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看了看指尖沾上的血,又缓缓抬头,看向身前的位置。
一具染血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她没有消失,周围的景象也没有变化。她双眸紧闭,面容娴静,仿佛正在睡觉。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有着金色暗纹的红衣,血液渗出时不甚清晰,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像是完好无损一样。
池遂心抿起唇角,向着那具尸体走过去。
她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吗?她真的杀了她吗?不是的,池遂心很清楚不是,她的心里始终留了一根弦,她似乎,到达重重梦魇的最底层了。
尸体旁,高高的烛台上点着一盏红烛。不知什么时候,整个空间变得一片漆黑,只剩下池遂心、尸体、和那一盏红烛。
池遂心将那支红烛拿在手里,俯身去看那具尸体,烛光将尸体的五官柔和了许多,看起来没有了棱角,仿佛触手便是柔软的。
池遂心感觉到自己心头一颤,仿佛她什么时候也这样借着烛光去看过无忧,她很清楚,这具尸体是这重重梦魇的根源,她要做的,就是将她一把火烧掉。但突然间,在这个时候,她有些犹豫,仿佛只剩下一具躯壳的时候,她反倒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池遂心拧紧眉头,沉默着站了半晌,将手中的红烛扔掉,拂袖转身。
她没再有任何动作,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松,只是静静等待,等着周遭的黑暗消失,等着回归现实。
慢慢的,周遭的景象变回漆黑的深夜,高高的极夜塔,她正站在极夜塔的观光层,脚下不远处是一个静止不动的不倒翁娃娃。
紧接着,池遂心在那个不倒翁娃娃身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穿着现代服饰,此时正一脸忧虑地盯着她。
池遂心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心下重重一叹,不是,这一层才是梦魇的最底层。
但这一次,不知是以防万一,还是她对自己也没有那么肯定了,池遂心并没有对那个熟悉的身影对手,而是选择了那个静止不动的不倒翁娃娃。
不倒翁娃娃在傀线穿过时瞬间消失,池遂心无奈又将视线移向一旁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了?好像状态不太好。”那个身影此时开口道。
池遂心淡淡地应了一声,面容似乎显露出几分疲惫。
那个身影浅浅地笑笑,语调温柔道:“回去休息吧,我陪你。”
“好。”池遂心缓缓吐出一个字,声音有些发紧。
那个身影于是朝着池遂心走过来,作势就要去抓她的手腕,池遂心下意识避开,而后抬眸去看那个身影的表情。
她的表情未变,只是多了几分疑惑,“怎么了?”
池遂心敛眸,抬手指了指极夜塔下方,而后幽幽道:“跳下去吧。”
那个身影的表情一滞,仿佛扭曲了那么一瞬,“你……”
池遂心面无表情,没有丝毫犹豫地伸手推了她一把。
那个身影不停下落,在半空中变成一个不倒翁娃娃的样子,被如同天幕的傀线拦住。
重明鸟一声清啼划破长空,池遂心落在它的背上,转瞬来到那个不倒翁娃娃身前,朝它伸出手,傀线卷着它迅速移动,它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不倒翁娃娃落入重明鸟的掌心,好像在微微颤抖。
池遂心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眸光幽深,仿佛在思考要不要将它毁掉。如果站在办事处的角度,他们应该会更希望能够将其收容研究吧?况且,既然有编号,便是已经收容过的镇压物,不管是失窃还是别的,对于办事处来说能找回自然是最好的。但可惜,她不是办事处的人。
那就,毁掉吧。池遂心近乎任性地这么想着,它惹得她十分不快,加之今天她的心情本就不算好。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出现一道亮光,霎时间整个季夜市亮如白昼。
池遂心一顿,侧眸看过去,那个方向,好像是博物馆,是墨轩斋,……是黄泉之门。
傀线尽收,池遂心很快落地,迎面对上简成玉,将手中的不倒翁娃娃塞进简成玉手里,而后道:“走。”
简成玉一愣,而后问:“墨轩斋?”
“嗯。”池遂心应了一声,快步走向车辆停着的方向。极夜塔距离墨轩斋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车辆是必须的。
简成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手中的不倒翁娃娃,快步跟上池遂心的同时,察觉到它有些蠢蠢欲动,赶忙塞回池遂心手里,而后道:“你先拿着,它好像比较怕你,车上有准备好的收容封印箱。”
池遂心对此没有异议。
简成玉开着载着池遂心赶往墨轩斋,一路上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
先前突然爆发出的那一道光亮已然沉寂,天穹恢复墨色。
池遂心迈步走进墨轩斋的时候,恰好看到无忧打开暗门从里面走出来,身后似乎有一道厚重的石门重重磕上,缝隙逐渐弥合,最终完全成为一堵不透风的墙。
无忧抬眸,与池遂心的视线对上,眼角眉梢仿佛带着浓郁的煞气,很快消弭,却仍然仿佛裹着深夜的霜雪,透着冷肃的铁血气息。
池遂心脚步顿在原地,唇线紧绷。
无忧凝眸盯着池遂心看了半晌,倏尔笑开,“果真生气了,我用朗月星辰、满城烟火赔罪,能不能放过我这一次?”
池遂心没说话,便见无忧迈步朝她走过来,示意她向外看。
池遂心转身,便见远处天际烟火盛放,时间从身旁回溯,焰火化作星辰,凉夜被灯光温暖。钟表的指针回退,定格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
八百里星天,三千丈明月,万家灯火,俗世人间。
“还是没反应。”无忧笑得有些无奈,“你不是一直想要个绚烂人间么?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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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流光一瞬,华表千年。——《中吕满庭芳·山中杂兴》[元]张可久。
第50章
池遂心侧眸看向无忧,眼底尚且残存着一地碎光,接着问:“怎么做到的?”
“一个镇压物,一次性的那种。”无忧扬眉,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些偏?”
“是吗?”池遂心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窗外的夜色,面容寡淡。
无忧重重一颔首,颇有些“痛心疾首”地开口:“榆木疙瘩,不解风情,我可太难了。”
池遂心默默睨了无忧一眼,“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
“你还关心别人?”无忧蹙眉,装模作样地接着道,“她们有点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走得可快了。”
池遂心嗤笑了一声,又瞥了眼简成玉匆匆离去的背影,而后转身面向无忧,“解释吧。”
“……”无忧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半晌,接着道,“我不想你接触黄泉之门。”
“这么具体么?”池遂心凉凉地开口,眼眸幽深,不知是从中窥到了什么。
无忧没再言语,她并不想对她提起有关的任何事。
池遂心于是深深地看了无忧一眼,走到窗边的藤椅上坐下,缓缓开口:“这个夜晚太长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嗯。”无忧应了一声,眸光稍显复杂。
池遂心顿了片刻,又抬眸看向无忧,蹙眉道:“你不过来吗?”
无忧眨眼,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
“手里拿着什么?”池遂心扫了一眼无忧手中的扁平盒子,漫不经心地问。
无忧轻笑,将它放在池遂心眼前,道:“连青瑜说是给你的报酬。”
池遂心微蹙着眉头,垂眸将其打开,其中静静地躺着八枚玉简,在朦胧灯光和藤蔓疏影的掩映下,美得不甚真实。盯着盒中的玉简,池遂心略一思量,接着问:“她还说什么了?”
“她没有,只是你那谢先生有话带给你,去找最后一枚玉简。”无忧慢条斯理地开口。
池遂心指尖微顿了一下,“它在哪儿?”
“你会知道的。”无忧淡淡道,“你该找回你的记忆了。”
池遂心将视线移向窗外,抿起唇角,“再等等,我还没准备好。”
无忧跟着池遂心的视线望向窗外,语调近乎温柔,“好。”
整个空间恢复静谧,不知过了多久,池遂心突然开口,声音极轻极淡,“我想回雍都看看。”
“回无极门吗?”无忧问。
池遂心没有回答,敛下眸子,问:“如果我一次性接受十枚玉简里的记忆,会沉睡多久?”
“也许十天半个月,也许一年两年。”无忧回道,“具体多久,要看你自己。”
“那就回吧。”池遂心眸光淡淡,话音像是一片鸿羽落地。
今夜的季夜市一如往常,灯火绚烂,多姿多彩。除了极夜塔的观光层因为设备检修暂时不让进之外,没人觉得这一夜与先前有什么区别,大家仍在尽己所能地工作生活,享受每一份微小的喜悦和感动。
总之,善后工作由办事处来负责,这方面他们确实很专业。而季夜市的这道黄泉之门,已经彻底与人间隔绝,再没有打开的可能性。
池遂心和无忧简单休整了一夜,第二天便准备动身返回无极门。
一大早,简成玉便带着方佳容和那只黑猫上了门,面露疲倦,看着像是一夜没睡,的确要做的工作不少。
“这就准备走了?”简成玉看着店中光风霁月一样的两个人,挑眉,道。
池遂心淡淡地应了一声,招手让方佳容过来。
“姐姐?”方佳容走过去,略显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池遂心没说话,只是将一枚香囊放进方佳容掌心。
方佳容低下头看了眼,也知道这是送她的,于是抬头弯了弯眉眼,“谢谢姐姐。”
池遂心略一颔首,紧接着看向简成玉,问:“连青瑜呢?”
“她损失了一个□□,还是有些影响的,免不了要修养几天。”简成玉很是直接地说道,“反正等你们回瑞京,也能见到她。”
池遂心点头,没再说话。
“哦对了。”简成玉突然才想起正事,拿出一张卡片,递向无忧,“这是你新的身份证明,之前那张不是过期了么?”
无忧顺手接过,垂眸看了眼,眉头一挑,这次的期限是一年,还行吧,总算是有进步。
“喵呜。”
方佳容眨了眨眼睛,接着翻译道:“巧克力说它察觉到了天师的气息。”
“喵呜喵。”
“很厉害,但是气息有点混乱,它担心那个天师有走火入魔的风险,让你们警惕一下。”方佳容接着道。
简成玉默默将视线移向池遂心,走火入魔?应该不是吧,气息混乱,像是因为那个黑色的法印。
池遂心点头,“知道了,谢谢。”
“喵~”
方佳容笑了笑,“巧克力很开心。”
“喵!”
方佳容笑得眼睛都没了,没翻译这句。
一切尘埃落定,池遂心和无忧也没久留,很快动身返回无极门。
无极门中还像以往一般平静,除了周齐时不时被喻觉训斥罚画符之外,安静得有些无聊了,至少对于将臣来说是这样,也因此,他在无极门中唯一的乐趣就变成了看周齐被罚。
池遂心和无忧到达无极门的时候,刚一走进院落,就看见周齐一脸苦哈哈地在院中的石桌旁画符,身边笔直地站着一个柱子一样的将臣,堪称铁面无私。
“你没有自己的地方吗?”池遂心冷睨了周齐一眼,道。
“师叔!”周齐一抬眸,先是惊喜,而后瞬间垮了脸,“师父说,让我在这里做功课,好好想想师叔的教诲,认真努力,以免将来半点用场都派不上。师叔,你说师父是不是嫌弃我?”
池遂心还没开口,就听将臣在一边幽幽道:“你也只剩自知之明这一个优点了。”
“你自己都笨成那样了好意思说我?!”周齐不服。
将臣压根没理他,朝池遂心行了一礼,郑重道:“主上。”
池遂心点头,问:“近来如何?”
“一切安好,请主上放心。”将臣回道。
无忧扫了四周一眼,微微眯了眯眸子,“我觉得也没有那么安好。”
将臣一愣,抬眸看向无忧,“为何?”
无忧斟酌了一下用词,紧接着开口道:“你没觉得,那边有些不寻常的气息吗?”说着,无忧用手指向一个方向。
池遂心跟着看过去,那个方向是,后山。她醒来的地方。
将臣轻轻摇了摇头,很是疑惑,“没有。”
这下轮到无忧蹙眉了,怎么可能,将臣作为一只僵,按理来说应该对涉及金属土木的气息非常敏感才对,她分明感觉到那个方向有些不太寻常,具体无法描述,但十分清晰。
池遂心略一思索,而后道:“我闭关些时日,这期间若有事,你们都听无忧的。”
“师叔你又要闭关?!”
“是,主上。”
“嗯。”池遂心淡淡地应了一声,接着道,“将此事告知你师父,让他警惕些,有事务必告知无忧和将臣。”
“警惕些?”周齐虽疑惑,但很快将之归因于先前无忧觉察到了什么,没再细究。
池遂心点头,没再管他们,迈步走进屋内。无忧立马跟了上去,闭关,没说屋子里不能有他人,更何况她是个鬼,来去自如。
池遂心脚步顿住时,回眸就看到无忧正在关门,阳光洒进室内,将她的身影照得有些透明,显得看起来并不那么真实。池遂心心头一颤,手指不自觉微蜷了一下,仿佛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有什么从指缝间遛走了。
无忧回过头,朝池遂心弯了弯眉眼,调笑似的开口,“干什么?突然觉得我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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