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度的脚步一停,他看着余锦业往前,时不时传来一声叹息,他冷着脸,手捏得死紧,眼底一片冷郁之色。他想起那荒唐的一晚,梦醒后只觉得琉璃尽碎,白璧染瑕,他挣扎着起身,寻找衣裳弊体的狼狈。以及那个女人懒洋洋的从堆起的柔软的被褥中探出手臂,撑着头,看着自己狼狈模样的淡然。
还有那一抹笑。
那张和卫昭七八分相似的脸上,露出的,让人憎恶的,尽在掌握的笑容:“虽不是初次见面,但容奴家自荐。”
“闭嘴!”兰度惊慌失措的吼道。
女人就咯咯的笑了起来,她掩住嘴,眉眼都勾在兰度的身上,如同兰度隐藏得最深的梦境里的那个样子,只是说出的话,就好像一捧冷水浇在了兰度的头上:“我是刺史的女儿,余梦回。”
而在房间里,法伊莲背着手走到了此前余锦业所在的位置,手指在桌面上一抚,看着指尖的茶水笑了声:“我此前果然没看错。”
“什么?”卫昭也跟了过来,她双手搭在法伊莲的肩膀上,歪着脑袋看法伊莲的手指,问道,“如何?”
“他的手抖了一瞬,只是他的养气功夫着实不错,很快就收住了。不过茶水晃出来了一滴。”法伊莲晃晃指尖,对卫昭笑,“就在殿下说医治他的儿子的时候。”
“说升迁他不抖,说名单他不抖,说到儿子就抖了。”卫昭也哼笑了一声。
“两种可能。他膝下只有这个儿子,因此爱若珍宝,怕殿下以儿子要挟,心中恐慌。”
卫昭想起此前宴席中途退出,所听见的那如同鬼号的声音,想起侍女所说过的话,她沉吟片刻,将当初所见对法伊莲说了,又摇了摇头:“似乎不像。”
“那么……”法伊莲眼神一沉,“就是他儿子有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火眼金睛法伊莲!
第87章
宋思思抱着文书快步走过回廊。
海州的屋檐比起其他地方更类似一种装饰, 又尖又翘,直直的往天空刺去。但是在金府,这里的一切又都仿造着神都的形制,古朴又低调的檐角, 以及下面挂着的铜铃。
铛铛铛的声响随着宋思思的脚步声一同响起, 铜铃灵动, 而脚下的木板则发出细弱的吱呀声响。宋思思盯着脚下, 她是习武世家, 自然知道这是刻意的,为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听,主人家可以一听就知晓外面有没有人在。
宋思思慢慢的放缓了点脚步,她抬起眼, 远处立着两个人, 她们肩靠着肩,坐在回廊上, 往下扔着鱼食。于是那些被娇养大的锦鲤们就翻涌着浮上来,去追逐鱼食。
“阿棕你看啊, 这里有一条黑金, 跟旁的都不一样。”
“嗯, 这是按照龙培养的,你仔细看它的嘴边, 有两根龙须。”阿棕温温柔柔的回答。
只是这话却陡然让宋思思有种陷入过往回忆之感。这一幕似曾相识。曾几何时, 她带着阿棕,去给阿棕炫耀这样的知识。她还记得那个少女看着鱼时,眼中的惊讶和欣喜。那时候的宋思思既骄纵,又骄傲,于是笑着对阿棕说道:“你喜欢吗?你若是喜欢, 我便让爹娘在我们的房间养一条。”
那个少女恋恋不舍的看了那鱼好几眼,最后摇了摇头:“奴婢不喜欢。”
宋思思是骄傲的,于是唔了一声,就轻飘飘的放过了此事,没有放到心中去。
而现在,当宋思思听到阿棕说出当初自己说出的那些话事,她突然意识到,或许当初的阿棕也并不是不喜欢的。只是她自己有自己的想法,才选择了那样说。
宋思思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她曾经的阿棕,原来早就学会了在心中藏事。
“真的啊,它会变成龙吗?”朱迪斯问道。她在大周来往了好多年,可是一直以来忙于寻找法伊莲,忙于生计,对大周有着莫名的警惕心,因此并不会将自己的心思放在这种观赏物上。而今闲来无事,听阿棕说起来,便也觉得是有趣的。
阿棕唔了一声,迟疑着:“……应该不会吧。只是,只是我小的时候,以为它会变成龙。还想过要将它放到更大更广的水域里去。”
宋思思远远听闻,多年前那个漫不经心放下的旧事就陡然有了原因。
原来阿棕是这样的想的,这是一条可以化作龙的鱼,所以它应该在更大的水域里,它甚至不应该在宋家后院的小池子里,就更不要说是在宋思思的房间了。
其实,阿棕也是这么一条鱼吧。
宋思思突然莫名的升起了这么个念头,她这样的人,放在松鹤门中,都好似浪费了她的天赋,而她宋思思的房间,又怎能关住一条注定一遇风云便化龙的阿棕呢?
酸涩,嫉妒,难过,得不到的疯狂,求而不得的偏执,都在心中浮动。宋思思面容不变,眼也不眨一下,抱着怀中的文书往前走。
吱呀吱呀的木板声细碎,就好像一支小老鼠,仓皇的跑过充满光亮的木板。
阿棕回过头,看到宋思思,而在她的身边,那个异族人,朱迪斯,也跟着回头,她自然的靠拢阿棕,手臂搭在阿棕的肩头,而她那红色的发就跟着落在阿棕的脸颊。那苍白的脸上似乎都染上了生命和火焰的颜色,变得鲜明又亮丽起来。阿棕的目光随着宋思思动了动,宋思思也回望着阿棕。
她们谁都没有说旁的话。
宋思思体弱,可是脚步算不得慢,很快就越过了阿棕的身子。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了阿棕的影子,她听到朱迪斯的声音:“啊,那个人,就是你曾经的主人吧。她不会生气么?”
“……我觉得,应该,唔,应该不会的。”阿棕的声音传来,她似乎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释然和笑意,“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是把我当做一个玩物,我现在已经不是她的了,她知道。”
宋思思垂着头,她低头看着自己鲜艳的衣裳。她从小到大,备受宠爱,想要什么,就总是有什么。可是她最心爱的那个娃娃,丢掉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哪怕心中燃烧着黑色的火焰,她依然求而不得。因为这个娃娃,早就不原地了。她得到了自由,她奔向自由,就像那像龙的锦鲤,生在松鹤门的后院里,随后一跃而起,化龙腾飞,就此再也寻觅不见踪影。
宋思思压着自己的心思,敲开法伊莲的门。
这是卫昭给法伊莲的书房,法伊莲每日里有两个时辰在这里处理公务。而这时就是宋思思最忙的时候。
法伊莲看了宋思思一眼:“你的脸色很白,是犯病了么?需要太医么?”
“不需要。”宋思思硬邦邦的回答,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了法伊莲,“这是去刺史府中打探的情况,但未探到那位公子,师兄打算再去一次。还有我们查找的奴隶的一些文书。”
法伊莲笑了笑,她接过文书,低头翻了翻,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你如今可是我重要的客人和助手,不必与我客气。旁的没有,但是太医和药材我们是管够的。就当做殿下的赏赐就好。”
宋思思没有回答,她只是道:“我可以坐下来么?”
法伊莲扫了她一眼,点头:“自然,你请自便。”
宋思思就坐了下来,手托着腮发呆。法伊莲快速的扫过文书,又问:“你如何看?”
“培养一个会武艺的奴隶,比起其他来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以及更多的精力。能做到这点的并不多。往前推十年,江湖中只有三家可做到。若是还要往前推,恐怕只有松鹤门才能做到。”
宋思思回道,声音平稳。
法伊莲闻言,却是心中一抖。他们曾估算过背后那人,至少有十载,那有没有可能时间更长,更久呢?若是那时候,那人身边就有这样的奴隶了,那么,“货源”也只可能是松鹤门。
“……那你们的采办人……”法伊莲问道。
宋思思这才转头看法伊莲,表情似笑非笑起来:“法统领,我松鹤门虽投到殿下手中,但终究不是并入殿下门下。”
法伊莲叹息一声:“我明白了,我会着人与你和宋清谈的。”
这就是法伊莲为什么不喜欢找宋思思的原因,对方的心眼就跟筛子一样,只要抓到一点的漏洞,都会尽可能的去寻找一点利益。虽说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但法伊莲就是有点儿那么不开心,她想了想,嗯,殿下的钱财就是她自己的钱财,她如今为了殿下的小金库操碎了心,这个没有问题!
“只是我劝你们不要抱有太多的期望。”宋思思突然道,“十几年前,曾有不少达官贵人找我们买这些。而今随着一些新东西出现,虽然竞争对手多了,但这生意也没有此前好做了。那些人太多太杂,你们若是要一个个的去查,恐怕得费上不少的功夫。”
这言下之意,似乎别有意思。
法伊莲沉吟片刻,又道:“那依你之见……”
“你们不若从山贼入手。”宋思思放下了手,看着法伊莲。她的目光闪动,满是自信。看上去与法伊莲记忆中那个骄傲的千金小姐完全不同。她敲了敲桌面,“松鹤门的生意杂,但山贼频发却是最近的事。门中人对此记忆深刻,不容易有遗漏,查证方便。更重要的是,松鹤门中的地牢,还关押着好几个原本打算送往官府换取银两的山贼。两厢查证问询,岂不是更加快捷?”
话说到这份上,法伊莲还有什么不明白了,松鹤门定然是审过了人,又知晓了什么。此刻刻意的抛出了,就等着卫昭他们上钩。但法伊莲还真的不得不主动咬这钩子。想到此处,法伊莲都觉得有几分心梗。只是不知晓,这钩子是松鹤门上的,还是宋思思自己的行为。
不知为何,法伊莲总感觉这是宋思思自己决定的。她沉默的打量着宋思思,眯起了眼睛:“你想要什么?”
宋思思忽的一笑:“我要脱离松鹤门。”
“为什么?”法伊莲近乎是下意识的问道。
松鹤门对宋思思如何,她这个旁观者是再清楚不过了。宋思思闻言,唇角勾起:“你是不是也认为,松鹤门对我毫不亏欠?我受尽门中宠爱,想要星星,便不会给我月亮,一切一切,只要我张张口,说来便来?”
法伊莲正暗自羞愧自己的八卦之心要不得,听见宋思思的话,便道:“难道不是?”
“自然是。”宋思思点了点头,“可松鹤门不需要我。我不会武艺,待在松鹤门中,便只能像一个傀儡,一个架得很高的玩偶。太过易碎,他们便哪里也不敢让我去,什么也都不让我做。可你看,眼下如今,我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更好,更适合。”
“他们不需要我,那我,便也不要松鹤门了。”
这一瞬间,这个柔弱的少女眼中燃烧起的,是名为野心的火。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提到的锦鲤,我在世园会看过,是日本空运过来,真的跟其他的都不一样,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去微博看看感谢在2021-05-08 19:01:26~2021-05-09 18:1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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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空中响起几声轻微的响动, 月夜之下,几道黑影飘过,如同鬼魅一般。
很快,偌大的府邸里就响起了火把和声音。隐藏在暗处中的人小心而谨慎的看着周围, 他们武艺高强, 但奈何敌人众多, 只能安静的等待。
很快, 吵杂的声音远去, 藏在暗处的黑衣人急忙打了个手势,几人立即奔出。不想早有暗箭射出,正中其中一人的心口。
“不好,有埋伏!分开走!”
随着一声低吼, 几人顿时散开。
黑夜的小巷里, 响起了沉重的呼吸声,黑衣人按住自己的手臂, 此前在交手时,他的手臂受了伤, 所幸及时包扎, 并未留下血液痕迹。他似乎听到有脚步声, 回转身,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咬了咬牙, 继续往前, 再过不久,他就能回到松鹤门中了。
只要回去,那一切就都安全了。
前方似有声音,脚步细碎,隐没在黑暗之中, 连一点光亮都没有。
“是谁?”黑衣人低声喝道,他盯住黑暗深处。
今夜有云,云层稀薄,月光若隐若现。脚步声并未刻意回避,反而更重了些许。黑衣人握着刀柄的手心冒着冷汗,他微微俯低身子,盯住前方。而月光一个恍惚,露出了前方的少年人。黑衣人见状,表情微微一松。但眼前一道雪亮闪过,蝴蝶刀似清风低柔,划开了黑衣人的颈项,飞溅出一道血红。
黑衣人瞪大眼睛,他的气管被割破,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低低的喝喝声,朝来人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他。
来人后退了一步,看着黑衣人倒地。他一脚将他踢翻,又低头去摸黑衣人的胸口衣裳,在摸到薄纸的时候,他露出了一点喜色。但黑衣人临死前压得实在太紧,他用力也没有抽出来。
“大师兄!!出事了!”
“有血腥气!大家小心。”
有声音传来,来人眉心紧锁,他用力扯掉了一半纸,匆匆塞入怀中,几个起落之后,已经不见了踪影。
而数息之后,宋清带着人匆匆赶到。他看到地面躺着的黑衣人,急忙冲了过去,扯下对方的面罩,又去探他的呼吸,最后发出一声哭叫声:“八师弟!”
身后的师兄弟们面面相窥,也不约而同的垂目,心中巨震。宋清咬着牙,他低头去探八师弟怀中捂住的纸,在发现只剩下一半的时候,心中一愣,嚎啕起来:“就差一步!八师弟尸身尤有余温,那杀了八师弟只怕前脚刚走!”
“那,大师兄,我们追么?”
“是啊,定要让凶手血债血偿!”
大家顿时群情激愤,大声道。宋清擦了擦眼泪,低声问:“其他人呢?都没有回来么?我记得八师弟的轻功不是里面最好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茫然答道:“没有啊,大师兄,我们不正是因了他们到时间还未归来,这才出来的么?”
宋清瞪大眼睛:“不好!”他废了点力气,抽出被八师弟紧紧护住的那张纸,随意交给了其中一人,“你速速去往长公主府,将这亲自给她。其余人……立刻将八师弟的尸身抬回去,我们要尽快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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