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踉跄着转入卧房,翻箱倒柜,灰尘四起,一无所获。
他刚受了因果生变后的雷劫,又一剑万里,此刻体力耗尽,坐在了地上。
然后他便看见了木板床底下的那只铜匣。
一瞬间,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他伸出手去开那铜匣,铜盖并不见得有多么沉重,何况这双手曾经也惯是握剑,稳得可擎山平海。
到现今却几次不能掀起一块薄薄的铜片。
如此三番四次,终是叫那四方的匣子现了乾坤。
天光从破漏的草顶上落下来,只匀出巴掌大的一片在床脚。
他记得沈折雪的嘱咐,万不可让紫衣见光,便在背阴的地方直起身半跪着,用身体遮下一道影子。
屋里屋外都静极了,黎明时这白晃晃的天地。
露水坠死了花枝,那竟也是悄无声息。
静的连吐息声都容不下。
而周二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两次。
他痛的发不出声音,好似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痛过,想哭都哭不出来。
可即便是极致的悲痛,也不能惊扰了这寂静的清晨。
因为薄紫衣仍在安睡。
不开净虚天眼术时,薄紫衣这游魂便看起来就是一团雾气,蜷缩在那些银票和金锞子上,瞧着尤其地可怜。
周二恍惚中想起来,宗门的小师弟同他讲玩笑话,说在床下的匣子里藏银子,那是穷小子才会做的事呀。
周明归说我是真特么穷!
他们就轰然大笑:周师兄,你可知在凡尘俗世里,这也叫做“攒老婆本儿”。
周二捂住脸惨笑。
兜兜转转,生生死死。
这破晓时分,秋末年岁,在这方寸之间的铜匣子里,竟是真的藏着他的心上人、他的梦中君。
磅礴剑意伴随无限的悲痛冲上云霄。
方圆百里之内的剑皆轻颤低鸣。
他小心翼翼抱起那匣子,眼底却不复往日的颓靡沮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决绝。
剑圣周明归,便要在这一日活过来。
*
十五日后,太清宗修士攻上含山。
灵屏隔绝了含山与人间,并无百姓受此战波及,于是这决定了四方界走向的兵戈之乱,听在平头百姓耳朵里,也不过仿佛一段话本传闻。
茶余饭后,在领着太清宗发放给因问卦魂魄受损的药汤的同时,传几句有关仙君的威能。
听闻当日太清宗有修士一人出阵,灵气凝成长刃,一剑开道。
其剑意凛然不可直视,无人可敌,所向披靡。
自此,四方界修士代表此间天道,向邪流灵智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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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迢:周明归先生,你攒的老婆本里真的长老婆啦!
*
帝子降兮副本完√
太清宗-最后一个副本来啦,不断更明儿还有!
第98章 是真
帝子降兮闭宗,含山成了它天然的血肉屏障。
早已名存实亡的仙宗联盟终于在明面上瓦解,事到如今再无转圜余地。
鬼阵之乱后,桑岐李代桃僵洗出自己,彼时尚且存了长久观望的念头,眼下却是一改从前作风。
索性帝子降兮已经把他们当靶子用,那便干脆做到底。
若是此次能击溃太清宗,再加之含山掌握着四方界商路财路,他们便是一家独大的宗门,与邪流灵智的后续合作会更有底气。
他们甚至敢大张旗鼓,请太清宗来打。
而并没有太多人知晓,直到开战前五日,太清宗还在为灵石发愁。
虚步太清终究还持着清修宗门的风格,尽管百年来收徒早已不问出身,门下弟子却也少有富贵世家的根底。
而诸如廊凤、云沧世家,虽也是千年家业,但持的还是祖上规矩,在可谋大利的商途上所涉不深。
如今含山与太清宗决裂,太清宗除非能立即打下含山,接管所有世家,不然光是一面隔绝百姓居所的屏障,就要烧去成千上万的灵石。
再者含山一早就胁迫人皇,断绝了东界范围内的所有粮食供给。
药宗更是被含山拉拢,哄抬草药价格,甚至将南界一分为二,封锁了药田山林。
这分明是拿凡人开刀,煽动他们与太清宗作对的意思。
也便是出于这原因,太清宗刚收拾完宗门内乱,扭头一看宗门外全是走投无路的商贾和百姓。
要说宗门内各峰上的天材地宝也不算少,可现今除了春祁还敢收,根本没有任何销路。
但春祁此时也是商贾作风,比起法器宝物,还是世家商脉更值钱些。
也不知桑岐许诺了世家以后去上修界怎样的条件,而百姓也不可能拿着符篆丹药生啃。
含山这一招竟不费兵戈,令太清宗陷入两难之局。
维持一个大宗门运转所耗灵石数不胜数,太清又不同于含山的操持风格,在商道上谋取暴利同时也收取附属宗门的大量灵石贡品。
不光如此,每年他们还需为地方宗门赈灾支出一大笔钱。
沈折雪拿着太清的账目一盘算,这老大一个宗门镇守东界一方,这么多年了,还不如他当年在含山当代掌门时的家底厚实。
“所以,我们平时的收入到底来自哪里?”
沈折雪嗓子逐渐恢复,如今在边扶着墙边复健走路,他一手拿着账本,同时向管着账目的戒律长老表示了疑问。
戒律长老拢袖望天,末了道:“主要来源是接春祁的单,在秘境中挖草药卖给药宗,以及剑修们在山里挖灵石。”
沈折雪听罢,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健步如飞了,并有种想要抗着铁锹上山挖矿的冲动。
“东界灵脉本就损毁严重,当年天下灵气汇聚含山,我宗看着一峰一候,其实也就留了这几座山头的洞天福地,邪流白灰导致附近的田都荒了,再分出去灵气去养土地,原本的那条灵脉也转手给了春祁。”
戒律冯长老难得说这样多的话,板着脸如在复述条规法文。
完全不想知道为什么天下灵气汇聚含山……沈折雪默念几遍那都是相辜春的锅,关我沈折雪何事,而且当时大阵下情况紧急,没灵气那四方界就要漏个窟窿了,也不算他冲动行事。
但账目冷酷无情,不为意愿所转移。
沈折雪:“那其他的灵脉呢?”
戒律长老:“含山收回去了。”
“好。”沈折雪深吸一口气,“另外再问一句,帝子降兮那宗门怎么赚的钱?”
“算卦。”冯长老道:“他们灵君一卦天价,镜君司命离宗一卜可比我们三个月收入。”
“……我现在去薅薄紫衣还来得及吗?”沈折雪扶额。
戒律长老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竟浮出几分堪称悲伤的神色,“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是我这个管宗门戒律的兼管财务了罢?”
顿了顿,冯长老的语气更加沧桑,“上一个管账的长老已经自愿外派去南界守城门了。”
“让我想想。”
沈折雪是万万没想到,几年前他以为自己穿书的时候就在为灵石发愁,特么这都到这时候,他连千年前记忆都找回来了,居然还在为灵石发愁!
他颤颤巍巍扶着木椅把手坐下,端起碗喝了口茶。
盖上盖后,他端详了茶盏片刻,真诚地对冯长问道:“你说这个能卖多少钱?”
戒律长老的眼神愈发悲伤了。
“那这样,我再和春祁去商量商量。”沈折雪放下茶盏,“我当年好像给他们投了点灵石,勉强算是个股东,我去问问他们过几千年了还算分红么。”
他长叹一口气,虽说春祁还在待价而沽,但不得不感到庆幸,这个修真界的老牌子在此刻依然是冷面无情,唯利是图的商人心思。
不然要是连他们都投靠了含山,太清宗真的要边挖矿边打战了。
眼下严远寒尚在操持东界诸多事宜,戒律长老大抵也觉得严长老拿不出什么钱来。
而沈折雪总给人一种十分有家底的感觉。
沈折雪看透了他的想法,幽幽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给春祁投灵石吗?那是我给徒弟攒的家私……”
冯长老登时愧疚万分,看向窗外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去拔庭院里的灵树。
时渊回转太清宗时,刚一推门,就听见师尊和戒律长老在商量变卖各峰仙植山石。
“师尊。”他大步走到沈折雪身侧。
“啊,徒弟。”沈折雪低声唤他,语气沧桑非常。
一想到自己要把给时渊攒的的家私也拿出来,沈折雪便满目悲然,抓住时渊伸过来的手,半晌不知从何说起。
时渊察言观色,便明白方才他们在谈灵石问题。
那账他也看过,确实很干净,干净的基本没什么大头收入。
他此次外出就是为了这件事。
时渊左手握着沈折雪,右手在左腕红镯上一抹,拿出一个造型古朴的方盒来。
沈折雪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上次徒弟也是这样随意一抹,从储物镯子里拿了方魔族王玺出来。
盒子打开是厚厚一沓契纸,纸页暗含流光纹理,符灵烙底,可千年不腐。
方盒正中则压着一枚红玉,系有五股红线编成的同色挂绳,玉内以灵力铭字,看起来是某种身份玉牌。
时渊将红玉取出放在沈折雪手中。
那种感觉更加强烈,沈折雪心道莫不是时渊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也要加入典当家底的行列?
红玉入手温润,沈折雪翻过来一瞧,灵力铭刻入玉心,正是“春祁”二字。
沈折雪迷惑了:“这是……”
“春祁的掌柜玉印。”时渊解释道:“当年弟子攒下大量灵石后,便一直在为春祁投灵石建设,入阵前自认有去无回,索性将身边的灵石全投到这家铺子里,买了这铺子的商号下来,再寻了个可靠的商贾后续维持经营着。本打算给含山当做山门暗库,谁知含山变乱,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等等。”戒律长老一时没能转过来,“那这枚玉印……”
“玉印以神魂为证。”时渊淡定道:“可号令四方界所有春祁分号。”
忽而有咚咚咚敲门声传来。
乔檀激动万分,攥着一只灵鸽站在屋外,也顾不得太多礼数,飞快问过一礼后道:“师尊师尊!南界回消息了!!”
门内弟子向来惧于戒律长老威严,见他都是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即便是亲传弟子,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乔丫头,在他面前也会收敛许多。
但显然今日她太过兴奋了,那灵鸽在她手里一副老子要背过气去的样子。
冯长老心里一个咯噔,急忙道:“怎么,难道南界封道了?”
南界因气候土地缘故,占四方界草药种植地的七成以上。
太清宗骤然失去半面南界药田已是艰难,若是南界全部封闭,不论是日后开战还是日常百姓的药物供给都会成为一大难题。
“不、不是。”乔檀捏着鸽子道:“南界驻守长老传来消息,魔族忽然蜂拥入界,将含山封锁强行打碎,如今已快要接手药宗,正派了魔来与太清交涉!”
戒律长老浓眉压紧,沉吟道:“听闻不久前魔主易位,那新任魔族却迟迟不肯露面,如今出动,难道是想要趁仙门大乱,趁火打劫?”
他转而看向沈折雪,“此时事关重大,需立即与严长老商议。”
沈折雪的神情却十分微妙。
“怎么?”冯长老不解,“可是有不妥之处?”
“这……”沈折雪一时也不知如何表达,想了想道:“妄自猜测还是没有什么依据,关于魔族我觉得还是直接问问我们的魔君陛下比较好。”
戒律长老一脸我去哪问魔主的表情。
四方界对魔族君主还是老派称呼,惯来是“魔主魔主”地叫,只有在魔族内部才会被尊为“魔君”。
时渊乍一听师尊这样喊他,还有些怪不好意思,他一羞便容易面红耳赤,此时发丝后的耳廓已泛了淡淡的绯色。
他道:“没有想趁火打劫,是我让他们去的。”
沈折雪点头:“嗯,好,解释完了。”
冯长老:“……”
“乔檀。”冯长老唤道:“快,为师好像中幻术了。”
冯长老恍恍惚惚等来了严远寒,但商量了什么基本没听进去,全靠后来乔檀复述。
大笔灵石拨到太清宗账上,清修百年的戒律长老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但在最初的惊诧过后,他立即投入了规划后续事宜的紧张中。
有了灵石供给,太清宗与含山的这一仗也有了底气。
“为什么当年你就挑着买下春祁?”商议尾声,严远寒提出了众人心里共同的疑问。
时渊坦陈道:“一来这商号在被肃清后已经算是干净的牌子,兼收集情报,掌握四方界动向,确实很有投灵石的价值。”
“二来灵石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骤然捐出去那么一大笔,我也看不到最后有没有用在百姓那里,需挑个有保障的托付。我和春祁合作数次,虽是买卖交易,却十分有诚信和规矩,权衡之下便选了他们家。”
戒律长老长叹一声,差点就想问时渊有没有意向来太清宗管财务了。
众人听罢皆是感叹,时渊垂下眼,其实还有一个缘故没有说出来。
那实在是一个太过私心又孩子气的理由了。
因为春祁这个名字。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
而等到正事商量完,沈折雪回到屋内,时渊又一言不发,抬手在红镯上一抹。
有前两次经历,他这一动作害的沈折雪条件反射得想要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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