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大爷大娘出门遛弯,赶学堂的小娃娃飞奔过街巷,小商小贩支起了店摊。
喧闹声编织出了一座繁华城市该有的生气。
百姓们诧异地看着跪坐在路中间的一群修士,眼神如同在看山里跑下来的野猴子。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幻术……”冷文烟不可思议,“这人不怕受因果反噬吗?!”
上修界的崩塌并未完全磨灭因果,而是将因果以另一种形式呈现。
任何术法都不能是修者凭空捏造,需形成灵力和前因后果的闭环。
要不然东边一颗陨石砸地,西边一条邪流滚滚,阵修妖族的幻术恐怕早就独步天下。
可眼前一切的复原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若不是满身伤痕还在流血生疼,裴荆等人差点以为昨夜的命悬一线只是他们的一场噩梦。
“你站住!”尚能站立的余庭喝住沈折雪。
“为什么你会有相饮离的剑?你是什么人?!”
沈折雪停下脚步,回头的刹那,周身散出浓烈的邪气。
余庭双膝一软,当场跪了下去。
“你……”余庭语塞。
眼前的修士显然已经被邪雾严重感染。
通常邪雾临身后,半个时辰内将发生异化,沈折雪二人方才直接栽进了邪雾团中,只怕发作的更快。
一时间在场修士皆默默无语。
不论沈折雪身上有什么秘密,他和怀里学生都注定活不过这半个时辰了。
邪流气息对修士来说如跗骨之蛆,即使是残留的邪息,凭他们现在这状况也不能抵抗。
余庭忍着晕眩心悸,半天才站了起来。
沈折雪不再停留,径直抱着时渊回到他们先前入住的客栈。
摔了一地的修士这才三两搀扶,踉踉跄跄地跟上。
沈折雪的房外很快被下了七八重的禁锢。
屋内,沈折雪在过纳了余庭的灵气后,身子轻松但精神疲倦,确认时渊无碍后,便再支撑不住,一头倒在徒弟身旁。
天亮后所有法器武器逐渐复苏。
修者们想用最快的时间调整状态,花钱清空了客栈,聚在大堂让医修集体治疗。
疗罢伤后,他们就将落单的周二围了个密不透风。
裴荆开门见山并不废话,“这位道友,敢问你家那位沈先生是哪种来历?”
周二见他按掌于剑,磕巴道:“你、你不会想砍了我吧?”
裴荆一愣,恳切道:“抱歉。”
他最见不得邪流害人,可即便是痛惜楼上那对师生因此丧命,也要随时做好了准备。
片刻后禁锢响动时,屋内出来的将再不是人族,而是需要斩杀的邪物。
“道友你也别紧张。”与周二曾同乘一剑的太清剑修在冷文烟手下龇牙咧嘴,忍着疼对周二道:“你家先生手里的剑,你在话本子里看过不?嘶……师姐,轻点啊!”
“憋着!”冷文烟收起法器,踢了一脚正要举笛子的乐修,“疼就出去吹!”
乐修眼泪汪汪,“我这是让他节哀顺变!”
周二顺着楼梯向上看去,末了埋下头。
裴荆不会安慰人,干巴巴道:“道友,邪流乃是修真共敌,你且……看开些。”
余庭坐在对面冷眼旁观。
孙凉察言观色,也腻烦太清宗的过家家,“白费口舌,那沈五举止本就异样,谁知他的来路?这周道友又是气脉拥堵,是急功冒进的遗症,各位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搜魂。”
冷文烟心中冷笑,好一个含山有云。
她是医修,如何不知按照周二的体质用了搜魂后会有怎样的后果,便抢白说:“何必搜魂,你且让他说来就是。”
冷文烟方才还给含山看诊,孙凉忍了又忍,就不说话了。
周二盯着桌中心的一桶筷子,目光发直,似是还未缓过神。
他缓慢地说:“那位沈先生是前几年来我们家当教书先生,他灵气逆摧,原有的一身修为全都散掉了……我们家当年为光宗耀祖,都拜过修仙山头,后来混不下去回来种地,他是在路上被我的堂弟捡到的……”
裴荆听他前言不搭后语,引导说:“那他可提过以前的身世?”
“知道的。”周二犹豫着:“你们……”
“这是我太清宗的令牌。如今沈先生已被邪气侵蚀,我们不过想知道那把别长亭的事情,他的过往如何,死者为大,我们不会深究。”
裴荆说话间将青玉牌递到周二手中。
对坐的余庭却在此时道:“太清首徒,别长亭是我含山前辈的剑,你们太清宗未免管的太宽。”
余庭的修为在他位高权重后利用灵草仙植迅速拔了上来,目前高于裴荆,他放出威压,在场许多小辈都膝盖发软。
裴荆却丝毫不惧,他面无表情道:“含山此刻便认下了相掌门?那当年相掌门尸骨未寒,门下弟子便要夺权,如今桑掌门已如愿以偿,别长亭的残剑身却还在我们太清的眠兵阁供奉。”
“无知小儿道听途说!”余庭抬掌拍桌,太清剑修拔剑以对。
冷文烟心觉嘲讽。
这个余庭也就年纪比裴师兄大一圈,修为更是强取豪夺了附属门派的镇宗之宝才堆砌出来,这声“无知小儿”叫得好生可笑。
她并不怕闹事,虽说余庭手段令人不耻,但如今局面,两派决裂毫无意义。
“收剑!”裴荆抬手下令。
旁侧冷文烟提起的心落了地。
裴师兄从前遇事不知转弯,最不会谈判,如今在文疏哥哥的劝导和那舌灿莲花的谢滑头的训练下,总算是大有进步。
余庭反客为主,“裴道友,稍安勿躁啊。”他不再与太清宗针锋相对,与周二道:“那姓沈的如何说?”
周二恍恍惚惚,回忆着:“沈先生与我们修为相当,就是个刚入门的本事,他就出生在云沧,一边跟着他的师父爹到处算命摆摊,一面帮人打打偷东西的小妖小魔。”
“我们虽是不熟,但也有过几个照面,后来他师父爹老死了,他便要出门闯荡,回来时就变成那个样子。”
他似是挣扎了片刻,这才和盘托出:“听他说是因为去一处小秘境找青涟还颜草,误入了一个灵洞,被里面的剑气灵氛冲击,把一身修为都冲掉了。”
余庭眉头微动,据他所知,当年相饮离重伤时,便就是躲在一处山洞。
后来邪流爆冲,相掌门就在那洞中陨落。
大能身死魂灭,往往会留下一些灵气至宝。
而现在谁也不知那处山洞究是在邪流中冲塌了,还是被虚空缝隙卷入秘境。
所以相饮离留下的东西是别长亭剑的剑魂?
最初的惊异过后,这些修者也反应过来,沈五手里的不可能是真正的别长亭,而是灵气蕴纳的剑魂虚体。
剑魂这种东西,可谓是剑修最后的保命招数,仅次于自爆元婴。
威力虽大,如今却是平白被消耗了。
索性已是无用,余庭心下烦躁,但也不再相逼。
就在此时二楼禁锢波动——
众人倏然起身,皆是严阵以待。
邪流化雾感染的修士如癫狂疯犬,见人就杀,即便沈折雪修为低弱,也不能掉以轻心。
修士们旋身冲上二楼,将沈折雪他们的客房团团围住。
数把灵剑直指木门,只等沈折雪和时渊破门而出,便将其刺死。
有些老旧的客栈门缓缓打开。
门内沈折雪诧异道:“你们这是……我是想给学生要一盆热水。”
沈折雪身上的邪息还未全散,冷文烟胆子大,隔空用鞭子缠住他的手腕。
她长鞭为媒,探了半晌后,又快步上前推开挤到房中去看时渊,等到再出来时,神色中已有万分惊喜,对众人道:“都无事了。”
“这怎可能?”孙凉大声质问。
邪流感染这事,本就毫无规律可言,冷文烟懒得应付,只说:“也许是相掌门在庇护他们。”
话罢一把扣住沈折雪的肩膀,迫切道:“你方才感觉如何?气息走向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快和我一一说来!”
哪怕性子火爆,冷文烟依然有修真界所有医修的通性。
近千年来,邪流所致的异化感染是修仙医界的共同难关,也是心中执念。
哪怕只有一个偶然,他们都会穷追不舍,想要寻得一线生机。
“冷大小姐。”余庭冷声,“我们还有事问这位沈道友,请让步。”
冷文烟犹豫半晌,也知轻重缓急,只得向后退一步,随其他门人下楼。
余庭道:“沈道友,这里请。”
沈折雪见怪不怪,给他们让开路。
余庭和裴荆将沈折雪请到二楼隔壁的客房,要来验证周二的一番说辞。
楼下的年轻修士们也不能闲着,三两结伴要去城中调查。
但即便如此,伤好了些后,也不忘太清含山的老本行,定是要互损对方两句。
“呵,那个裴荆好大的架子啊,被传几句有周凌周明归的苗子,就真把自己当剑圣了?”
孙凉率先发难,自顾自说:“他的师父也是,严长老本人我是很尊敬的,但和相掌门那点儿风花雪月,说出去也太难堪了。”
他面露讥讽,“师弟肖想师兄本就不是好事,结果合契没几年就和离了,岂不是儿戏!还扣着我们的别长亭,修真界几时听说有前道侣当未亡人,霸占前道侣的东西?”
太清宗弟子一听话这简直要原地炸开。
“好个含山有云,嘴是真的碎!我们裴师兄就是当今最有希望比肩周凌的人,你们含山有这号人么?”
一个说完另一个接上:“严长老与相掌门的事,你们有几个资格议论,他们分分合合皆是自愿,可叹两位仙长一世匡扶正道,却还要被你们这些人嚼舌根子!”
含山其余弟子却多是沉默。
他们素来在宗内听得两宗关系恶劣,为了那么些宗内资源,也得跟着起哄。
然而昨夜太清宗的道友没少帮他们,如今人好好的,再去辱骂对方师门,未免太不厚道。
孙凉就一人和太清宗吵吵嚷嚷地出了门。
客栈内。
沈折雪坐在了裴荆与余庭对面。
裴荆正要开口,余庭却是出手如电,直接一道搜魂术,点中了沈折雪的眉心?
第10章 复生
搜魂术直入识海。
沈折雪脑中刺痛,瞬息间便失去了意识。
余庭的搜魂并不想与裴荆共通,裴荆早已意料,他翻手追术,强行与余庭的搜魂搭建了桥梁。
半盏茶后,两人已阅毕沈折雪生平。
余庭面色不愉,拂袖而去。
裴荆唤醒沈折雪,为他送去灵气,道:“见谅。”
沈折雪单手按着太阳穴,对裴荆摆了摆手,拧着眉头问:“无妨,那剑是怎么回事?”
别长亭牵扯到两大宗门之间的恩怨纠葛,裴荆不欲沈折雪无端受其牵连,落入怀璧其罪的地步,只是说:“沈道友的奇遇虽是坎坷,却在关键时刻救了道友和学生一命,也算祸兮福所伏。”
裴荆并不擅长做给人解释或是劝说之类的事情,他从前觉得能拔剑解决便好,实在不想多费口舌。
但他是太清宗的大师兄,是严远寒的弟子,不可能冲在前面风风火火干架,而不顾身后的人。
好在沈折雪不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只道是要去看看学生。
裴荆送他回去,并嘱咐他不要四处走动。
他们不久前才受邪雾冲击,身上的气息残留修真者可以不在意,可凡人沾染后多会身体不适,让他们出去也是讨嫌,不如好生静养着。
沈折雪回到原本的客房。
时渊见他回来,坐起身,神情间略有紧张。
关上门的沈折雪长长舒了口气,忍不住为自己捏了把汗。
*
一个时辰前。
沈折雪醒来时,时渊早已苏醒。
这家客栈每床只备一枕,时渊侧过身躺着,和师尊共一个枕头。
沈折雪毫无征兆的一睁眼,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时渊被惊了一跳,飞快地向后退,散落的发丝遮了满脸,倒像个披头散发的小女鬼。
沈折雪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当徒弟是怕挨自己的训,虽说他是挺想念叨几句,可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确定时渊这幅傀儡身的状况。
于是沈折雪抬手拍了拍徒弟的的发顶,“莫怕,给我看看你的伤。”
时渊觑着他的神色,把头发全都拢到耳后,伸出了手腕。
“先记着,回去骂你。”沈折雪盘起腿,闭目给他看诊。
帝子降兮的列星傀儡果真是天地法宝,凭那缕秘法魂魄的灵气,时渊的伤已好的七七八八。
沈折雪确定邪流没有对他造成损害,刚松了口气,两道紫芒闪过,时渊和他腕间系着的紫色短绳微微荡起灵气。
那是和周二剑穗连通的传音器。
于是太清宗和含山对周二的那番话,全一字不漏,落入沈折雪师徒耳中。
“师尊,片刻后他们必定会来盘问你,也许会用上搜魂术。”时渊从储物镯里摸出一块晶莹剔透如同麦芽糖般的方石。
“这是照影琉璃,可随心幻化,师尊服下它,识海中便自成过往。”
沈折雪再次感慨,这徒弟真是个行走的百宝囊。
他从时渊手里接过照影琉璃,张口吞下。
时渊目光一动,“师尊不疑有他么?此物是当今修真界明令禁止之物,一百七十年前药宗烧毁配方后,就无人见过了。”
徒弟确实有很多秘密,但沈折雪自问也未对时渊完全坦陈。
人有秘密不可怕,沈折雪不在乎这个,笑道:“你也没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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