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声刺耳的惨叫!
一名含山弟子竟是失足跌落。
众人伸手不及,眼见那片红衣从三楼向下坠去,砸在一家露天摊的挡雨架上。
那人来不及哀嚎,转眼就被漆黑的走魑淹没。
裴荆正要御剑去到隔壁窗前,身形一凝,骤然发觉不论是水清浅还是平分破,都像是与他失去了联系。
剑修人剑一体,猝然失了半身他不可能没有感应,只能说明他与剑的关联在不知不觉被剥落了,而本人毫无察觉。
裴荆心脏急跳,却在几息后平复。
他放弃御剑,单臂挂上房檐,攀援到时渊窗前,大声道:“快随我来——”
几番腾跃,除了那掉下去的倒霉弟子,修士们都齐聚客栈屋顶。
沈折雪向四面扫视,那些走魑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放眼望去,乌压压一大片。
它们的行进方式古怪,路遇障碍物就向前一扑,扑掉胳膊脑袋全数不论,接着就顺势改成蠕动或爬行。
所过之地到处掉落零件,转眼间把客栈附近的边边角角都填满了。
“裴师兄……我的剑。”太清剑修茫然看着手里的本命剑,显然是遇上了和裴荆相同的情况。
更有一位暴脾气符修当场手撕了自己的符纸,骂道:“干!”
时渊对沈折雪低声说:“法器在逐一失灵,我镯子里已大半无用了。”
裴荆不愧是大师兄,临危不乱,问含山那几人:“可有阵修、法修、体修、妖鬼魔修?”
沈折雪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这几类修者都无需与法器相连,如此情景最为灵活。
含山诸人相互对视,其中一人颤颤举起手来:“厨、厨修算不算?”
裴荆:“……不算。”
见众人不说话,厨修尴尬地缩头,指了指下方:“掉下去的那个是阵修。”
太清宗以剑修居多,这次出来的几乎都是剑修,再来还有一个吹笛子的乐修,爆粗口的符修以及冷文烟这位耍鞭子的医修。
沈折雪知道昔日沈峰主也是剑修,但就凭他离地五尺的御剑技术,完全不够看。
真要说也不是在场修士的太弱,而是目前修真界还没有出现过有关先例。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切断本命法器和主人的联系,都可以算是邪招了。
“姑真,你如何?”余庭忽而问起沉默的师妹。
秦姑真看了他一眼,冷淡道:“尚可。”
走魑从四面八方向将这间客栈包围,城中百姓不知所踪。
含山众人看向余庭掌事。
余庭并无多少实战经验,本身又是个符修,面上挂不住,干脆不出一言。
裴荆纵观局势,飞快道:“以此地为防守,所有人环形站开!五人一环,依修为高低分内外环,轮换御敌!你们三个站中间!”
沈折雪被太清宗的剑修一拉,转眼间被团团护住。
如此关头谁也顾不得门派差别,最大的事就是保命要紧。
在裴荆的指挥下,诸位修仙后起之秀开始积极抵御,他们的本命武器失灵,只能依靠最原始的灵气化形,道法捏诀。
好在那些走魑长得虽是可怖,攻击力不算太强。
时渊见缝插针地帮一个含山道友避过偷袭,沈折雪则用平日给时渊上课装装样子的戒尺掼下一只。
扭头见周二也挤到前面,缘木剑扫开,勉强算是份战力。
“邦!”厨修挥舞他的大勺,直把走魑的脑袋敲下去一个凹。
怪物不强,但奈何数目太大,此时沈折雪手中的那把灵息石全都变成了普通石子,他也不能用石子弹人。
眼见那些走魑越聚越多,几个时辰下来,几名修为较低的弟子都已体力不支。
这种纯灵气攻击远不及以媒介转化来的高效。
含山与太清的两名弟子气力亏空,险些站立不稳,冷文烟将他们推到内圈,自己一人顶了三人位置。
此时外圈的几人都已是大汗淋漓,身上伤口渐多。
位置仅次于沈折雪他们的秦姑真上前一步,被一旁的余庭呵斥道:“退开!”
秦姑真面上动容,咬牙道:“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一推手,强行将冷文烟替换下来。
一身红衣的秦姑真翻掌,手指几度勾连,捏出诀形,她朗声吟道:“阴阳易位,时不当兮——”
瞬时一股清灵之气席卷四方。
那些已攀上客栈顶边的走魑发出阵阵怪叫,如掸落的灰尘般纷纷向下掉去。
“你是帝子降兮的人?”正喘息着的冷文烟一把搀住向后跌倒的秦姑真,秦姑真面如金纸,身子不住发抖,乃是灵气耗尽之状。
帝子降兮的修炼方式介于道修与阵修之间,对天赋要求极高。
他们的弟子全凭机缘,一入门即成为长老嫡传。
除必要的外出任务,鲜少有帝子降兮的门徒流落在外,他们多数一生长居于宗门,即便与人结为道侣也不搬出。
刚能喘息片刻,数声惊呼连响:“看、你们看天上!”
众人抬头,不知从何时起,天幕血色渐淡,东方依稀可见薄薄的白光,那是天亮的征兆。
然而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天顶上,蓦地空出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
那旋涡慢慢转动着,地上怪物的断臂残肢像是被那旋涡吸引,纷纷飞向那黑洞。
众人注意力在天顶上,轰然几声,含山太清宗的几名弟子身上,突然传来了震耳爆响!
太清宗弟子捂着腰间炸出的血洞,挣扎道:“是……是探邪珠……”
裴荆瞳孔一缩,倒映在他眼底的黑色旋涡已将那些走魑吞得干净。
旋涡中心隐约可见如水翻滚。
含山余庭年长在场许多,可他也从未见过如此场景。
他万万想不到,这一个看似能敷衍了事的任务,会牵扯出这等危机。
黑旋涡停止了转动。
万籁无声,在极端的寂静里,一挂黑瀑倾泻而下——
“跑——”
裴荆猛地回头嘶声大喊:“带上伤者!快跑——!”
邪流这个东西,即使是化神大能都不会掉以轻心。
那是连境界之上,虚空之外的仙庭都无法抵御的噩梦。
地面上还有密密麻麻完整的走魑,众人却再顾不得,向外俯冲。
邪流如水,被兜头淹没,顷刻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而若是被雾化邪流吞噬,则极大可能会丧失神志沦为行尸走肉。
冷文烟顺势扶住秦姑真,太清弟子各携带伤者向远离黑旋的方向奔去。
含山那方有一弟子扶了同门,还有两个被炸伤的伤者却是无人看顾,只能在原地哭求师兄师姐带走自己。
裴荆正要带上沈折雪,回头见如此景象,面露挣扎。
他带不了这么多人。
沈折雪抓住裴荆的手腕,道:“给我一点灵气,你带他们走。”
如此庞大的邪流,沈折雪也从未应对过,他在修真史上看过插图,觉得小天劫也不过是如此了。
裴荆目光如电,却在瞬息间做出决断,他猛地灌给沈折雪一股灵气,扭头去拉那两个伤患。
邪流倾泻,唯有逃跑这一条路可走。
万幸那邪流黑洞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不至于躲避不及,他们在房屋中穿梭腾跃,走魑穷追不舍,牙尖爪厉,转眼间众人已纷纷挂彩。
沈折雪感受着裴荆的灵气,加上他原本攒的那些,也许能挡一次邪流浪潮。
他渐渐放慢速度,有意垫后。
但即便如此,浪潮之后必是弥散雾气,这些人能活几个依然全凭运气。
——逃为上策。
沈折雪一拳揍倒一只走魑,手背被那东西的爪子抠的鲜血淋漓。
时渊在他身前被一名含山弟子接过。
裴荆将原本带时渊的太清弟子扶起,同样一股灵气过去,那弟子哑声道:“师兄,我跑不动了,放开我!”
沈折雪也听见时渊对呼吸急促的含山弟子道:“你也放我下来。”
含山的红衣弟子默了一阵,说:“别了,我还能跑会儿。”
这群天之骄子哪里经历过如此场面,平日切磋,宗门间擂台比试,皆是点到为止。
就算是做过邪流的任务,也是有长老领队,太清含山再敌对,到他们这一代无非少年气盛,并未真正犯过人命。
“放你个头!”裴荆竟是骂了句粗话,抬头看向那挂黑瀑,“还没死呢,大不了我炸了平分破——”
剑修炸剑,灵气大盛,可那差不多就是送去半条命的事情。
“不好,淹过来了!向东——”
砰——!!
大地为之震荡。
沈折雪被那滚滚热浪拍到一边,不可置信地看着后方。
有人竟是催动术法,将那呼喊的含山弟子的修为强行点爆!
一蓬血雾后是属于修真者的灵气在周遭形成了一堵灵墙,挡住了自后而来的邪息。
然而那墙只短短存在了三次吐息不到,便消散成了碎金光片。
“你!”裴荆淋了满头的血,直直盯着余庭。
余庭面色不变,冷哼一声,随手抓过摔在他身边的时渊,运足灵气向后一推!
沈折雪霎时浑身血液倒冲,条件反射般腾身而起,一把抄住倒飞而出的时渊。
邪雾拥拢而上!
“师尊——”时渊丹田被余庭强行注了一股霸道灵气,只觉这副傀儡即将炸开,他扯住沈折雪前襟,“师尊,快走,我要——”
沈折雪能暂时应对邪流,却无法应对时渊这顷刻间的危难。
东方忽而一白,一缕朝光刺破红纱。
一夜苦战,天亮了。
天光所及处,邪流退潮,邪物溃散。
“——给他一把剑!”
冷文烟发觉手中的长鞭有了灵息,破音大声道:“剑气引灵!给他一把剑!!”
邪雾笼罩或可还有一线生机,裴荆强行催起平分破和水清浅,奈何灵息恢复过于缓慢,他的剑只飞了几米远便咣当落地。
周二倾尽全力将缘木投掷而去,但因距离限制不能如愿。
沈折雪怀中像是躺了一块火炭。
他需要一把剑!
沈折雪脑中剧痛……沈峰主不可能没有剑,剑修剑不离身,他从未听太清宗那群人提起他的剑。
那么他的本命剑很有可能和灵气一起被封印在了身体里。
耳骨上的银枝钉烫如岩浆,却没有时渊这般烫的人难受。
一把剑……
“师尊!”时渊用力推了沈折雪一把,急喘间,他眼前寒芒一闪,掠过一道白光——
他师尊竟凭空抓出一把长剑!
“那是……”
裴荆脱力跌跪在地,膝盖淌血犹如未觉。
含山余庭难以置信地喃喃:“不可能……”
沈折雪手中的长剑华光流转,剑身细窄,围绕其上的灵气似清风化雨,润过长锋。
那剑长四尺有余,在近柄处的刃身上,隐见几片青色的柳叶影。
柳影长亭,片叶饮恨。
那是含山前掌门相饮离的本命佩剑,是早已在祸乱中断成两段,由太清长老严远寒亲手收敛,尘封于旧日传说中的天下名兵之首——
别长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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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时渊:师尊,我要裂开啦!
沈折雪:……
第9章 搜魂
别长亭这把剑,在修真后辈的认知里,乃是奇兵神武课本第一页最醒目的插图。
即便他们都无缘一见兵器魁首的风姿,但“柳影长亭,片叶饮恨”的传说,依然伴随着修真界后生晚辈的成长。
剑随主名,含山前掌门相饮离,是别长亭的主人。
他是修真界百年难遇的奇才,上修界首位渡劫长老的亲传弟子,亦是上修第一宗门里当之无愧的大师兄。
当今修真界,便是元老级别的修者,还有半数算是他的同门或后辈。
在天劫肆虐后民不聊生的年代,相饮离以含山掌门、仙宗盟尊主之身号令天下,抵御邪流侵染。
别长亭所过之处,邪流难以寸近半分。
在那段修真界不忍回首的惨烈历史中,是相饮离带领修者守卫了仅存的下修界,定下各门各族不得争斗的契文,得以保全人间百年安宁。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仙庭真仙,修士们真正崇拜的是这位一生护道,至死未休的含山掌门。
后来相饮离命星陨落、魂灯熄灭,即便是如此绝无转圜的程度,天下修士都不愿接受他的死去。
直到太清宗护宗长老严远寒从邪流过境后的灰白土地里,亲手挖出了那已断成两截的别长亭。
由此,修真界才不得不承认,这名天之骄子真的已化入了虚空。
可如今这把只在课本上被描摹的长剑,出现在了一个不知名的人手中,如何不令人瞠目。
当事人沈折雪却管不了那么多。
他手中的剑轻的像是没有重量,剑身缭绕着充沛的灵气,如一汪活泉,潺潺不息。
他翻手握住剑柄,剑尖点破时渊胸口。
瞬息间,时渊体内膨胀的灵息尽数被长剑吸收,又从柄处倒淌入沈折雪身体中。
天色大亮,笼在天顶的红绸血幕消失不见。
黑色的旋涡逆向旋转几周,淡去了形状。
邪流尽数消散。
沈折雪抱起已昏厥过去的时渊,向周二方向走去。
冬阳奇迹般抚平了昨夜激战过后的废墟,坍塌的建筑物出现诡异的重影,像是即将破碎的水月镜花,在朦胧摇摆间,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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