有相应的作用。”
时渊懂了沈折雪的用意,“先生的意思是,这位冷仙长或许并不是要真正去用这个阵防御?”
秦姑真闻言,倏然如醍醐灌顶,她面色如水,将手中的青阵寸寸放大。
等到那阵圈足有一人高时,她仔细端详了灵圈边缘的花纹,分辨许久,喃喃道:“他留了话……”
裴荆紧攥着手里的剑:“他说了什么?”
秦姑真审视半晌,茫然地抬起头,道:“他说,碎片、以力破之。”
——碎片。
——以力破之。
冷文疏擅长庇护阵法,他一反常态画出这巨幅阵图,又匆匆刻下这些话,可以想象当时所处的不利局面。
这或许是一个文弱阵修孤注一掷,留给后来人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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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时渊:师尊,我们不是个修真剧本么?
沈折雪:莫方,快要修真了,师尊带你做《五年修真三年得道》好不好?
第12章 碎片
“碎片,还以力破之?阵修能不能说句明白话?”
好不容易得来的信息如此语焉不详,他们一时半刻也猜不中冷文疏的话意。
可时不待人。
转眼间,天空中的黑色旋涡已停止了转动。
修士们严阵以待,昨夜噩梦再度重现,邪流倾倒人间。
裴荆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外放灵气,一扇金色光屏在城楼前立起,灵光流转,照亮血色夜幕。
他们所在的西城门距离旋涡最远,邪流淌至此处多为细支分流,灵屏主要防御的还是弥散的邪雾。
灵气屏障消耗巨大,恐难以持久支持。不过好在他们早有准备,炸了几件随身法器,换出了灵息做储备。
这么做虽算是暴殄天物,特殊时刻也只能忍着肉疼保命要紧。
有了较为充足的准备,漫长的一夜总算能平安度过。
年轻的修士们气空力尽,互相搭着肩膀走下城头。
这般耗损终非长远之策。
法器有用尽的一天,每日透支灵气对修士来说也是自损根基。
在这幻境待得越久,危机越多几分。
东方浮起亮色,冬日清晨的风凉得刺骨。
沈折雪回过头,所见廊风城外依然大雾弥漫,白茫茫渗着寒意。
雾行迷津,布阵人将这座城池制成了牢笼。
城下的走魑淡去身形,如同夜露蒸发在了初生的朝阳中。
白天的廊风城热闹了起来,赶早市的百姓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些衣衫同色的修士。
路过的百姓里不乏修为高深的修士,可他们活得如同凡夫,还笑着对身旁儿女介绍说,青衣的是太清宗,红衣的是含山。
沈折雪心中生疑。
这些人究竟是平清三十三年的投影,还是真正被拘在此间的魂魄?
秦姑真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昔日小天劫后,廊风地界差不多被夷为平地,生灵死伤无数。
时至今日修者们还是不知被邪流没顶后,那人会有怎样的体会。
因为经历了的人,都没能活下来。
一击必杀,魂飞魄散,连夺舍机会都没有。
可眼前若是投影,他们停滞当年,与入阵的外界人本不该有交流。
如此灵动的人影,唯有灵气捏骨,化形再造。
逆时和捏形是两种背道而驰的术法,既然能还原过去,何必再多此一举,舍弃原有的影像,徒然浪费灵气。
她攥紧了袍边,不安的感觉愈发浓重。
帝子降兮不敢说阵法精通,但参透因果卜算天机,于玄道变化最是敏锐。
天下阵幻机关的衍化参照莫不出自帝子降兮,如今这阵却处处透着古怪。
众人不敢多歇,调息片刻后,立即三两结伴去城中打探消息。
这一次,含山弟子收获颇丰。
他们顺着山鬼的线索,打探出了一桩风月案。
“山鬼曾与一名修者互生思慕之情!”
据说,那位修者是廊凤世家的大少爷,幼时与山鬼结缘,不惧其丑陋外表,与山鬼引为玩伴。
再后来日久生情,互通了心意,天地为证结成道侣,留有一段佳话。
从古至今这些风月佳话其实都大同小异,可这个故事在他们这些入阵者听来,那真是白捡的凭证。
众人苦闷了这两天,还险些丢了命,早就想寻个话头念叨念叨。
“你说他和廊凤家的少爷好上过?好家伙,那廊凤世家小天劫后就只留了几个人,他相好肯定是没了!”
“搞不好就是这邪修弄出个幻境,想和老情人重温旧梦!”
“……这别不是有仇吧,天天重温毁天灭地的旧梦?”
“万一人家是想救道侣也说不定,可叹痴情女儿,如此糟蹋我们。”
“那我就想问问山鬼她老人家,这姑娘是觉得自己能单手挑翻仙庭还是一脚五个渡劫?要不要这么狠啊。”
“咳咳咳,注意来,这个山鬼是个男修士,不是痴情女儿是痴情男儿。”
“管他男的女的,他断袖他骄傲嘛?他骄傲为什么要折磨我们,单身修士没有活路是吗?!”
激烈抨击下,在场单身修者似乎都接受了山鬼是罪魁祸首的可能。
他们严厉谴责将自身情爱变为大家受罪的行为,表示如此还不如去修无情道快活。
“呃,为什么要修无情道,我和我的剑过一辈子不快乐么?”
……猜想在一位剑修的疑问中结束。
众人唾骂了一阵山鬼后,好几人出现了灵气耗竭的症状,便不得不选择回房修养,还有力气的人则接着去城中探寻。
时渊三人因顶着凡人的名头,被裴荆关在了屋内,让他们翻阅地方史传,找寻线索。
沈折雪坐在椅子上撑着头,回忆读过的阵法典籍。
他不明白,那阵修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整这花里胡哨的阵法,杀伤力又如此不堪。
时渊则真的在翻阅请店小二搜罗来的地方史传志怪,他翻书速度极快,纸张细碎的摩挲声不绝于耳。
“师尊,你看这一段。”
时渊手上一停,将一本册子递给了沈折雪。“这本书写的山鬼,似是与百姓所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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