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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近代现代)——余酲

时间:2022-02-10 15:18:20  作者:余酲
  江若手一抖,拍了拍对方。
  心道糟糕,还没来得及撤回,语音通话再次打了进来。
  印象中,席与风很少给他打电话,连微信消息都几乎不回。
  可能真的有什么要紧事?
  这么想着,江若思忖片刻,还是按下了接通键。
  对面很安静,似乎在休息室之类人少的地方。许是没想到会被接通,通话界面读到第七秒,对面才出声:“……江若?”
  嗓音沉哑,带着一种试探般的不确定,让江若莫名一怔。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问:“什么事?”
  然后,听见那头的人呼出一口气。
  “你没事吧?”席与风问他,却自己回答,“没事就好。”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江若看见天际线翻出一抹白,天空由深灰变成浅灰。
  “你有什么事吗?”眼看通话时长接近三分钟,江若不得不提醒,“要是没事的话,我就……”
  “别挂。”席与风说,“给我一点时间……真的只要一点。”
  江若抿了抿唇,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五分钟,够吗?”
  “够。足够了。”
 
 
第五十八章 我给你我的寂寞
  这是他第三次以时间为借口拖延。
  可他这次只要五分钟,江若纵然再坚定,也没有不给的理由。
  只是没想到,席与风要这五分钟,是为了讲故事。
  不过他不屑用“我有一个朋友”打掩护,而是开场便切入正题:“我跟你说过,我的出生就是一场笑话……这不是夸张,是事实。”
  稍作停顿,席与风用比夜色还沉的嗓音接着道,“当年,我的母亲是富商之女,嫁给出身寒门的席成礼,名副其实的下嫁。”
  一个标准的爱情故事的开头。
  当年的乔葭月满心欢喜,以为找到了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就算要帮助丈夫到处拉投资,还要用自己的人脉帮他进入上流圈层,也全不计较。
  席成礼在她的帮助下事业越来越成功,人也忙碌起来,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可渐渐的,乔葭月发现,席成礼忙不仅是因为工作。
  尤其在生下席与风之后,产后抑郁让乔葭月一度敏感到极点,给席成礼打电话超过三声没接,她都要胡思乱想。
  疑神疑鬼数千日夜,终于在三年后,也就是席与风三岁那年,乔葭月通过私家侦探查到席成礼常去的一个地址,把她的丈夫,和曾被她视为闺蜜的萧茵,捉奸在床。
  后来乔葭月知道,早在她和席成礼在一起之前,这两人就好上了。
  席成礼和她结婚为了什么,一目了然。
  那时,萧茵已经怀有身孕。
  本可以选择离婚,带着孩子回娘家继续生活,在三十不到尚算青春的年纪,乔葭月大有可能觅得一段真正的良缘。可她不服输,说什么都不肯退出。
  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本是有理的一方,就算打离婚官司,乔葭月也是胜者。可她偏偏心高气傲,输给萧茵已经挫了她的锐气,她不屑使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又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能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下功夫。
  比如让方姨做各种席成礼喜欢的菜,叫他回来。
  比如利用从前的人脉,布下眼线,让他们看见席成礼就通知她,她好追过去堵人。
  再比如,对席与风更加严格,要求他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样样都不输同龄人,然后拿他作借口让席成礼回家给予奖励。
  而作为父亲,作为一个长期被妻子压迫,被外人耻笑得抬不起头的丈夫,席成礼给席与风的奖励是什么?
  他会趁乔葭月服下抗抑郁的药物陷入昏睡,把席与风带到空无一人的储藏室,拉上窗帘,关闭所有的光源,锁紧门窗,把席与风一个人留在里面。
  席成礼把他心中的怨气,受到的屈辱,全部发泄在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身上。
  还明令禁止家中的帮佣把席与风放出来。
  于是经常是乔葭月睡多久,席与风就被关多久。有时候乔葭月昏睡十几个小时,席与风就从白天被关到黑夜,乃至又一个白天。
  在席与风的印象中,妈妈总是在沉睡。
  偶尔神志清醒,也对他漠不关心。只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她会带着他去找席成礼。
  有时候去公司,有时候去萧茵的住处。
  到地方,乔葭月会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他只能在旁边听着,不能走开。
  他们母子俩无疑是不受欢迎的,无论到哪里。
  有一回,席与风被乔葭月安置在公司一楼大堂,他口渴想找水喝,走到茶水间附近,听见员工们聚在一起谈笑,说他才像私生子,说他的出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这是席与风第一次学着隐藏自己的情绪,乔葭月回来后见他眼睛红,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后来,在不断的“实战”磨练中,席与风总结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法则。
  他开始很少待在家里,放学后不是流连在学校操场,就是泡在图书馆。
  和孟潮成为朋友之后,席与风又多了个去处,就是孟家。
  孟家有很多很多的书,就算一个星期读一本,他这辈子都读不完。
  他慢慢长大,乔葭月再难控制他,席成礼也没办法再关他,反而开始畏惧这个总是冷漠地看着他的儿子,鲜少几次碰面,还会和颜悦色地问席与风的功课情况。
  因为席与风的个头已经比他还高,也因为不像私生子的那个私生子是个无用的草包,他怕辛苦打下的江山无人继承,怕百年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可在这占据人生初始的漫长黑夜中,席与风已经习惯了黑暗,再难分辨出昼夜更替,时光流转。
  他意识不到什么时候该睡,什么时候该醒。即便躺在床上,大脑和身体都无法松弛,只好闭上眼睛,假装入眠。
  他甚至练出了一种将呼吸调整得与沉入睡眠无异的方法。
  许多年来,这套技巧被他练得炉火纯青。他骗过了高中时期的舍友,骗过了朋友孟潮,出国留学之后,周末宿舍里开party,有人担心吵到关着房门的他,合租的同学说:“他睡觉死沉,雷都打不醒。”
  他甚至骗过了自己,以为自己早已适应了黑暗,不需要光。
  讲到这里,江若听到自己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之所以轻,是因为不想错过席与风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曾经历过的瞬间。
  声音通过电话的压缩,变得有些远。
  忍不住把免提改为听筒模式,将手机贴在耳边最近的地方。
  席与风说:“你是第一个,发现我在装睡的人。”
  听到这句话,江若无由地想到那天,席与风送他一间舞蹈室,告诉他:“你眼睛里有光。”
  原来不在乎,并不代表不渴望。
  后来发生的事情,江若或有所耳闻,或亲眼目睹。
  席与风讲述的,是他不知道的那些。
  “我的母亲,死在我十九岁那年。”席与风说,“我从国外赶回家时,她已经到了弥留之际。那两天她是清醒的,她立下遗嘱,把股份转给我,让我不要想念她。”
  “我没有保护好她,我必须变得强大。”
  江若却很清楚,此刻听到的,并不是一个众人眼中强大的男人轻易会说的话。
  席与风彻底卸下防备,甚而有些语无伦次。
  “我不想你有事。”
  “你走之后,我睡着过几次,每次都在做同一个梦。梦里是你的背影,我伸出手,却怎么都抓不到。”
  所以那天在江若的住处休息,睁开眼看到江若,第一个反应就是抓住他。
  “你说得对,我傲慢又自负,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是面对你,我总是会失控,会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
  “每当回想那天,我都会觉得,当时的我,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江若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天。
  因而一霎屏住呼吸,唯恐错过接下来的说明。
  “对不起。”席与风语速和缓,语气却诚恳而坚定,“即便现在已经晚了,我还是想告诉你,那样做,是为了挽留你。”
  “退婚是为了你,把酒要回来也是为了你。把头像换成你的海报,是因为你喜欢拍电影,你说过,要让所有人都去看你的电影。”
  “如果只要你人回来,我有一万种方法逼你就范,让你不得不回到我身边。”
  “可是我不想让你难过,不想再让你哭。”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而江若好像还浸泡在月光下沁凉的湖水里,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潮湿、酸涩的气息。
  原来他也会暴露弱点,原来他并不是无所不能。
  心脏软到连对面的静默都不忍心打断,继而等到席与风找回思绪,再度开口。
  “你不是玩物,我也不是救世主。爱不是自以为是的给予,更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提到那个字,顿了顿,席与风问:“你说喜欢隐晦的表白,寄过去的酒,看到了吗?”
  江若下意识摇头,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不由失笑。
  然后,在席与风看不到的地方,又偷偷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不想看?
  拿到那瓶酒的当天,江若就失眠到半夜,不得不爬起来,把那酒瓶拿到灯光下,分辨刻在瓶底的诗句。
  幸好这首西语诗江若也曾读过,觉得熟悉,循着印象上网查阅,果不其然是那首——
  Te voy a dar mi soledad,
  mi oscuridad, mi corazón está con hambre;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He intentado utilizar la confusión, el peligro, no le sorprenderá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然而那头的席与风确实看不到,因此默认江若还是不肯碰那瓶酒。
  索性亲口说:“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所有让人失控的都是危险因素,按照商人的惯性思维,首先要做的就是将危险因素排除。可是我不想,如果你就是我的危险因素,我愿意为你失控。”
  “如果我的失控曾经伤害到你,那并非我的本意。”
  “江若……别恨我。”
  时光倒转,回到一年前的这个时候,破碎的开端。
  似乎正是从那时的某一刻起,江若让他多喊几声自己的名字之后,几乎每句话的开头,席与风都会带上他的名。
  好不容易把电话打通,只喊一次怎么够?
  于是紧接着,席与风说:“江若,我爱你。”
  “我爱你,所以会为你一再、一再的失控……这至少能证明,我在你面前,同样没有秘密。”
  “江若……”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诗是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原版是用英文写的,为了和小江的表白对应找了西语版。
 
 
第五十九章 “叫我什么?”
  虽然声音沉稳,但时而错拍的呼吸,昭示着席与风的内心并不平静。
  而江若心脏仿佛还遗落在阒黑的悲凉里,因此听到这真挚的告白,不禁有一种在经历某种煎熬的错觉。
  可这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这止不住的战栗,他甘之如饴。
  进而迫切地想见到电话那头的人。江若正要开口,在听筒里听见航班信息播报的背景音,忙问:“你……你在哪里?”
  没等问完,耳边忽然没了声音。
  放下手机一看,通话已然挂断。再打过去,无人接听。
  握着手机在酒店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江若扑倒跳到床上躺下,没到两分钟鲤鱼打挺坐起来,继续打。
  还是没人接。
  刚刚才把席与风搞懂的江若,又开始不懂了。
  甚至想打开百度搜索——表白完就挂电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报复我一开始没接他电话吗?可他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江若纠结得磨后槽牙,点开微信界面再确认一眼。
  最近的一次语音通话结束在三分钟前,通话时长十五分零八秒。
  也不是在做梦。
  难不成是因为超时了,觉得占了便宜,所以不好意思?
  等到收拾停当坐上前往电影节的车,江若才从小沈那里得知昨天颁奖礼现场外有名艺人被群众扔了鸡蛋。
  现场的娱记们很快把消息发到网上,起初为了买关子故意隐去那名艺人的姓名,一时猜测四起,当晚所有拿奖的艺人无一幸免,都被提及。
  其中“黑脸”走人的最佳男配角江若,成了重点怀疑对象。江若后来细翻朋友们发来的消息,发现其中确有几个问被砸鸡蛋的是不是他。
  江若恍然:“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席与风那么着急给他打电话,问他有没有事。
  心又软了几分,像被烤化的棉花糖。可还是联系不上人,江若着急,让小沈给施助打个电话,问问席与风这会儿是否在忙。
  施助接了,答说:“席总今天没来公司。”
  江若忍不住凑到话筒前:“他去哪儿了?”
  “海市,昨晚连夜走的,说临时有事。”
  江若一愣。
  又打给方姨。方姨说席与风昨天就没回来,只在下飞机后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在外地,并告诉她手机快没电了,联系不上的话不要担心。
  “也不知道什么事走得那么急。”方姨在电话里叹气,“连个充电器都没空回来拿。”
  江若也叹气,心说要是能知道他在哪儿,我现在立刻把充电宝给他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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