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雨是无所谓的,可方皓辰却不同意了。
那天晚上的事情,除了他和袁佑兵没人知道,方皓辰倒是能理解袁佑兵的安排,可是让边雨一个人过去住,他无论如何都不放心。
“边雨是我们最重要的人,不能让他自己睡硬卧,出了事你负责吗?”说着就从袁佑兵手里把两张软卧票拽出来,“你去睡硬卧,边雨和我睡软卧。”
“你……你们两个怎么能睡一间?”袁佑兵瞪着这个单间说,“这门一关,那里面发生什么外面哪知道?”
边雨听到这忽然笑了:“袁佑兵同志,你觉得我们在里面会发生什么?”
袁佑兵原本是正正经经地做保卫工作安排,结果边雨这一句话,也不知让袁佑兵想到了什么场景,把袁佑兵弄得满脸通红。一看袁佑兵这副窘迫的样子,边雨还故意做出一副夸张至极的恍然大悟表情:“在火车上吗?袁佑兵同志你倒是很敢想嘛。”
“你他妈的!”袁佑兵恼羞成怒拽着边雨的领子一把就给边雨推到了墙上,“你少天天像条狗一样对着我哥!”
“好了!怎么和边博士说话呢?!”好在方皓辰及时制止,他看着袁佑兵,还呼哧呼哧像头蓄势待发的公牛,方皓辰把身体挤在两人中间,隔断了袁佑兵和边雨之间的血雨腥风,手按在袁佑兵的肩膀上,半是安抚半是强制:“你去那边睡,两个大男人什么事都不会有。”
袁佑兵还要再说什么,结果被方皓辰瞪了一眼,只能狠狠剜了一眼边雨,留了一句“警告你,老实点!”便夹着行李随着火车的启动,一摇一晃离开了软卧间。
“你确定两个男人什么事不会有?”刚把软卧间的门关上,边雨就逗方皓辰,“跟我一起的话,不是两个男人才会有事吗?”
边雨这样说,方皓辰倒是没像袁佑兵那样羞赧愤怒,他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边雨,十分平静地又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你又不会。”
边雨一顿,他原以为方皓辰和那些觉得他“有病”的人一样,把他看作瘟神、看作一条发情的狗,可是方皓辰没有。边雨虽称不上感动,但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方处长,你确实是个很难得的人。”
方皓辰也不说话,他低着头把边雨大包小裹的行李放到自己那边,放好后坐在床边,方皓辰看着边雨,“你才是难得的人。”
方皓辰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不一样,疯狂却又平静,炽热而又压抑,被这样看着,边雨简直恍惚以为方皓辰喜欢他了。
边雨不自觉地笑了:“有话直说,不要总是夸我。”
夸他?方皓辰确实有一堆想要夸边雨的话。他没有告诉边雨,昨天晚上他一夜未睡,满脑子都是边雨加入201之后的样子。
方皓辰想,边雨最可能选谁进他的小组?姚处长?姚处长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姚处长年纪大资历老,临近退休,不一定甘心在边雨的手下做事,边雨要是真选了他,方皓辰可能要去找一趟院领导,让院领导出马来搞定姚处长。
他还想,边雨会最先在哪个研究方向上做出突破呢?如果是那种关键节点就太好了,一个难点攻破之后,其余问题就都会迎刃而解。不过……他又总有一种预感,边雨最先突破的,大约是个微不足道的技术难点,一个别人甚至都注意不到的地方,然而当这个难点突破之后,其他的问题就像墨汁滴在水中一般迅速散开,相融在一起。
如果真的解决了他们的难题,那边雨将会成为201实至名归的传说,每一个首长来201都必定要接见他,他会在201中呼风唤雨。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想到这里方皓辰忽然问。
如果刚刚只是小小的意外,这一次的边雨就是极大的意外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方皓辰用这样热切的眼神盯着他,思考酝酿了这么久,想问他的居然是这个问题。他这么直白,连久经情场的边雨耳朵都不受控制地微微红了,边雨摸了摸鼻子笑了下,低垂着眼睛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方皓辰回答:“你在201要待的时间也不短,也不能总是一个人。”
“也不一定。”边雨说,“说不定我刚一过去就受不了那个环境,两天就跑路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问边雨喜欢什么样的人,方皓辰心中暗暗盘算,他可不能在边雨想走时随时放他走,他应该用家庭、职位和前程将边雨绑在201。
“说说看。”方皓辰却说,“我帮你物色一下。”
边雨眨了眨眼睛,摊了下手,说:“你知道——”
“你不喜欢我这样的,”方皓辰点了点头抢先说,“我知道,所以你喜欢什么样的?”
边雨微微停顿了下,笑容就这么凝在了嘴角,他最后叹了口气,直起身来,与方皓辰对着坐,像磁铁的两头。
他认真地想了起来,很是郑重地回答:“我喜欢个子高一点的。但是也不要太高,比我矮半头左右吧。”
“健康而浓密的黑发,让人忍不住想摸。是一个认真的人,会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好。”
边雨说着嘴角又起了笑:“眼睛很好看,既光彩夺目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又平静深沉似一口静谧的古井。鼻梁笔直高挺,唇珠饱满微微翘起,思考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咬嘴唇,既可爱又性感。身材高挑瘦削,但不是骨瘦如柴,该有肉的地方要有肉。腰很细,揽上去应该很舒服。”
“最好是个聪明的人,在科研领域颇有建树——虽然我不太在意他的成就,但有共同语言总是好的。不要太古板,古板的人没有意思,也不要太热情,过度的热情只能燃烧一时。应该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就像一道充满魅力的数学题。”
方皓辰听完皱了下眉,咬了咬嘴唇:“这么具体?那估计不太好找。”
边雨沉默了。
他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方皓辰,忽然迸发出一声“Oh my god!”的惊呼,而后极为无奈地扶着自己的额头,半瘫在窗户边。
“方处长你可是真的……”边雨好气又好笑,他沉默了半晌,突然看了眼手表,又望了眼窗外,站起身来,走到方皓辰身边,整个人阴影投下来,立在方皓辰面前直直地俯视着坐在床边的方皓辰。
“你……”被边雨这样看着,方皓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紧张起来,他的肺像被人攥在了手里,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要下车。”结果边雨没理方皓辰,直接弯下腰就要去拿自己的行李。
“你干什么?!”方皓辰立刻反应过来去抓边雨的手。
“我反悔了,我不跟你走了。”边雨说着努力挣脱方皓辰的手。
“不行,上了车你就是我的人了,你现在走就是叛逃!”方皓辰一脚把边雨的行李踢到最里侧,死死抓着边雨的手,边雨也不说话,埋着头就去摸自己的行李。
一看边雨真的要走,方皓辰也急了,他本以为边雨也会用尽全力挣扎,所以方皓辰一点劲儿都没留着,却没想到边雨这么不禁拽,一下子站不稳直接就摔了过来,整个人压在了方皓辰的肚子上,差点把方皓辰压吐血。
方皓辰被压得半天回不过神来,结果边雨竟然恶人先告状,他喘着粗气撑起身体从方皓辰身上起来:“你是不是肢体不协调,这都躲不开?”
方皓辰理直气壮地瞪他:“我躲开了你不就磕到头了?”
边雨这个脑袋,在方皓辰看来软得像一块刚做好的豆腐,却比金子还要珍贵,保护边雨的脑袋,对他来说就像抢救第一手研究笔记,水淹火烤核辐射都算不上什么,撞到他身上又能怎么样?
方皓辰想大约是自己的职业情怀感动了边雨,这个人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不再喊着要下车,沉默着站起身,又将方皓辰拉起来,方皓辰这才注意到,边雨的手腕通红一片。
方皓辰有些尴尬,低着头也不看边雨,念叨说:“看你,个子这么高,怎么一拽就倒?这到了201,大约要被山风吹跑了。”
边雨理理身上的西装,揉了揉手腕,坐回方皓辰的对面:“我要是铆着劲,怕你手疼。”
听到边雨这话,方皓辰第一次笑了,虽然他笑的时候只是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好看的弧线,那个弧线却莫名绕进了边雨的心里。
“这么说你也不是真心想跑。”方皓辰说。
边雨轻轻叹了口气:“算是吧。”
“方处长,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意来201吗?”
边雨坐在那里,看着方皓辰,他知道方皓辰一定有很多答案,边雨想都不用想,方皓辰的那些答案一定要么是“被201的科研题目吸引”,要么是“爱国情怀的鼓动”,最不济也是他“有病想要传染方皓辰”,可是都不是。
“我会同意来201,只是因为你听懂了,”即使方皓辰说他不懂,“听懂了我唱的歌。”
第10章 窗外的树叶
歌?
方皓辰的脸色变了,他别过脸去:“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
边雨却一点都不心虚,反而是问方皓辰:“那你骗我就是对的?”
方皓辰无言,这样的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
和他的母亲不同,方皓辰不听音乐,不读诗歌,不热衷于那些小资和赶时髦的东西,他的全部精力好像都放在了学术研究之上。
他小的时候姨妈就说过,方皓辰这样挺好,没有遗传他母亲最难搞的部分,以后也不会突然带回一个私生子来。直到尚年幼的袁佑兵问“妈,什么是私生子?”时,嘴巴快过脑子的姨妈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找补,说:“皓辰你千万别跟你妈学,要平平淡淡、规规矩矩地过完一生。”
方皓辰也确实是在践行着这样的生活准则,他将自己所有的七情六欲都投射在了科研上,到了现在,这早就突破了习惯,成为了一种本能。
“我没有骗你。”方皓辰说。
“是吗?”边雨说,“方处长你最好说真话,毕竟我是个老到的骗子,最能看出谁在说谎。”
“我确实不懂。”边雨的强势并没有令方皓辰服软,他面不改色地重申,“我只是客观地进行了一个评价,这种评价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和你打开字典查一个不认识的字没有区别。”
边雨噘了噘嘴:“你这么说我又想下车了。”
方皓辰挠了挠头发,不知该回应什么。
边雨看了方皓辰一眼:“算了。”他像个外国人一样晃了晃头,倒在床上,“我要是现在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边雨这样直白的话弄得方皓辰浑身不适,午后的阳光穿过车窗打在他身上,照得方皓辰的身子一半冰冷一半火热,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抬手将窗帘拉上,温暖的光被隔绝在外面,方皓辰的脸也冷了下来。
“你是一直都这么轻浮吗?”方皓辰的语气,像个冥顽不化的老学究。
“这叫轻浮?”边雨问。
“这不轻浮吗?”方皓辰想到之前的事,“你不是说有很多……”方皓辰咬着舌头将“小处男”三个字咽了下去,“很多人找你负责,你这样见一个爱一个,还不轻浮?”
边雨笑了,他眯起眼睛看着方皓辰:“你吃醋了?”
方皓辰黑着脸凶他:“正经点。”
边雨摊开手:“他们找我负责,可是我没有责要负啊。”
“至于见一个爱一个,那更是方处长你误会我了。我可以和他们约会,但那不代表我爱他们。”边雨说着转了转眼睛,“方处长,我的爱很宝贵,除了我自己,很难分给其他人的。”
“你还真是病得不轻!”方皓辰起了一股莫名的火气,他倒在床上背过身去不理边雨。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如此才华横溢、光彩夺目,却又如此自私自利、不知羞耻。
方皓辰抽出一本书来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满脑子的思绪一团混乱,最终全牵向了后面这个人。
几天的行程平平淡淡,要是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边雨好几次出单间的时候都偶遇了袁佑兵,他这鬼鬼祟祟监视的样子总是让边雨想笑,然而这时候袁佑兵只会哼一声,“你懂什么?赶快回单间里待着,别乱走。”
四天三夜的旅行终于结束,出了火车站之后,方皓辰远远地就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很奇怪,明明只是一辆普通的军吉普,方皓辰却觉得极为温暖而惬意——他终于回到了201的怀抱。
只是对边雨来说就没那么舒适了。
201所在的山区前两天连着下了几场大雨,山路塌了一截,吉普开不上去。民兵特意找了一辆骡子拉的板车,结果晃晃悠悠地走了没多久天就黑了,而且再往后的路,骡车也上不去,只能徒步往山上爬。一行人在山脚一处补给站简单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继续赶路。
这是一条绝对不好走的路。
201的山可不像旅游景点那样有凿好的石阶,几个人需要直接从山林里穿过,潮湿的泥土上铺了一层湿滑的落叶,深一脚浅一脚不知哪里就是个沟,遇到陡坡只能拽着树枝或纯靠腿部的力量爬上去,到了晚上这里更是毒蛇和野兽的天堂。
边雨哪里见过这架势,爬了没十米就摔了一跤,精致的西装裤上立刻沾了几块难以洗掉的脏泥。
边雨咝了一声,喘着粗气直起身。山上雾很浓,树林深处显出朦胧的黑影,他抬起头来,一棵棵树木冲天直上,却只延伸一小段就消失在白雾中,边雨忽然想到这里的每一棵树或许都已经活了几百年,这单单一棵树的生命都要长于变量数学的历史。边雨摸着磨破了皮的手掌,上面潮湿一片,是前几天那几场大雨的遗迹,他想起卡尼斯洪积时期那场连绵了二百万年的雨,人类从混沌伊始到现在不过十余万年,可这二百万年的雨季也不过是地球体温过高发的一场小汗。
巨大的渺小感和无力感又让边雨心中涌起了一层难以言说的不安和恐惧,那建在这些树木后的201也在此时成为了一头栖息在黑暗之中的魇兽,“窗外的每一片树叶,都使人类的科学显得那么幼稚无力”。他怎么敢用那样纤细的公式,意图束缚住整个宇宙的统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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